冷遲終於忍不住心疼的一把將她擁進了懷裏。“心言……是我不好,讓你為了我背負了這麽多的痛,我卻一點都不知道。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我娶那個女人,是迫不得已,她們拿嫣兒的性命作威脅,說隻需要我答應娶了她,可以不用圓房,我才答應的。我不想嫣兒有事,又怕你傷心,所以要求推遲婚期,想等你回來跟你解釋清楚,但是等了兩個月,你沒有回來,我又不知道該上哪裏去找你,最後被她們逼得我沒有辦法,才準備先娶了,等你回來再跟好好解釋,誰想到……”


    原來是這樣嗎?岑心言抬頭,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明白,她一直想要抓他來的理由,原來並不是真的想要折磨他,看他痛苦,而是想要一個理由,因為,她始終不甘心。“是我太衝動了,如果我當時能再理智一些,肯給你一點時間,聽你解釋,就不會是今日這種結果。”


    冷遲心痛的撫著她的白發,柔聲道:“也不能全怪你,當時你的情形……唉!這一切,都是金翰所害,幸好嫣兒,她還活著。”


    提到金翰,岑心言目光一變,沉了沉臉,恨聲道:“金翰,我會讓他為此付出代價的,金國皇權早已落入我之手,我留著他的性命,就是要讓他看著他的國家如何滅亡,讓他看著他唯一的兒子如何死去,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利用這些權勢,讓封國王室也為此付出代價,她們也是製造我們一家人十年分散的罪魁禍首。”


    冷遲見她眼中恨意如此之濃,微微一愣,報複金翰,是理所應當,但是封國王室……他歎了口氣,方道:“心言,過去的就算了吧,封國先王已死,當年的王後早已經不知所蹤,長公主也死了,何必再執著於仇恨不放,還不如我們一家四口,退隱山林,遠離世事紛爭,過著從前那樣幸福快樂的日子,也好彌補我們這麽多年對嫣兒的虧欠。”


    岑心言心中一動,從前的那種幸福,她,還可以擁有嗎?仇恨,如何放下?父母乃至全族之仇,不共戴天,她不能不報,至於封國王室,既然嫣兒還活著,而該死的幾個罪魁禍首也都不在了,那麽放下也未嚐不可,隻是,不知嫣兒她……


    想到這,她緊鎖眉頭,滿眼悔痛道:“嫣兒她,不會原諒我。”


    冷遲想著他養病期間,她讓禦醫帶去的話,便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嫣兒她心腸軟,如果她知道你這背後的苦衷,她一定會原諒你的,因為你,是她最愛的娘親。”


    岑心言眼中燃起一絲希望,不確定道:“會嗎?她真的……會原諒我嗎?遲,你知道她在哪裏嗎?我好想馬上就去見她,可是,我又害怕見到她。”


    一個在絕望之中,活得太久的人,突然之間看到了希望,那麽,這一抹希望,對她而言,便至關重要。


    冷遲望著她,柔聲道:“看你著急的,我也不知道這時候她會在哪裏,不過,瀟兒知道,而且這些日子,瀟兒一直都和她在一起。雖然她恨著我們,但是她和瀟兒之間的兄妹感情,還跟小時候一摸一樣。”


    他話未說完,卻已見她臉色驀地一變。


    瀟兒……她突然身子一震,想起那句“再見是仇人”,心痛得無以複加。然而,冷遲的那句瀟兒一直和嫣兒在一起,更讓她心突地一下,便慌了。正想開口問,卻見冷遲的神情變得愧疚而傷感,自責道:“我不知道她是嫣兒,還罵了她,說她出身低賤,不配為後……我真後悔,傷了她的心……”


    她隻覺自己的心不斷的往下沉,卻怎麽也到不了底。猛地推開冷遲,踉蹌大退三步。不配為後?她雖身在金國,但封國立後風波,她卻是一清二楚,被指責不配為後的人,還能有誰?“你,你所說的……是魔宮宮主,如陌?你是說……她,就是嫣兒?”


    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有一絲細微的希翼,希望不是,不,千萬不要是她,她在心裏祈求著。但是冷遲的話卻讓她徹底的心死絕望:“心言,你知道?不錯,她就是我們的嫣兒,她為自己取名為如陌,瀟兒說,是再見如陌路……”


    他不明白她為何忽然變得絕望起來,心疼的朝著她走了過去,但他每跨出一步,她便退後一步。方才還滿含希望的眼眸此刻卻是滿滿的悲痛和不願相信,隻見她一手抓緊了胸前的衣襟緊緊按住胸口,指尖泛白,大口的喘氣,單薄的身子似站立不穩,微微搖晃,仿佛風雨之中飄搖欲墜的殘花敗葉,沒有生氣。


    “心言……你,怎麽了?”冷遲心痛的望著她,疑惑的上前,卻被她突如其來的大聲喝止:“你站住!別過來。”


    他連忙頓住腳步,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怎麽轉眼間又變了臉。“心言你,到底怎麽了?


