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日宋江在忠義堂上分撥去看燈人數:“我與柴進一路,史進與穆弘一路,魯智深與武鬆一路,朱仝與劉唐一路。隻此四路人去,其餘盡數在家守寨。”李逵便道:“說東京好燈,我也要去走一遭。”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李逵守死要去,那裏執拗得他住。宋江道:“你既然要去,不許你惹事,打扮做伴當跟我;就叫燕青也走一遭,專和李逵作伴。”


    看官聽說,宋江是個文麵的人,如何去得京師?原來卻得“神醫”安道全上山之後,卻把毒藥與他點去了,後用好藥調治,起了紅疤;再要良金美玉,碾為細末,每日塗搽,自然消磨去了。那醫書中說:“美玉滅斑”,正此意也。


    當日先叫史進,穆弘作客人去了,次後便使魯智深,武鬆,扮作行腳僧行去了,再後宋江,朱仝,劉唐,也扮做客商去了。各人跨腰刀,提樸刀,都藏暗器,不必得說。


    且說宋江與柴進扮作間涼官,再叫戴宗扮作承局,也去走一遭,有些緩急,好來飛報。李逵,燕青扮伴當,各挑行李下山,眾頭領都送到金沙灘餞行。軍師吳用再三吩咐李逵道:“你閑常下山,好歹惹事,今番和哥哥去東京看燈,非比閑時,路上不要吃酒,十分小心在意,使不得往常性格。若有衝撞,弟兄們不好廝見,難以相聚了。”李逵道:“不索軍師憂心,我這一遭並不惹事。”


    相別了,取路登程,抹過濟州,路經滕州,取單州,上曹州來,前望東京萬壽門外,尋一個客店安歇下了。宋江與柴進商議,此是正月十一日的話,宋江道:“明日白日裏,我斷然不敢入城,直到正月十四日夜,人物喧嘩,此時方可入城。”柴進道:“小弟明日先和燕青入城中去探路一遭。”宋江道:“最好。”


    次日,柴進穿一身整整齊齊的衣服,頭上巾幘新鮮,腳下鞋襪乾淨;燕青打扮,更是不俗。兩個離了店肆,看城外人家時,家家熱鬧,戶戶喧嘩,都安排慶賞元宵,各作賀太平風景。來到城門下,沒人阻擋,果然好座東京去處。怎見得:


    州名汴水,府號開封。逶迤按吳楚之邦,延亙連齊魯之境。山河形勝,水陸要衝。禹畫為豫州,周封為鄭地。層疊臥牛之勢,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邊四季花。十萬裏魚龍變化之鄉,四百座軍州輻輳之地。靄靄祥雲籠紫閣,融融瑞氣照樓台。


    當下柴進,燕青兩個入得城來,行到禦街上,往來觀


    ,轉過東華門外,見往來錦天花帽之人,紛紛濟濟,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柴進引燕青,逕上一個小小酒樓,臨街占個閣子,?欄望時,見班直人等多從內裏出入,


    頭邊各簪翠葉花一朵。柴進喚燕青,附耳低言,你與我如此如此。燕青是個點頭會意的人,不必細問,火急下樓。出得店門,恰好迎著個老成的班直官,燕青唱個喏。


    那人道:“麵生並不相識。”燕青說道:“小人的東人和觀察是故交,特使小人來相請。”原來那班直姓王,燕青道:“莫非足下是張觀察?”那人道:“我自姓王。”燕青隨口應著:“正是教小人請王觀察,貪慌忘記了。”那王觀察跟隨著燕青來到樓上,燕青揭起簾子,對柴進道:“請到王觀察來了。”燕青接了手中執色,柴進邀入閣兒裏相見,各施禮罷,王班直看了柴進半晌,卻不認得。說道:“在下眼拙,失忘了足下,適蒙呼喚,願求大名。”柴進笑道:“小弟與足下童稚之交,且未可說,兄長熟思之。”一壁便叫取酒肉來,與觀察小酌。酒保安排到肴饌果品,燕青斟酒,殷勤相勸。


    酒至半酣,柴進問道:“觀察頭上這朵翠花何意?”那王班直道:“今上天子慶賀元宵,我們左右內外共有二十四班,通類有五千七八百人,每人皆賜衣襖一領,翠葉金花一枝,上有小小金牌一個,鑿著“與民同樂”四字,因此每日在這裏聽候點視。如有宮花錦襖,便能勾入內裏去。”柴進道:“在下卻不省得。”又飲了數杯,柴進便叫燕青,你自去與我旋一杯熱酒來吃。


