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幾句話的時間,很簡單的故事,但是卻包含了這世界上最為複雜的情感。


    喬淺初在說的時候幾乎沒有停頓,不停地觀察穆南煙的表情,但是將自己的語速控製得很好,雖然手指有輕微的抖動和不可控的緊張,但是她沒有讓自己的話停下來。


    全世界都沉默了。


    穆南煙的表情很微妙,眼裏有震驚和質疑,但更多的居然是一絲了然。他在發現那份報告的時候,就有想過這個可能,隻是刻意忽略了自己心底的聲音,不願意承認……


    他的手裏還抓著報告,穩穩當當,就像聽見的不是關於自己的故事,而是他人的遭遇一般。


    “……南煙?”喬淺初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她有些忐忑。


    穆南煙的情緒並不會輕易外露,她看得出他在控製自己。


    “是真的嗎?”他手指收了收,報告的一角皺了起來,腦子裏空白了一刻。


    喬淺初點了點頭,“報告已經做出來了,我一開始隻是懷疑,到現在完全證實。”


    穆南煙深吸了口氣,腦子裏浮出許多畫麵,搖搖晃晃揮之不去。


    他想起謝雅棠在對待他時的表情和語氣,想起了幼年時對謝雅棠的恨意和抗拒……


    “阿穆,你別學到太晚了,我給你燉了參湯,就放在廚房裏--放心,我沒進你的房間。”


    “阿穆,打球完要馬上換衣服,不然會感冒的……衣服給你放包裏了,你記得穿啊!”


    “阿穆,爺爺家去了沒?”


    “阿穆,地上涼,鞋子穿起來……”


    無數句嘮叨,幾乎是從謝雅棠進門的那一刻開始就是這樣。還有她看自己的眼神,rouruan慈愛,溫柔得讓他有時都會有些恍惚。


    而他呢?


    穆南煙想起了很多很多他扔在歲月裏的細節,他從未去注意的細節。


    他恨這個破壞了他家庭的第三者,謝雅棠所有的關心在他看來都是惺惺作態,眼神裏的rouruan可以被譯作心機,對他的念叨也可以被理解為“插手他的生活”。


    他眼睛一閉,回憶再次漫了上來。


    “阿穆,你媽媽去得早,以後你可以把謝姨當成自己的媽媽。”謝雅棠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進門,開始張羅廚房和用具。


    十三歲的穆南煙比同齡人早熟很多,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膝頭的憲法,眉毛一動。


    “我媽已經死了,你有自己的女兒。”他答。


    謝雅棠提著東西的手一僵。


    “如果你不願意……”


    “我當然不願意。”穆南煙沒有抬頭,所以看不見謝雅棠的表情。


    “南煙。”喬淺初輕輕開口,將穆南煙喚回了現實。


    穆南煙睜開了眼睛,腦子裏還是有些混沌。


    如果那時候他抬起眼睛看看謝雅棠,可能就會看見她發紅的眼眶或是chandou的嘴角?可能就會意識到事情的蹊蹺,就不會在以後的日日夜夜作出那麽多傷人傷己的事情、說出那麽多讓她難受的話?


    他抓著報告書的手越來越緊了。


    任何一個人告訴他這個消息,他都不會全信,但這是淺淺說的,報告書就在他手上,事實已經不容許他逃避了。


    “淺淺,”穆南煙開口,望著手裏的報告書,聲音裏還帶著茫然:“如果這是真的,那麽為什麽她不早告訴我?為什麽她頂著壓力在這個家生活了這麽多年?為什麽能夠將自己遭到的白眼和不屑一一咽下去?為什麽我記憶裏的母親會是沈青藍?”


    他一連問了幾個為什麽,聲音沙啞。


    喬淺初伸手將穆南煙的手握住了,咬了咬牙,輕輕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南煙,你仔細想想,血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你把記憶裏的母親和謝雅棠相比,覺得誰更像你的媽媽?”


    她握著穆南煙的手,感受到了來自他的震動。


    答案顯而易見。


    謝雅棠對南煙好得紮眼了,說什麽便是什麽,想要與南煙親近卻又礙於南煙對自己的反感而隻能遠遠的看著。


    喬淺初想到謝雅棠看穆南煙時小心翼翼而又帶有希冀的眼神,都忍不住鼻尖一酸。謝雅棠記得穆南煙所有的愛好和不喜,也記得穆南煙的習慣和任何一個別人會忽略的細節。她常常疑惑謝雅棠怎麽會知道很多她都不知道的東西,怎麽會以一個後媽的身份囑咐她穆南煙的愛好……現在都明白了。