    岑心言不穩的身子仍在一步一步,慢慢往後退著,一直退到背抵牆壁,再無路可退,倚靠著牆,眉頭緊鎖,閉上眼睛急喘,腦海中混亂一片,滿滿的都是那句:再見如陌路?再見,如陌路……


    如陌?嫣兒?魔宮宮主?她忽然笑了,笑得,很悲哀。不可能,她不信,不信!


    遽然睜開的雙眼,淩厲,憤怒,怨痛交織,抬起的手,直指著他,在半空中,止不住的顫。“冷遲……你騙我!你根本就是想報複我,報複我當年害死嫣兒,所以,故作想與我修好,說嫣兒還活著,然而再來狠狠的打擊我……以報當年之仇。對,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冷遲,你好殘忍,你,真的很殘忍……”


    她像是瘋癲了一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時而瘋狂的搖頭,時而又不停的點頭,自說自話,更是自欺欺人。冷遲擰眉望她,想朝她走過去,卻見她防備相望,一副不許任何人靠近的摸樣,不解的問道:“心言,你誤會我了,如陌確實是我們的嫣兒,我告訴你嫣兒還活著,是為了讓你寬心一些,怎麽會是打擊你呢?”


    寬心?哈哈……她不可抑製的笑起來,大笑。聲音卻是滿滿的絕望,道:“如果不是打擊,為什麽不是別人,偏偏是她?難道你不知道嗎?就在兩個多月前的武林大會上,魔宮宮主……我一劍,刺進了…刺進了……她的身體……很多血,她,流了很多血……然後,然後,然後……我一掌,把她打下了……萬、丈、懸、崖……”她開始語無倫次,每一個字,說的那樣艱難,卻仍然在不停的說著,仿佛要證明著什麽。


    冷遲的身子完全僵硬,因為這一消息,從心底透出的冰涼,令他如木雕一般,完全失了反應能力,怔怔的望著那個幾乎是狂亂的白發女子,半響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心、言……你,你,你……”


    這究竟是造的什麽孽啊?他閉上雙眼,無力而絕望。


    岑心言逃離一般的出了密室,他頹然跌坐,手撐著潮濕的地麵,心也跟著潮濕。原以為,前路是光明一片,原來,那隻是更加黑暗的深淵,永遠也望不到邊。


    岑心言跌跌撞撞的回到寢宮,大聲喝道:“出去,全都給我滾出去,沒本宮的吩咐,誰敢進來,本宮叫他人頭落地。滾,快滾……”


    她再也沒了平常的高貴冷靜,像是瘋了般,嚇得一屋子的奴才戰栗著惶恐退下,守在外麵,聽著屋裏不斷傳出的物品碎裂之聲,個個縮了縮脖子,大氣也不敢出。


    寢宮之內,早已是一片狼藉,再無完整一物,她身子一軟,趴伏在地,身下是碎玉殘片,割裂的肌膚,有溫熱湧出,她卻半點知覺也無。時而仰天大笑,時而悲聲痛哭,反反複複。


    迷蒙的眼前滿滿的都是那張銀色麵具下,一雙驚痛的不敢置信的眼眸,還有那滴落劍身的悲傷淚水,以及煦和劍帶出的殷紅鮮血……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那名女子明明占了上風,卻在看到她的麵容之後,那把劍停在半空,遲遲不曾落下。


    她終於明白了,她手中的劍刺進那名女子的身體時,那女子的目光落在她持劍的手上,笑容為何自嘲而悲哀。


    她看見了……那女子的雙眼之中,濃烈的怨,悲絕的痛……此刻正朝著她席卷而來,從身到心,在每一個角落,每一滴血液中,蔓延擴張……


    一句:“又是你!為什麽要是你?”原來,瀟兒還是仁慈的!他沒忍心告訴她,她再一次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她的嫣兒……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令她的身子顫抖著,使地上尖利的殘片更深的紮入她的肌膚,帶出一片血跡。空洞的雙眸紅得似乎能滴出血來,卻再也沒有眼淚可流。


    為什麽?命運如此弄人,她十年費盡心思爭權奪勢,一心複仇,到頭來,所做的一切,傷害的,無不是她想為之報仇的那個人。


    這叫她,情何以堪?


    巫邪接到消息,已是深夜,當他看到屋裏的景象時,大驚失色。隻見她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目光不知望向何處,眼中一片死寂,身下則是零落斑駁的血跡,觸目驚心。


    他驚叫一聲:“主子!”疾步走過去,不顧尊卑之分,一把將她抱離地麵那些傷人的利器,放到被撕扯得亂七八糟的床上安置好。


    岑心言看也沒看他一眼,隻冷冷道:“本宮交代過,不準任何人進來。巫邪,你真的,不怕死嗎?”


    巫邪麵色不變,薄唇緊抿,執著而堅定的目光緊緊鎖住她哀絕一片的容顏,這令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封閉了自己世界的脆弱女子,而此刻,相比十年前,卻顯得更加的悲哀和絕望。究竟發生了什麽?