    無移時,酒到了,柴進便起身與王班直把盞道:“足下飲過這杯小弟敬酒,方才達知姓氏。”王班直道:“在下實想不起,願求大名。”王班直拿起酒來,一飲而盡。恰才吃罷,口角流涎,兩腳騰空,倒在凳上。柴進慌忙去了巾幘,衣服,鞋襪,卻脫下王班直身上錦襖,踢串,鞋


    之類,從頭穿了,帶了花帽,拿了執色,吩咐燕青道:“酒保來問時,隻說這觀察醉了,那官人未回。”燕青道:“不必吩咐,自有道理支吾。”


    且說柴進離了酒店,直入東華門去看那內庭時,真乃人間天上,但見:


    祥雲龍鳳闕,瑞靄罩龍樓。琉的瓦砌鴛鴦,龜背簾垂翡翠。正陽門逕通黃道,長朝殿端拱紫垣。渾儀台占算星辰,待漏院班分文武。牆塗椒粉,絲絲綠柳拂飛甍;殿繞欄杆,簇簇紫花迎步輦。疑身在蓬萊島,彷佛神遊兜率天。


    柴進去到內裏,但過禁門,為有服色,無人阻當,直到紫宸殿。轉過文德殿,殿門各有金鎖鎖著,不能勾進去,且轉過凝暉殿。從殿邊轉將入去,到一個偏殿,牌上金書“睿思殿”三字,此是官家看書之處,側首開著一扇朱紅□子。柴進閃身入去看時,見正麵鋪著禦座,兩邊幾案上放著文房四寶,象管,花箋,龍墨,端硯,書架上盡是群書,各插著牙簽;正麵屏風上堆青疊綠畫著山河社稷混一之圖。轉過屏風後麵,但見素白屏風上禦書四大寇姓名,寫著道:


    山東宋江


    準西王慶


    河北田虎


    江南方臘


    柴進看了四大寇姓名,心中暗忖道:“國家被我們擾害,因此時常記心,寫在這裏。”便去身邊拔出暗器,正把山東宋江那四個字刻將下來,慌忙出殿,隨後早有人來。柴進便離了內苑,出了東華門,回到酒樓上看那王班直時,尚未醒來,依舊把錦衣,花帽,服色等項,都放在閣兒內。柴進還穿了依舊衣服,喚燕青和酒保計算了酒錢,剩下十數貫錢,就賞了酒保。臨下樓來吩咐道:“我和王觀察是弟兄,恰才他醉了,我替他去內裏點名了回來,他還未醒。我卻在城外住,恐怕誤了城門,剩下錢都賞你,他的服色號衣都在這裏。”酒保道:“官人但請放心,男女自服侍。”


    柴進,燕青離得酒店,逕出萬壽門去了。王班直到晚起來,見了服色,花帽都有,但不知是何意。酒保說柴進的話,王班直似醉如癡,回到家中。次日有人來說:“睿思殿上不見山東宋江四個字,今日各門好生把得鐵桶般緊,出入的人,都要十分盤詰。”王班直情知是了,那裏敢說。


    再說柴進回到店中,對宋江備細說內宮之中,取出禦書大寇“山東宋江”四字,與宋江看罷,歎息不已。十四日黃昏,明月從東而起,天上並無雲翳,宋江,柴進扮作閑涼官,戴宗扮作承局,燕青扮為小閑,隻留李逵看房。四個人雜在社火隊裏,取路哄入封丘門來,遍玩六街三市,果然夜暖風和,正好遊戲。轉過馬行街來,家家門前紮縛燈棚,賽懸燈火,照耀如同白日,正是樓台上下火照火,車馬往來人看人。


    四個轉過禦街,見兩行都是煙月牌,來到中間,見一家外懸青布幕,裏掛斑竹簾,兩邊盡是碧紗窗,外掛兩麵牌,牌上各有五個字,寫道:“歌舞神仙女,風流花月魁。”宋江見了,便入茶坊裏來吃茶,問茶博士道:“前麵角妓是誰家?”茶博士道:“這是東京上廳行首,喚做李師師。”宋江道:“莫不是和今上打得熱的。”茶博士道:“不可高聲,耳目覺近。”宋江便喚燕青,附耳低言道:“我要見李師師一麵,暗裏取事,你可生個婉曲入去,我在此間吃茶等你。”宋江自和柴進,戴宗在茶坊裏吃茶。


