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理想國下了一天的雨。


    成默睜開眼睛就看見一顆一顆晶瑩的雨滴在玻璃上滑動。盤腿在床上冥想了一整天,並沒有讓他的身體感覺到僵硬,也沒有休息好之後那種生龍活虎的暢快感。他將橫在膝蓋上的那把雙筒獵槍放在床頭櫃上,跳下了床,走到窗戶邊開始觀察雨中的世界。


    風雨之中,成片的鬱金香都垂下了頭,鮮豔的花瓣零落了一地,給人一種淒風苦雨的感覺。成默想起昨天夜裏他在恍惚間,夢見了他回到了星城,手裏牽著女兒,走在繁華的解放西路。


    在夢裏是個明媚的日子。


    天氣溫暖,整個城市遊人如織。他帶著女兒去吃冰淇淋,女兒的笑聲很甜,還舉著冰淇淋讓他也吃一口。那真是個不錯的夢,也孕育著一股成默從未有過的思鄉情緒,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有這種過於詩意的情感,不過現在竟有了。


    他才離開不過不到一個月而已。


    這絕對是成默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改變。


    “難道成為父親真的會如此不同?”成默心想,“可你還是得做好回不去了的打算。”


    成默走回了床邊,繼續閉目養神。為了不被人窺探到自己的秘密,在“理想國”他沒有試過練習一次“蛇式瑜伽”,今天也同樣,現在他覺得在理想國即使練了也不會有太大意義。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去。入夜之後,雨並沒有停,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


    等到七點的時候,成默在櫃子裏找了件米色的風衣穿上,拿起擱在門口傘架上的長柄傘出了門。不知為何,也許是窗外風雨的緣故,走廊裏燈光格外幽暗。雨點敲打窗欞的聲音不絕於耳,密密麻麻的聲響,令平日即使沉入黑暗也清晰的世界變得模糊。他走過長長的古老走廊,昏黃的燈光將地毯和油畫照得格外幽寂,尤其是走過人像畫時,那盯著遠方的雙眸,似乎會跟著人移動。


    空寂的腳步聲穿過長廊,成默在冬宮門口猶豫了一下,撐開長柄傘,隨後走入了雨幕。


    就成默昨天登上“宇宙思考花園”的“0”號樓樓頂觀察,整個理想國,大致是一個圓形。“宇宙思考花園”處在中心點,皇宮在宇宙思考花園北方居中的位置,和冬宮還有政務小鎮在北方形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冬宮和政務小鎮連成的線像是北回歸線般切在理想國的四分之一處。這條直線再往北就是一望無際的廣袤森林,接近白霧處是蜿蜒的山地。近似橢圓形的天鵝湖則橫在正南方,幾乎占據了大半南方的麵積,雖然叫“湖”,但看上去跟海也差不多了。天鵝湖和白霧之間也有一些山包,但不像北方那邊都是崇山峻嶺。


    根據地圖來看,絕大多數人都居住在天鵝湖那邊,在皇宮以北森林和山野上居住的人比較少。而“黑夢酒吧”則在宇宙思考花園的西南方向,在哪裏有一塊向“天鵝湖”內凸起的三角形半島,“黑夢酒吧”就在那個三角形半島伸入天鵝湖的尖尖上。


    至於老丈人的西臘風宮殿是在宇宙思考花園的東南方向,和“黑夢酒吧”差不多是在橢圓形天鵝湖距離最遠的東西兩岸。


    從“冬宮”走到“黑夢酒吧”速度快的話也需要一個小時,按成默估算,至少是五公裏以上。下雨多多少少會影響速度,因此成默七點就出了門。繞著湖有一圈大概兩車道寬的石板路,路的兩側隔大約十米就會有一盞老式的青銅煤油燈款式路燈。


    這點燈光在綿密的夜雨中當然是杯水車薪,但對於如今已經算是純血蜥蜴人的成默來說並不能造成太大的影響。沿途偶爾會遇到房屋和奇怪的店鋪。在“冬宮”通向天鵝湖的道路轉角就有一座黑色的三角形木屋,整個木屋隻有一扇圓形窗戶,看上去就像是某個邪惡儀式的祭塔。


