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曄笑容一僵,直覺嗤道:“一個帶著不明目的接近我的女人,我怎會有興趣!”


    紅衣男子聞言,一雙桃花目定定將南宮曄望住,目光犀利,且帶著懷疑,道:“果真沒興趣?那……等你與暗閣三月之期一過,這個女人……送我如何?我對她,倒是很有興趣。”


    南宮曄麵色微微一變,“你有後宮佳麗三千,還不夠?”


    紅衣男子道:“女人,我永遠不嫌多。”


    南宮曄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女人,他隻要一個,就足夠。


    湖麵一派寂靜。


    占據了大半個聖心湖的上百隻畫舫,鴉雀無聲,舫中之人皆沉浸在方才那首仿佛被灌注了琴魂的琴聲之中。突然,一隻裝飾豪華的畫舫以蠻橫的姿態擠開眾多畫舫,衝到前頭,一名衣著華麗、身材肥胖的青衣男子以極不和諧的聲調衝著亭子裏喊道:“仙子,我來啦!”


    “你是誰?”亭中侍女皺眉問道。


    “我?京都城第四大才子史青是也!”男子抬起肥胖的手臂,裝模作樣地搖了搖手中扇子,本應是風流倜儻的動作在他做來卻顯得滑稽可笑。


    他本就穿了一身青衣,周圍的人一聽“史青”二字,忍不住哄笑起來。亭中侍女瞥他一眼,嗤笑道:“我隻聽說過三大風流名仕,從來沒聽過還有第四大才子!這位史公子,你認識那位公子嗎?”侍女抬手,朝史青左邊方向指過去。那也是一隻上等的畫舫,不奢華,卻十分雅致,舫上立著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同樣手持折扇,一身錦衣華服,可人家手搖折扇的動作看起來卻是風流倜儻,氣宇不凡。


    “你是誰?”史青口氣不善。


    那名錦衣男子所有的注意力原本都在棲心亭內,此刻被史青一問,才回過神來,也不惱怒,隻禮貌答道:“在下古予舒。”


    “是予舒公子!”周圍人群一片騷動。


    京都城三大風流名仕,一個清冷淡薄,一個清高倨傲,隻有排名第三的予舒公子待人溫和有禮,眾人忙上前去打招呼。


    史青愣道:“古予舒是什麽人?”


    這話音一落,惹來一陣嘲笑。


    侍女嗤道:“你連予舒公子都不知道,還敢自稱什麽第四大才子?那你知不知道意瀟公子是什麽人啊?”


    “意瀟公子?什麽人?”史青被人恥笑,麵上有些掛不住,偏頭去問身後跟班。跟班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這時眾人看史青的目光已是鄙夷之極,史青惱怒,一巴掌狠狠拍在跟班腦袋上,罵道:“蠢貨!”然後回頭對侍女叫道:“我管他什麽予舒公子還是意瀟公子呢!我要見仙子,你別故意為難我,不然,等本公子娶了仙子,一定好好收拾你!”


    “你想收拾我?哼,先讓你嚐嚐本姑娘的厲害!”侍女憤然抬手,掌心聚力往前猛地一推,三丈開外,原本平靜的湖麵波濤驟起,正往棲心亭快速前進的豪華畫舫驟然倒退,與此同時,史青被掀翻在船,四腳朝天,後腦勺咚的一聲狠狠磕在船板上,頓時眼冒金星,半天說不出話來。


    侍女哼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憑你,也敢褻瀆我家小姐,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


    周圍的眾人轟然大笑,仍坐於畫舫之內的南宮曄看著這一幕,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一個小小的婢女,就有如此功力。


    “長風,回頭讓人查查這亭中二人是何來路。”


    長風現身,應了又退下。


    南宮曄眯著眼睛看向亭中女子,此時,那白衣女子正垂目拭琴,神色認真,仿佛隻有那琴才是她唯一珍惜的物品,而對於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她從始至終頭也未抬,仿佛那一切與她全然無關。


    直到棲心亭後方傳來一道清雅好聽的聲音,使得一直平靜到幾乎沒有一絲表情的女子終於有了一點反應。


    “清琴妙曲,仙姿佳人,世間之美景,當如是。”


    一葉青碧色的竹筏自靜水湖麵漂流而來,竹筏上的男子,手持玉簫,一襲白衣,迎風而立,風姿卓然,既有堪比女子的美貌,又有超越男子的隨性和瀟灑,明明立於眾生之中,偏偏讓人覺得他已超脫世外。


    舫中眾人看得一愣,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是意瀟公子!”


    周圍沸騰起來,亭中侍女喜道:“小姐,意瀟公子來了!”