    卻說燕青逕到李師師門首,揭開青布幕,掀起斑竹簾,轉入中門,見掛著一碗鴛鴦燈,下麵犀皮香桌兒上,放著一個博山古銅香爐,爐內細細噴出香來。兩壁上掛著四幅名人山水畫,下設四把犀皮一字交椅。燕青見無人出來,轉入天井裏麵,又是一個大客位,設著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瓏小床,鋪著落花流水紫錦褥,懸掛一架玉棚好燈,擺著異樣古董。燕青微微咳嗽一聲,隻見屏風背後轉出一個丫鬟來,見燕青道個萬福,便問燕青:“哥哥高姓那裏來?”燕青道:“相煩姐姐請媽媽出來,小閑自有話說。”梅香入去不多時,轉出李媽媽來。燕青請她坐了,納頭四拜。李媽媽道:“小哥高姓?”燕青答道:“老娘忘了,小人是張乙的兒子,張閑的便是,從小在外,今日方歸。”原來世上姓張姓李姓王的最多,那虔婆思量了半晌,又是燈下,認人不仔細,猛然省起,叫道:“你不是太平橋下小張閑麽?你那裏去了?許多時不來!”燕青道:“小人一向不在家,不得來相望。如今服侍個山東客人,有的是家私,說不能盡。他是個燕南河北第一個有名財主,今來此間:一者就賞元宵,二者來京師省親,三者就將貨物在此做買賣,四者要求見娘子一麵。怎敢說來宅上出入,隻求同席一飲,稱心滿意。不是少閑賣弄,那人實有千百兩金銀,欲送與宅上。”那虔婆是個好利之人,愛的是金寶,聽的燕青這一席話,便動了念頭,忙叫李師師出來,與燕青廝見。燈下看時,端的好容貌。燕青見了,納頭便拜,有詩為證:


    芳年聲價冠青樓,玉貌花顏是罕儔。


    共羨至尊曾貼體,何慚壯士便低頭。


    那虔婆說與備細,李師師道:“那員外如今在那裏?”燕青道:“隻在前麵對門茶坊裏。”李師師便道:“請過寒舍拜茶。”燕青道:“不得娘子言語,不敢擅進。”虔婆道:“快去請來。”燕青逕到茶坊裏,耳邊道了消息,戴宗取些錢,還了茶博士,三人跟著燕青,逕到李師師家內。入得中門相接,請到大客位裏,李師師斂手向前動問起居道:“適間張閑多談大雅,今辱左顧,綺閣生光。”宋江答道:“山僻村野,孤陋寡聞,得睹花容,生平幸甚。”李師師便邀請坐,又看著柴進問道:“這位官人,是足下何人?”宋江道:“此是表弟葉巡簡。”就叫戴宗拜了李師師。宋江,柴進居左,客席而坐;李師師右邊,主位相陪。


    子捧茶至,李師師親手與宋江,柴進,戴宗,燕青換盞,不必說那盞茶的香味。茶罷,收了盞托,欲敘行藏,隻見


    子來報:“官家來到後麵。”李師師道:“其實不敢相留,來日駕幸上清宮,必然不來,卻請諸位到此,少敘三杯。”宋江喏喏連聲,帶了三人便行。出得李師師門來,穿出小禦街,逕投天漢橋來看鼇山。正打從樊樓前過,聽得樓上笙簧聒耳,鼓樂喧天,燈火疑眸,遊人似蟻。宋江,柴進也上樊樓,尋個閣子坐下,取些酒食肴饌,也在樓上賞燈飲酒。吃不到數杯,隻聽得隔壁閣子內有人作歌道:


    浩氣衝天貫鬥牛,英雄事業未曾酬。


    手提三尺龍泉劍,不斬奸邪誓不休!


    宋江聽得,慌忙過來看時,卻是“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在閣子內吃得大醉,口出狂言。宋江走近前去喝道:“你這兩個兄弟嚇殺我也!快算還酒錢,連忙出去!早是遇著我,若是做公的聽得,這場橫禍不小。誰想你這兩個兄弟也這般無知□糙!快出城,不可遲滯。明日看了正燈,連夜便回,隻此十分好了,莫要弄得撅撒了!”史進,穆弘默默無言,便叫酒保算還了酒錢。兩個下樓,取路先投城外去了。