    成默打著傘走過它時,看到圓形的窗戶裏透著血紅的光,即使他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也忍不住打個寒顫。


    在走到半島之前,還有一座值得多看幾眼的建築,那是一座中世紀款的石塔樓,整座樓隻有幾個小小的窗戶,樓頂有箭垛,箭垛拱衛著聳立著十字架的圓錐形尖頂。抬起頭就能看見穿著銀色盔甲的騎士守衛在那些箭垛之後。也不知道是那位天選者居住在這樣奇怪的石頭塔樓中。


    成默踩著積了些水的石板路沿著天鵝湖繼續向半島走,遠遠的他已經能在飄搖的風雨中看到燈塔的光。這時一輛紅色的古董汽車按著喇叭從背後疾馳而來,成默讓到了一邊,等那輛拖著方盒子的拖拉機古董車濺起無數水花飆過去之後,才繼續沿著浪花滾滾的天鵝湖步行。


    理想國的交通工具都是天價,成默這種小氣鬼,暫時並沒有入手。不過看這種情況,成默覺得還是有購入的必要。


    在七點半的時候成默終於走到了三角形半島,半島上隻有一座風車狀燈塔,以及在尖角處有一個延伸進湖的圓形玻璃管道,那個圓形的玻璃管道就是“黑夢酒吧”的入口。成默走到半島頂端時,“黑夢酒吧”入口處的小廣場上停了好幾輛交通工具,有馬車也有汽車還有摩托,都是地麵上少見的款式。


    四個穿著黑西裝戴著墨鏡的黑超特警站在細細雨中,麵無表情的守在圓形的隻有兩米高的進口,雨點打在他們的身上沒有一絲浸入的模樣,就像滴在了雨衣上,順滑的流淌了下去。


    成默一手撐著傘,一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那枚丈母娘給的黃銅救生哨,便向著入口走去。沒有料到在走到那黑洞洞的圓形進口時,站在左右的黑超特警卻同時伸出了手,將他攔住了。


    成默亮了一下手中的哨子,兩個黑超特警毫無反應,成默心稍稍一沉,他收起了長柄傘問:“是......需要把傘收起來嗎?”


    其中一個黑超特警冷冰冰的說道:“把救生哨掛在脖子上。”


    成默這才放下心來,他將傘隨手扔在一旁,將係著紅色繩子的黃銅哨套上脖子,兩個黑超特警立刻就放下了橫在他麵前的手。成默抬腳踏上了圓環狀的玻璃進口,沿著環繞著進口的玻璃台階向下走,走了幾步,台階向下拐了個彎,也完全進入了湖水的範圍。


    當走過轉角,眼前的一切就變了樣子。一艘通體漆黑,亮著燈火的三桅帆船出現在了成默的眼前。即便對如此巨大的“瓶中船”心有準備,成默還是覺得震撼異常,他停在懸空的台階上屏住呼吸凝視了很久,滿是破洞與汙漬的白帆高高的聳立在空中,和黑色的桅杆組成了一座破敗的高塔,那鑲嵌著瞭望塔的桅杆直刺雲霄,掛著一麵骷髏海盜旗的尖利桅杆幾乎能夠戳破雲霄。船頭綻放著一朵巨大的紅色玫瑰,那朵玫瑰是如此嬌豔欲滴,和破爛白帆、黑色船體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透著一股子詭異的墮落的優雅感。仔細看其實船身並不是隻有黑色,而是摻雜著煙灰色的斑駁調性,叫人覺得腐朽。船身靠上有一排窄窄的窗戶,窗戶裏亮著忽明忽滅的燈光,隱約的歌聲順著燈光像藤蔓般爬了過來。甲板上還有些千奇百怪的人,有些連人都算不上。


    站在遠處看,這艘船就如一個巨型的問號,橫漂在汪洋之中。烏雲籠罩在上方,無窮無盡的幽暗浪花繞著它打轉。


    太壯觀了。成默在心底驚歎。這種突如其來的奇觀給了他很大的衝擊,平靜的感覺被抽空了一般,隻剩下忐忑,好像末日正在緩緩迫近。他舉目四顧,發現自己居然站在完全沒有支撐的玻璃樓梯上,腳下是洶湧的波濤,跟大海深處的浪一模一樣。他慢慢的向前走,似乎隨時都會跟著樓梯一起墜入深不見底的大海。很快他就看到了陳舊的黑色船身上刷著字跡依稀的白色德文——fliegenderhollnder。


