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喬淺初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身側還睡著人,她睜了睜眼,又重新閉上了,腦子裏不同的畫麵依次浮現起來。


    她想到每一個南煙在或不在的早晨,安安靜靜地睜開眼睛,會看見一雙帶著笑意的墨色瞳孔,或是桌上熱騰騰的早餐和字條......


    “醒了?”穆南煙的聲音響了起來,幾乎不是疑問句。


    喬淺初一震,睜眼坐了起來。


    穆南煙跟著坐了起來,看著喬淺初在窗邊透出的一絲光亮裏的側臉--他對淺淺的呼吸已經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呼吸,何況他一整晚都沒有合眼,身邊有什麽異動,一聽就知道了。


    喬淺初轉頭,笑了笑,但是沒有抬眼看穆南煙的眼睛,似乎連笑容也是習慣性的,“葬禮是下午嗎?”


    穆南煙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了喬淺初的手。


    她的眼神在相握的手上停留了很久,心裏並不是表麵的平靜。定了定,沒有掙開。


    “想吃什麽?”他輕聲問。


    喬淺初抬眼,目光定在他筆挺的鼻子上,心裏一動,還是沒有往他的眼睛望去,搖了搖頭:“不想吃。”


    “小米粥,或者豆漿?”穆南煙開了口。


    喬淺初的嘴巴蠕動了很久,“......粥。”


    穆南煙握著她的手立刻緊了緊,伸頭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察覺到了喬淺初身體的僵硬,也沒有說什麽,轉身往廚房走去。


    時間帶給他一切,一切傷口和一切治愈。他要等,等到淺淺終於放下和想通的時候,雖然可能這中間的時間對於他來說是種煎熬。


    粥熬好了,電話響了起來。


    穆南煙伸手接了起來。


    謝西恬的聲音在電話的那一頭響了起來:“法醫的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


    “嗯。”


    “證據也都交給警方了,所有的東西都收集齊了,今天可以正式逮捕柏蕊。”


    “嗯。”


    謝西恬頓了頓,開口繼續道:“你還在家裏嗎?”


    “嗯。”穆南煙邊應著,邊將粥盛好放在桌上。


    “下午的葬禮都已經安排好了,現在唯一不確定的因素就是阿初那邊了。有沒有可能,讓她不要參加?”謝西恬知道自己提出了一個不是很有實際實施可能性的方案,但是她害怕的就是喬淺初在葬禮之後會徹底崩潰。為了防止她做什麽傻事,唐一心和蘇季青他們都已經齊齊搬到了穆家別墅的旁邊住著了。


    穆南煙的手一頓,終於抬起頭看了看房間裏正在折疊衣服的喬淺初,開口道:“不可能。最後一麵她一定要見,淺淺沒有你們想象中的脆弱。幫我把柏即晨那邊盯好,不要給沈家留任何機會。”


    “知道了。”謝西恬道。


    電話掛斷,穆南煙開口道:“淺淺,吃飯。”


    喬淺初腳步一轉,往廚房走了過來,每走一步,心裏的壓迫感都會增加一點。她很難說清楚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她突然不知道怎麽麵對南煙--這是和南煙結婚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出現的狀況。理智在拚命地為南煙辯解,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南煙都不能算是過錯方,但是心裏的異樣感和責備感一直都揮之不去,以至於她連直視南煙都十分困難。


    她在餐桌旁坐了下來,隻顧低頭吃飯。


    穆南煙伸手幫她盛好所有的東西,然後起身離開了。


    她抬頭,靜靜地目送穆南煙的背影往陽台走去,咬了咬唇,轉身繼續低頭吃飯。


    她尷尬難受,他一清二楚。她動一動眉頭,他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喬淺初輕輕一顫,手指不可抑製地抖動起來。


    好不容易將一碗飯塞進肚子裏,喬淺初重新走回房間裏,坐在畫布前開始塗塗畫畫,但是畫出來的東西大多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意義,隻是顏料加在畫布上的塗寫而已。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穆南煙再一次將門敲響的時候,喬淺初才恍然已經到了去葬禮的時候。


    一直想要逃避和忘記的事情突然被提起,即使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還是忍不住揪心。


    她站了起來,換好衣服,跟著穆南煙出了門。


    “一輛車坐不下,我再叫一輛過來。”穆南煙關門的時候道。


    喬淺初沒有回答,在觸到他寬厚的背部時,眼神一縮,重新回到了地板。


    但是她很快就知道了南煙話裏“一輛車坐不下”的具體含義了--門口有一個大大的蒙古包不知道什麽時候拉起來的,蒙古包外站著的一群人,恰恰是她最為熟悉的那一群。


    “來了。”蘇季青的聲音響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穿著黑白色調的衣服,一片望過去,說不出的肅然。