    白衣女子按在琴弦上的手微微一顫,卻並沒有回頭去看。指尖忽有痛感傳來,她將目光緩緩垂下,看到黑色帶有斷紋的琴麵不知何時染上了一抹鮮紅。那鮮紅的血珠逐漸擴散,倒映出她看似平靜卻暗藏波瀾的眼。


    “小姐,您的手……受傷了?”侍女驚問。


    女子沒有反應。


    竹筏漸漸近了,沒有遵循規矩停於十丈之外,而是緩緩地靠近了棲心亭。眾人詫異,三日來,隻要白衣女子身在棲心亭,任何畫舫不得接近亭子周圍十丈,否則一定會像史青那樣,被侍女用內力逼退,輕者跌倒,重者落湖。然而,冷意瀟卻平安無事地到了棲心亭邊,亭中侍女竟沒出手阻止。


    就在眾人以為冷意瀟會入亭之際,冷意瀟卻淡淡地朝十丈開外的二層畫舫望了過去,舫中正好走出一名侍衛,對他拱手叫了聲:“意瀟公子!”隨後做了個請的手勢。


    冷意瀟微微點了點頭。


    這時已經從船板上爬起來的史青一聽說這就是害他被人取笑的意瀟公子,又見他衣著素淡,隻乘竹筏而來,便高昂著大腦袋,雙手抱胸,鼻孔朝天,十分不屑道:“你就是意瀟公子?我當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呢,竟然連隻畫舫都買不起,真寒酸!哪兒能跟本公子相提並論!本公子可是個有身份的人,我父親是當朝二品大官,我姐姐是當今王上最寵愛的妃子,誰要是再敢嘲笑本公子,本公子就對他不客氣!”


    這一席話,說得是理直氣壯,鏗鏘不已,聽得周圍眾人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心想,就這樣的人還想成為第四大才子?!真真可笑。京都城誰人不知意瀟公子乃靖國侯冷遲之子,豈會買不起一隻畫舫,不過是不在意這些俗物罷了,否則也就不會三拒官職!


    舫中南宮曄聽到史青之言,淡淡地掃了一眼對麵的紅衣男子,紅衣男子麵上已無笑意,臉色頓顯深沉。


    冷意瀟看也不看那史青一眼,隻淡淡地望了望亭中靜坐不動的白衣女子,女子此刻仍然垂眸望著麵前的琴,隔著一層麵紗,冷意瀟隱約看了個側臉,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很奇怪,不由多看了兩眼。


    “小姐,意瀟公子在看您呢!用不用屬下去請意瀟公子上亭子裏來?”侍女低聲上前請示。


    女子沒做聲。


    侍女默默退回原處,她並不知這意瀟公子與她家小姐有何淵源,隻知第一日來棲心亭時,小姐曾吩咐,除意瀟公子之外,不準任何人接近這亭子。


    亭外,立於筏頭的冷意瀟朝亭**手道:“姑娘好琴藝!在下冷意瀟,想請問姑娘,方才那首曲子從何處所得?”


    亭中女子這才緩緩轉眸,視線落在一張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已有七分陌生的麵容之上,清俊無匹,氣質無雙,然而,記憶中那雙光芒耀目、充滿感情的眸子裏,她看不到絲毫的生氣。他望過來的目光,是那麽的清淡,不帶一絲情感,看得她心間不由自主的一疼,像被利器迅速劃過,沒有痕跡,卻疼得她呼吸一滯。她忙收回眼光,極力平複心緒,方道:“沒有從何處所得,不過是小女子閑來無事之作。”


    冷意瀟目光一暗,再開口,語氣較先前更冷淡了幾分,微微點頭道:“多謝姑娘作答。”


    “不必客氣。”女子回答時目光不轉,冷意瀟再不多言,乘筏就要離去,仿佛來此隻為問那一個問題。而這時,女子突然又開了口:“意瀟公子是要去對麵的二層畫舫嗎?這竹筏,可否留下,借我一用?”


    冷意瀟略略蹙眉,這湖中畫舫無數,皆為她而來,她隻要一招手,自有無數人願意為她效勞,她卻偏偏看中他的竹筏。


    “公子不舍得?”女子見他不語,便緩緩起了身,再度朝他看過來。


    冷意瀟淡淡笑道:“一個破筏子,有何不舍?姑娘若不嫌棄,就請隨意。”說罷,足踏垡頭縱身一躍,淩空渡水,穩穩落於十丈外的二層畫舫之上,身姿飄然如謫仙臨世,引來一陣讚歎之聲。他卻仿若不聞,麵色淡定地隨著舫上侍衛朝裏頭走了進去。


    亭中女子還站在原處,望著他飄然落下的身影,微微出神。


    “小姐,時辰差不多了,您該回王府了。”


    女子點頭,不言語,徑直踏上竹筏,侍女忙抱琴跟上。


    竹筏掉頭時,一直沒敢驚擾她的古予舒突然急聲問道:“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女子並未回頭,隨竹筏飄然離去,就在古予舒黯然垂目之際,遠處飄來一聲略帶沙啞的清冷嗓音:“如陌。”


    這兩個字傳入二層畫舫之內,南宮曄和冷意瀟皆不由自主地往外看了一眼,女子的身影已消失在彼岸。


    如陌,名如人,十分清冷。


    南宮曄忽然想起住在朝惜苑裏至今仍不知名字的女子,不知像她那樣時而冷漠疏離時而嫵媚妖嬈的女子又會有一個什麽樣的名字?還有當年石室裏的小女孩……


    南宮曄皺眉,頓覺奇怪,這素未蒙麵的白衣女子,竟讓他同時想到了兩個人!