    成默看清了那行德文,感覺自己像是被這艘船的陰影給吞噬了,也許應該說是活埋。


    “飛翔的荷蘭人”——這是傳說中一艘永遠無法返鄉的幽靈船,注定在海上漂泊航行。


    好一會成默才按下了心靈的悸動,他告訴自己這一切不過都是幻象,他加快步伐走過如同廊橋般的長長透明玻璃台階,跳上了船頭甲板。沒有腐爛的臭味,反而一陣夾雜著些許鹹味的玫瑰花香撲鼻而來,叫成默好受了不少。


    他朝四下看了看,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加勒比海盜》的世界,四周看得到的人中,還有些怪物,比如長著八隻觸手的女護士,還有坐在船沿上的美人魚......成默正好奇的張望,一個穿著中世紀水手服的男子快速的朝他走了過來,他脖子上也掛著救生哨,戴著張威尼斯麵具,像是鬼魂。


    在成默的注視中,水手和成默擦肩而過,在他耳邊小聲說道:“跟我來。”


    成默默不作聲的跟在顏複寧身後,沿著船的邊緣向著船尾走去,一路上經過甲板上的船樓,敞開的窗戶裏是中世紀酒吧,木桌木椅,穿著中世紀服飾的女人端著盤子在裏麵穿梭,還有兩隻美人魚在另一側的船邊歌唱。


    穿著水手服的顏複寧走到了船尾,掀開一塊蓋板,亮著微光的狹窄通道裏掛著一條軟梯。他示意成默下去,成默也沒有猶豫率先朝下爬,等他下了一段,顏複寧也下了船艙,並將蓋板合上。


    大概爬了十多米深,一條亮著燈光的走廊出現在成默眼前。成默站在走廊上等了一下,顏複寧也站上了走廊,他也沒有開口說話,隻是越過了成默向著走廊盡頭走。成默快速跟上,很快兩人就走到走廊盡頭,顏複寧推開木板門。澎湃的音樂瞬間漏了出來,聲音震耳欲聾,燈光在裏麵亂舞,影影綽綽的人在裏麵晃動,看不清景象。


    顏複寧一言不發,繼續向前走,成默虛了下眼睛,晃了眼群魔亂舞的舞池,也分不清這些究竟是些什麽人,總之肯定大半是機械人或者克隆人。兩人穿過現代感十足的酒吧,又走了一段走廊,下了一段軟梯,直接跳進了一個安靜的船艙。


    這裏大概是底層水手的臥室,密密麻麻全是床鋪,不過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個非人的玩意。安靜異常。


    顏複寧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了成默,他的視線在成默胸前的“救生哨”落了一下,才淡淡的說道:“比我想象的要厲害,我還想也許你會需要我出去接你。”


    成默沒有回應,隻是打量了一下逼仄的船艙,“來這裏做什麽?”


    “這裏是理想國的一個bug,不會有人能監控的到。”顏複寧頓了一下又說,“既然你能來到這裏,想必已經知道理想國的真實麵目了。”


    成默聳了聳肩膀說道:“知道一些。”


    “這個時候了,我們必須精誠合作,要不然我們不可能逃的出去。”顏複寧沉聲說。


    “你覺得我們能逃出去嗎?”成默問。


    “不試試怎麽知道?”顏複寧回答道。


    成默覺得就算是顏複寧,在沒有人提示的情況下,也不可能這麽快窺破“理想國”的真相,於是他麵無表情的問:“既然是精誠合作,就不該對彼此有所隱瞞,你是怎麽知道理想國的真相的?”


    顏複寧立即反問:“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成默想從顏複寧始終的日期上看,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和雅典娜的關係,於是他不動聲色的說道:“我在這裏有認識的人。”


    “難怪。”顏複寧點頭,低聲說道,“我是在進入宇宙思考花園時,偶然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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