    喬淺初也是一身黑,她從前喜歡白,但是現在隻要一想到白色,就會聯想到純潔的婚禮和那一襲諷刺的婚紗。


    眾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剛才別墅裏出來的兩人的身上,也同樣都敏感地注意到了他們兩個今天沒有牽著手出來。


    “現在怎麽過去?”蘇季青開口問道。


    “我叫車,直接到墓地。”穆南煙道。


    說是葬禮,其實是一個小小的告別儀式。因為淺淺一定不希望將喬美琳的葬禮辦得人盡皆知,所以今天他也隻通知了幾個淺淺的朋友和近親,就在墓地送送喬美琳。


    果然,喬淺初聽見這話,稍稍鬆了鬆眉頭。


    唐一心走了過來,側頭看著喬淺初,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


    喬淺初沒有任何猶豫地將手伸了出去,唐一心一愣,立刻牽了起來。


    “我們去陪陪她,最後一次。”唐一心低聲道,難得安靜。


    喬淺初也點了點頭。


    眾人出發,一路上車內十分安靜,沒有人說話,也沒有往常這些人聚在一起的氣氛,隻是沉默。


    很快便到了墓地。


    這塊墓地是喬美琳生前就有和她提過的一塊墓地,是埋葬喬美琳丈夫的地方。她和南煙提過一次,還是在說到別人的事情時一句無心的玩笑。而這兩天她什麽都沒有心情管,將所有的事情不負責任地推給了南煙一個人,他居然連這兒久遠的事情都記得,將媽媽的墓地選在了這裏......


    天似乎都開始應和此刻的情緒,下了幾滴小雨。


    喬淺初沒有撐傘,往前走了兩步,在看見墓碑上的名字的時候,還是沒有勇氣再向前了。


    唐一心一直都跟在她的身邊,這一刻也怯了。


    她們需要不停地自我安慰,不停地在逃避和麵對中徘徊,才能夠稍稍接受這樣一個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的事實。但是沒有一刻比現在這一刻的感受更加殘忍和真實--人沒了。真的沒了。


    沒有喬美琳的叮囑、玩笑、嘮叨,真的沒了。


    這樣的感受逼得她往後退了幾步,又盯著墓碑前進了。


    顧雙馨已經開始流淚,唐一心也止不住地哭,嗚咽聲不時地從喉嚨裏溢出來,破碎在空氣中。


    喬淺初沒有哭,看著墓碑,蹲了下來,伸出手沿著墓碑的棱角緩緩摸了一遍。


    “你不喜歡吵鬧,剛好這裏很安靜,”喬淺初低聲道:“沒有人會吵到你......”


    周圍一片死寂,隻有喬淺初的聲音安靜地響著。


    “你太過分了,你說你不想一個人麵對老房子,所以才這樣的是嗎?”喬淺初摸著邊沿輕聲道。


    當然沒有回答.


    眾人屏息,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許多.


    唐一心的哭聲更大了,開口斷斷續續地道:“喬阿姨......我還有很多八卦沒和你分享......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和你說.......我還沒有和你告別,沒有和你說上最後一句話,你讓我怎麽辦?讓我們怎麽辦啊?”


    字字錐血,落在心上,都能刺出血和淚來。


    一輛車停在了墓地旁邊。


    車上下來了幾人,撐著傘往這邊走了過來,緩緩停在了喬淺初的麵前。


    喬淺初沒有抬頭,盯著墓碑上喬美琳的笑容看了許久,才重新吸了口氣,抬起了頭。


    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顧雙棋。兩人目光相接,一瞬間都是尷尬。


    她不知道如何打招呼,也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表情去麵對這個和她有至親血緣關係的哥哥。


    顧雙棋也沒有打招呼的打算,輕輕轉身讓了讓,身後的顧均書突然暴露在了眾人的視野裏。


    喬淺初看了他一眼,對上了他眼裏的期待和悲傷。


    接著她眼神隨意一晃,在場的所有人的臉都已經收在了自己的腦子裏--舒嵐也來了,但是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她。


    顧均書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被喬淺初打斷了。


    “謝謝你們能來。”她道,對著大家說的。


    顧均書一噎--他聽出來了,喬淺初是在用這個方法來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所以自己大概一輩子......都很難認到這個女兒了嗎?


    喬淺初說完那一句,就沒有任何搭話的打算了。


    將花擺好,喬淺初拉著唐一心起來,輕輕鞠了個躬。


    舒嵐站在離顧鈞書兩三米的位置,眉尖一直蹙著,想要開口,目光在觸到喬淺初蒼白瘦削的側臉時,又沉默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結束,喬淺初這才站了起來。


    “媽喜歡安靜,我們離開吧?”喬淺初對穆南煙道。


    穆南煙點頭--這場葬禮沒有音樂沒有歌頌事跡、隻是簡簡單單的送別儀式,僅此而已,但是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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