    “看上她了?要不要我幫你?”紅衣男子招呼冷意瀟坐下,見南宮曄對著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出神,便笑著調侃。


    南宮曄習慣性地皺眉,並不理會,紅衣男子討了個沒趣,也不惱,隻轉頭對冷意瀟笑道:“意瀟,你認識她?”


    冷意瀟啜了口下人遞過來的茶水,搖頭道:“不識。”


    紅衣男子道:“那倒奇了,意瀟你一向不主動接近女人,今天是怎麽了?”


    冷意瀟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將目光投向已然空了的棲心亭,恍惚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但很快便又消失。冷意瀟收回目光,淡淡道:“方才那首曲子,與我十年前聽過的一段有些相似,所以過去問問。”


    十年前?紅衣男子奇異道:“十年前聽過的曲子,你竟然還能記得?”


    冷意瀟垂目,清俊的眸子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哀傷,輕輕歎道:“若是珍惜,即便百年,亦不能忘。”


    南宮曄聽了心中一動,珍惜……


    他也曾經想要珍惜一個人,但那人不給他機會,十年……狼崖山底一別,竟也過了整整十年,那人始終渺無音訊。留在他記憶裏的,仍然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外表冷得像塊冰,仿佛全世界都是她的敵人,但她卻救了他一命。她不愛哭,不愛笑,不愛說話,沒有表情,不知姓名。他唯一知道的,是她左肩前方有一枚胎記,殷紅色,形似落花,十分獨特。


    “是什麽樣的女子,能令意瀟你如此珍惜?”紅衣男子笑著追問,心裏很是好奇。南宮曄也朝冷意瀟看過去,頗感意外,打他認識冷意瀟起,冷意瀟就是一副寡淡的性子,沒想到,心裏竟有想要珍惜到百年不忘之人。


    冷意瀟抬眼,看了眼紅衣男子,緩緩起身,麵向湖心,默然不語。


    周圍畫舫已散,四周一片安靜,紅衣男子與南宮曄對視一眼,正要再開口,這時冷意瀟回答道:“是我妹妹。”


    紅衣男子眼中的笑意頓時散去,凝眉問道:“意瀟,你是為當年之事,才不肯入朝為官?”


    冷意瀟垂眸看湖麵,沒有答話。紅衣男子起身,走到冷意瀟身旁,拍了拍冷意瀟的肩膀,歎道:“孤知道,當年母後賜婚,命冷將軍迎娶長公主,令冷夫人攜女失蹤,此事對你打擊甚大,你始終不能釋懷,孤能理解。”


    這紅衣男子不是別人,他是南宮曄的哥哥,封國王上南宮傲。


    冷意瀟微微搖頭,“你不會理解。”這個世上的任何人,都不會了解他內心的感受。如果僅僅隻是失蹤,他還可以心存希望,但,十年前狼崖山頂的那一幕,徹底毀掉了他對這世間的所有向往。那個冬天,他在雪地裏躺了三天三夜,用自己的鮮血,對上蒼發誓,此生永不入朝為官。


    “傲,若是朋友,入朝為官之事,以後莫要再提。”冷意瀟轉眸望向南宮傲,眼光清淡,毫無商量餘地。


    南宮傲歎氣,內心極為惋惜,但知他脾性,便點頭應允:“好吧,既然意瀟你執意如此,孤往後也不再勉強。來,坐。”


    冷意瀟與南宮傲二人回到原位坐了,南宮傲突然想起一事,笑道:“意瀟,你送曄的那幅字,有人做了點評,稱,空有其形,缺少感情。”


    冷意瀟愣了愣,隨即淡淡笑道:“的確如此。”


    南宮傲道:“你不想知道是何人點評?”


    冷意瀟無所謂地笑了笑。


    南宮傲無趣道:“曄,他比你還沒勁!至少你作出了反應,雖然那反應不太好。”


    南宮曄此時腦海中浮現出那女子一進書房看到那幅字的反應,她似是情不自禁地靠近那副字,進而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悲傷氣息,與方才意瀟起身麵向湖心的感覺奇異相似,不由問道:“意瀟,你可認識暗閣之人?”


    冷意瀟搖頭,“未有來往。怎麽?”


    南宮曄道:“兩年前判相葉恒雖然伏法,但他根基頗深,朝堂上下仍有不少餘黨在暗中作祟,朝廷不方便出麵,我便與暗閣談了筆交易,命他們在三月之內讓叛相餘黨全部消失,他們提出要求,讓我娶他們閣裏的一個女人,做我有名無實的王妃,同樣是為期三月。而這點評之人,便是我這王妃。”


    冷意瀟輕笑道:“原來你的王妃是這樣來的!”


    南宮曄自嘲笑笑,南宮傲起身道:“意瀟,走,一起去王府瞧瞧,興許她認識你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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