    宋江與柴進四人微飲三杯,少添春色,戴宗計算還了酒錢,四人拂袖下樓,逕往萬壽門來客店內敲門。李逵困眼睜開,對宋江道:“哥哥不帶我來也罷了,既帶我來,卻教我看房,悶出鳥來。你們都自去快活。”宋江道:“為你生性不善,麵貌醜惡,不爭帶你入城,隻恐因而惹禍。”李逵便道:“你不帶我去便了,何消得許多推故!幾曾見我那裏嚇殺了別人家小的大的!”宋江道:“隻有明日十五日這一夜帶你入去,看罷了正燈,連夜便回。”李逵嗬嗬大笑。


    過了一夜,次日正是上元節候,天色晴明得好。看看傍晚,慶賀元宵的人不知其數,古人有篇《絳都春》單道元宵景致:


    融和初報,乍瑞靄霽色,皇都春早。翠幰競飛,玉勒爭馳,都聞道鼇山彩結蓬萊島,向晚色雙龍銜照。絳霄樓上,彤芝蓋底,仰瞻天表。縹緲風傳帝樂,慶玉殿共賞,群仙同到。迤邐禦香飄滿,人間開嘻笑,一點星球小。隱隱鳴梢聲杳,遊人月下歸來,洞天未曉。


    當夜宋江與同柴進,依前扮作閑涼官,引了戴宗,李逵,燕青五個人,逕從萬壽門來。是夜雖無夜禁,各門頭目軍士全付披掛,都是戎裝帽帶,弓弩上弦,刀劍出鞘,擺布得甚是嚴整。高太尉自引鐵騎馬軍五千,在城上巡禁。宋江等五個向人叢裏挨挨搶搶,直到城裏,先喚燕青,附耳低言,與我如此如此,隻在夜來茶坊裏相等。


    燕青逕往李師師家扣門,李媽媽,李行首都出來接見燕青,便說道:“煩達員外休怪,官家不時間來此私行,我家怎敢輕慢。”燕青道:“主人再三上覆媽媽,啟動了花魁娘子,山東海僻之地,無甚希罕之物,便有些出產之物將來,也不中意,隻教小人先送黃金一百兩,權當人事;隨後別有罕物,再當拜送。”李媽媽問道:“如今員外在那裏?”燕青道:“隻在巷口等小人送了人事,同去看燈。”世上虔婆愛的是錢財,見了燕青取出那火炭也似金子兩塊,放在麵前,如何不動心!便道:“今日上元佳節,我子母們卻待家筵數杯,若是員外不棄,肯到貧家少敘片時。……”燕青道:“小人去請,無有不來。”說罷,轉身回到茶坊,說與宋江這話了,隨即都到李師師家。


    宋江教戴宗同李逵隻在門前等。三個人入到裏麵大客位裏,李師師接著,拜謝道:“員外識荊之初,何故以厚禮見賜,卻之不恭,受之太過。”宋江答道:“山僻村野,絕無罕物,但送些小微物,表情而已,何勞花魁娘子致謝。”李師師邀請到一個小小閣兒裏,分賓坐定,奶子侍婢,捧出珍異果子,濟楚菜蔬,希奇按酒,甘美肴饌,盡用錠器,擁一春台。李師師執盞向前拜道:“夙世有緣,今夕相遇二君,草草杯盤,以奉長者。”宋江道:“在下山鄉雖有貫伯浮財,未曾見如此富貴,花魁的風流聲價,播傳寰宇,求見一麵,如登天之難,何況親賜酒食。”李師師道:“員外獎譽太過,何敢當此。”都勸罷酒,叫奶子將小小金杯巡篩。但是李師師說些街市俊俏的話,皆是柴進回答;燕青立在邊頭和哄取笑。


    酒行數巡,宋江口滑,把拳裸袖,點點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來。柴進笑道:“我表兄從來酒後如此,娘子勿笑。”李師師道:“各人稟性何傷!”婭然說道:“門前兩個伴當:一個黃髭須,且是生的怕人,在外麵喃喃呐呐地罵。”宋江道:“與我喚他兩個入來。”隻見戴宗引著李逵到閣子裏。李逵看見宋江,柴進與李師師對坐飲酒,自肚裏有五分沒好氣,圓睜怪眼,直瞅他三個。