    又是一陣令人難耐的沉默。


    穆南煙由激動到疑惑,再到漸漸平息自己的情緒,坐在沙發上凝眉望著單子上的親子鑒定結果。


    “我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樣。”穆南煙終於再一次開口了。


    喬淺初不知道怎麽接話。讓南煙立刻接受他恨了十幾年的人居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的事情確實很困難,甚至這種事情發生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不可能像他這麽冷靜地處理。


    他需要一個過程,一個足夠消化自己腦子裏記憶的過程--喬淺初堅信穆南煙最後會接受謝雅棠的。因為謝雅棠連她都打動了。


    “她做了所有一個母親應該做的事情,但是,她沒有告訴我她是我的母親。”穆南煙再次開口,語氣裏的質疑更濃了。


    “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喬淺初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那我呢?被蒙在鼓裏這麽多年,恨了自己的親生母親這麽多年,到最後告訴我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他的語氣重了些。


    喬淺初靜靜地看著他,沒有開口。


    穆南煙看著喬淺初的臉,有些懊惱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有點失控了。”


    喬淺初微微傾了傾身子將他環抱住了,在他後背拍了拍。一瞬間,穆南煙因為真相而緊繃的身子完全鬆懈了下來,太陽穴雖然還是突突地疼,但已經不像剛才那麽激動了。


    “我去找她。”穆南煙道。


    喬淺初抱住了他就要站起來的身子,開口道:“你現在去準備說什麽?”


    “問清楚所有問題。”穆南煙沒有推開她,而是拉起了喬淺初的手,一起往門外走。


    喬淺初心一緊……她也要去?謝雅棠要是知道了她沒有把報告銷毀還被南煙看見了,會怎麽想呢……她不禁有些頭疼。


    穆南煙拉著她的力道十分堅定,兩人一路走到了車前,坐了進去。


    “南煙,你要想清楚,有時候知道事情的全部並不是好事,”喬淺初上了車,輕聲道:“媽她瞞了這麽久不希望你知道,就一定是有什麽不能讓你知道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很有可能是會讓你傷心難過的。”


    “我知道。”穆南煙發動車子--在一起生活了這麽久,雖然他一直以來反感和厭惡謝雅棠,但對她的性格已經是一清二楚。以前也疑惑過謝雅棠為什麽對自己無條件地好,後來給自己的理由是“她也許是為了贖罪”,怎麽都沒有想到這一層上。


    “你……”喬淺初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閉了口。


    穆南煙開得比平時快多了,連續超過了幾輛車後開得有些失控了,時快時慢,中間還夾雜著急刹。


    喬淺初看著窗外的綠化帶在不停地變換,轉頭看了穆南煙的表情一眼--眉眼沉穩,平靜如斯。但她知道穆南煙的心裏並不是表麵表現得這麽平靜,他抓著方向盤的指間已經泛白,眉峰之間也緊緊蹙著,嘴唇輕抿,看著前方。這些細小的地方都精準地表達出他現在的不安。


    喬淺初在心裏歎了口氣。


    時間過得很快,車內的兩人沒有除了呼吸之外的其他交談便已經能夠看見穆家的別墅了。


    --喬淺初比任何一次來這棟別墅都緊張,就算第一次的未知和第二次的擔心,都沒有現在來得讓人心底發慌。


    她手指有些涼。


    穆南煙下了車,牽起了她的手往前走,頓了一頓,摸了摸她指間的汗意,轉頭道:“不要怕,我不會衝動。”


    這句話給喬淺初吃了個定心丸,心下感動--他在這種時候還記得她緊張的習慣,還能夠緩下步子來安慰自己


    ……


    穆家的鐵門沒有開,是一個保姆在二樓看見了穆南煙的車,下來開的門。


    “我爸在嗎?”穆南煙問道。


    保姆點了點頭。


    “謝姨呢?”穆南煙在稱呼上停頓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保姆也點了點頭,疑惑地看了穆南煙一眼,大概是奇怪他今天的態度怎麽這麽好,開口道:“他們在二樓陽台。”


    穆南煙拉著喬淺初往二樓走去。


    樓梯是旋轉式的,她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謝雅棠就是在這個樓梯上。


    穆南煙的腳步匆匆,在走到一半時放慢了一些,快要走完這個樓梯時,停住了。


    近鄉情怯。


    喬淺初握了握他的手,手心微汗,但不能阻止堅定心意的傳遞。


    穆南煙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眼二樓的雕花木欄,眼神由木欄轉到了一樓客廳,快速地環視一眼,眼睛輕眯。


    喬淺初知道這個時候,他腦子裏一定有和謝雅棠一起生活過的回憶出現,有些難受,動了動手指。


    穆南煙轉回了頭,繼續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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