    麵對她的問話,第一次,他沒有回答,也沒有以往的敬畏,而是帶著濃濃的關懷和擔憂道:“主子,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請你,保重自己的身子。若身子垮了,複仇,又何從談起?”


    這麽多年來,她的心裏隻有複仇,隻要提到複仇,她便會充滿鬥誌。但這一次,他沒有從她眼裏看到預料中的光芒,反而是更加黯沉,毫無焦距。


    “複仇?”她笑得好悲涼。就是因為複仇,才會再一次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因為仇恨,我一錯再錯……巫邪,跟我說說,我們對魔宮宮主究竟做過些什麽。”


    她一直都是隻發指令,說出最終目的,和大概方向,從不過問細節,如今魔宮宮主已死,她好端端的要聽這個做什麽?巫邪不解的皺眉,見她執著的目光望來,便不自覺的開了口,一一道來。


    第一次.以碎心之毒試探她的身份,和辰王之間的關係……


    碎心,劇毒!她不禁手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嵌入掌心。


    第二次,以清毫醉香之媚毒,借她之體欲除辰王……


    媚毒之最,男女合體亦不可解。她閉上雙眼,心如刀割。


    第三次,設計引她去軍營,令她失去兩名心腹下屬,被休棄,受辱……


    被休棄,受辱,那是對女子而言最殘酷的折磨。窒息之痛,排山倒海而來,席卷全身。


    第四次,借翌國公主之手送她一碗藏紅花,胎落……


    胎落,胎落……這,便是她對自己女兒所做過的一切……命運,何其殘忍,是對嫣兒,也是對她。眼角幹澀,指尖的鮮血仿佛為替代無法流出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瞬間便滲入地磚的縫隙,水分消失,隻留下一道血色的殘痕。


    張口愈大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但那出口的聲音,卻細如蚊蠅,無力道:“夠了,夠了……別說了!”


    其實,她知道,她都知道。還有第五次,特製迷香,以她之命,欲將封國王室一網打盡……


    ……


    “咳咳……咳咳咳……”一波比一波更激烈的咳嗽,仿佛要將心肺都一起咳出來才罷休。


    “主子,主子……您這到底是怎麽了?”巫邪慌忙上前扶她起來,幫她順著氣,然後將她握緊的手,一指一指掰開,望著她嬌嫩的掌心一片血肉模糊,眼中滿滿的都是掩蓋不住的心疼。“求你,不要糟踐自己的身子。”


    她斜斜靠在他身上,沒動。望著自己染血的冰涼指尖,哀哀的笑著,淒涼出聲:“我的身子,已經不重要了。巫邪,你可知道,一直以來,被我們當做棋子的魔宮宮主,她,是我一直想為之報仇的……女兒。”


    她的聲音,極輕,然而,落在人的心頭,卻異常沉重。巫邪身子一震,如陌,那個女子,竟然是她的女兒?這,這……難怪她如此反常,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那該是何等的悲哀?他將她放回床上躺好,然後在床前直直的跪下,目光堅定的望著她,一臉誠摯道:“主子,對不起!這些事情從始至終都是我一人所為,我願意為她償命,請主子……不要折磨自己。”


    岑心言側眼望他,巫邪待她如何,她又豈能不知。他這是要將所有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用他的償命,為她減少些許愧疚。但他又如何能知道,這種痛,不是任何人的命可以抹平得了的,即使讓這世間的所有生靈為嫣兒陪葬,也無法令她不去悔,不去痛。歎了口氣,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但他卻固執的不肯起,就那樣筆直的跪著。


    她垂了眸,戚聲道:“巫邪,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但是……沒用的!你的命,換不來我的安心……咳…咳咳……”


    又是一連串的咳嗽,幾年前她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落下的毛病,一到情緒起伏大的時候,便咳個不停。巫邪連忙幫她順著氣,忽然眸中一亮道:“主子,也許她還活著呢,你想想,那日血魔也跟著跳下去了,如果血魔真是南宮曄,那以他的能力,雖然受了傷,但也不是沒有活著的可能。而且,魔宮之人在斷心崖底找了很久都未曾找到他們二人的屍首,就連封國朝廷都派了很多人去尋,皆一無所獲。這便說明,他們有可能沒有死。”


    岑心言一怔,忽然來了力氣,立即坐了起來。是啊,也許這一次,她也能大難不死呢,如果這次她還能活下來,即便是永遠不原諒她,也沒有關係,隻希望嫣兒還能活著,活著才能恨她。


    “巫邪,你和柳眉帶人去封國尋,無論需要動用多少人力物力,都在所不惜。活,要見人……”下一句,未說,便已痛得撕心裂肺。


    巫邪微微皺眉,沉默片刻,隱有擔憂,道:“太子那兒……”


    岑心言截口道:“這個你不必擔心,他有幾斤幾兩,我清楚得很。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嫣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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