    李師師便問道:“這漢是誰?恰像土地廟裏對判官立地的小鬼。”眾人都笑。李逵不省得他說。宋江答道:“這個是家生的孩兒小李。”李師師笑道:“我倒不打緊,辱沒了太白學士。”宋江道:“這廝卻有武藝,挑得三二百斤擔子,打得三五十人。”李師師叫取大銀賞鍾,各與三鍾,戴宗也吃三鍾。燕青隻怕他口出訛言,先打抹他和戴宗依先去門前坐地。宋江道:“大丈夫飲酒,何用小杯,就取過賞鍾,連飲數鍾。”李師師低唱蘇東坡《大江東去詞》。宋江乘著酒興,索紙筆來,磨得黑濃,蘸得筆飽,拂開花箋,對李師師道:“不才亂道一詞,盡訴胸中鬱結,呈上花魁尊聽。”當時宋江落筆,遂成樂府詞一首,道是: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鳳城春色。翠袖圍香,絳綃籠雪,一笑千金值。神仙體態,薄幸如何消得?想蘆葉灘頭,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


    行連八九,隻等金雞消息。義膽包天,忠肝蓋地,四海無人識。離愁萬種,醉鄉一夜頭白。


    寫畢,遞與李師師反覆看了,不曉其意。宋江隻要等她問其備細,卻把心腹衷曲之事告訴,隻見奶子來報:“官家從地道中來至後門。”李師師忙道:“不能遠送,切乞恕罪。”自來後門接駕,奶子丫環連忙收拾過了杯盤什物,扛過台桌,灑掃亭軒,宋江等都未出來,卻閃在黑暗處,張見李師師拜在麵前,奏道起居,聖上龍體勞困。隻見天子頭戴軟紗唐巾,身穿滾龍袍,說道:“寡人今日幸上清宮方回,教太子在宣德樓賜萬民禦酒,令禦弟在千步廊買市,約下楊太尉,久等不至,寡人自來,愛卿近前與朕攀話。”


    宋江在黑地裏說道:“今番挫過,後次難逢,俺三個就此告一道招安赦書,有何不好!”柴進道:“如何使得?便是應允了,後來也有翻變。”三個正在黑影裏商量,卻說李逵見了宋江,柴進和那美色婦人吃酒,卻教他和戴宗看門,頭上毛發倒豎起來,一肚子怒氣正沒發付處,隻見楊太尉揭起簾幕,推開扇門,逕走入來,見了李逵,喝問道:“你這廝是誰?敢在這裏?”李逵也不回應,提起把交椅,望楊太尉臉打來。楊太尉倒吃了一驚,措手不及,兩交椅打翻地下。戴宗便來救時,那裏攔擋得住。李逵扯下幅畫來,就蠟燭上點著,東捽西捽,一麵放火,香桌椅凳,打得粉碎。


    宋江等三個聽得,趕出來看時,見“黑旋風”褪下半截衣裳,正在那裏行凶。四個扯出門外去時,李逵就街上奪條棒,直打出小禦街來。宋江見他性起,隻得和柴進,戴宗先趕出城,恐關了禁門,脫身不得,隻留燕青看守著他。李師師家火起,驚得趙官家一道煙走了。鄰佑人等一麵救火,一麵救起楊太尉,這話都不必說。城中喊起殺聲,震天動地。高太尉在北門上巡警,聽了這話,帶領軍馬,便來追趕。燕青伴著李逵,正打之間,撞著穆弘,史進,四人各執槍棒,一齊助力,直打到城邊。把門軍士急待要關門,外麵魯智深輪鐵禪仗,武行者使起雙戒刀,朱仝,劉唐手撚著樸刀,早殺入城來,救出裏麵四個。方才出得城門,高太尉軍馬恰好趕到城外來。


    八個頭領不見宋江,柴進,戴宗,正在那裏心慌。原來軍師吳用已知此事,定教大鬧東京,克時定日,差下五員虎將,引領帶甲馬軍一千騎,是夜恰好到東京城外等接,正逢著宋江,柴進,戴宗三人,帶來的空馬,就教上馬,隨後眾人也到。正都上馬時,於內不見了李逵,高太尉軍馬衝將出來。宋江手下的五虎將:關勝,林衝,秦明,呼延灼,董平突到城邊,立馬於濠塹上,大喝道:“梁山泊好漢全夥在此!早早獻城,免汝一死。”高太尉聽得,那裏敢出城來,慌忙教放下吊橋,眾軍上城堤防。宋江便喚燕青吩咐道:“你和黑廝最好,你可略等他一等,隨後與他同來。我和軍馬眾將先回,星夜還寨,恐怕路上別有枝節。”


    不說宋江等軍馬去了,且說燕青立在人家房簷下看時,隻見李逵從店裏取了行李,拿著雙斧,大吼一聲,跳出店門,獨自一個,要去打這東京城池。正是聲吼巨雷離店肆,手提大斧劈城門。畢竟“黑旋風”李逵怎地去打城,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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