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低頭看著站在馬路牙子下方扶著一輛女式自行車的小男孩,他實在瘦極了,雖說還沒有到“小蘿卜頭”那般皮包骨的境地,卻也沒差的太遠,肌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暗沉色澤,像是蒙上了一層黑色的油汙,顯得不那麽白淨,顯然是營養不良造成的問題。除了瘦,過度勞作的痕跡也很明顯,纖細的手上遍布劃傷,有些傷口的痂都還沒有掉落。


    不過名叫哈立德的小男生五官著實長的很漂亮,要是稍微保養一下,變白那麽一點,再換身好看的衣服,絕對是那種會令少女們尖叫的花樣美少年。這樣的顏值倘若是在華夏,拾掇拾掇絕對是星探們的寵兒,稍加培養絕對能成為搖錢樹的那種。


    但在敘力亞,他不僅沒機會成為明星,連讀書吃飯都成問題。


    不同的出生地,造就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然而,成默的內心隻是感歎了一下,小男孩的不幸人生和可愛外表並不能讓他憐憫,他一直以來都理性到冷血,這個時候他的心裏考慮得更多的是“自身的安全”,因此他勢必不可能答應小男生的三千美金的條件。


    毫無疑問,“三千美金”這個數字對方能脫口而出,要麽就是有人指使,要麽就是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於是成默立刻搖頭,語氣堅決的說:“不可能,你知道三千美金是多大一筆數目嗎?”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先生,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哈立德雙手抱拳搖晃著低聲哀求。


    這樣的語氣和態度幾乎等於讓出了議價權,成默有些意外小男孩跪的如此之快,不過他可沒什麽憐憫之心,語氣嚴肅到幾近譴責,“那不關我的事,我隻知道這個報價非常不合理。更何況我也沒有這麽多錢。”


    哈立德還是年紀太小,完全沒辦法判斷他和成默誰處在強勢地位,輕而易舉的就被成默嚇到了,愁眉苦臉的問:“那您能出多少?”


    “一百美金。”成默殘忍的一刀,把價格砍到了三十分之一。


    “一百美金?”哈立德驚呼,“這可實在有點少,相信我,這個鎮上除了我,真沒有人懂英語!更何況你們也找不到黑市在哪裏!”


    “我也是懂沙烏地語的。”成默用沙烏地語說,“也許懂英文的卻是隻有你一個,但懂得沙烏地語的肯定還有別人.....”


    哈立德愣住了,他微微張著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能站在原地瞪著成默。


    “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去鎮上的酒店看看。”


    “鎮上沒有提供住宿的酒店。”


    “總會有人願意提供的,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去市正府問問。”成默不給哈立德過多的思考機會,也沒有給大富婆雅典娜插嘴的機會,拉著雅典娜轉身繼續向前走。


    他也不是在乎三千美金,而是深刻的明白“財不露白”的道理。另外這也是他試探哈立德的方式,如果對方立刻答應他的離譜的還價,說明肯定有別的算計他的方式,他必須加倍警惕。在敘力亞這樣的戰亂之地沒有規則可言,作為一個“白人”誰都可能是敵人,他不能陰溝裏翻船。成默正思慮要不要跟雅典娜解釋一下,讓她千萬不要愛心泛濫,以至於成為肥羊,轉頭看向雅典娜,卻發現她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回頭看一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哈立德,一臉的漠不關心。


    “這個小男生有問題?”成默輕聲問。


    “有問題?”雅典娜扭頭看向了成默,“我不知道,我都沒有看他一眼。我不喜歡小孩子.....”


    “我也不喜歡小孩子。”頓了一下,成默又道,“尤其是頑皮的小孩。”


    “嗯。”雅典娜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隨後說,“我們去哪裏?那個小孩不是說鎮上沒有酒店嗎?”


    “稍微等等。”成默篤定的說,“我在他他追上來。”


    成默話音剛落,背後就傳來了哈立德推著自行車“哐當哐當”的跑動聲,成默沒有回頭,不過他也沒有加快腳步,依舊按照原速和雅典娜沿著街道向前走。


    本來兩個人也沒走多遠,很快哈立德就推著那輛破舊自行車再次追了上來,他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走在成默和雅典娜身後一點點。成默利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哈立德一眼,他低著頭,踢著腳下的石子,表情有點膽怯,有點失落,還有點不知所措。他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麽,推著自行車跟在成默和雅典娜身旁走,也不繼續和成默討價還價。


    走了一會,成默主動的問:“考慮好了嗎?”


    哈立德抬起頭,揚著可憐兮兮的臉央求道:“先生,求求您再加一點,再加一點,我知道您是個好人,稍微加上一點就夠了!”


    “這和我是不是好人無關,哈立德。”成默聳了聳肩膀說,“我隻出得起一百美金。”


    哈立德一邊邁著碎步跟上成默和雅典娜的腳步,一邊吞咽著唾液滋潤幹澀的嘴唇,“怎麽會,我知道您是有錢人。”


    “哦?你怎麽知道的?”成默假裝好奇的問。


    “您賣給穆巴耶德老爹的衣服很貴,我知道那個牌子,古琦,很貴很貴.....”


    “你還知道古琦?”成默故作驚訝。


    “當然。”哈立德一臉的驕傲,“我爸爸以前出國的時候在這家店門口照過相!那個店門很大很高,跟寺廟的大門一般高,也很氣派,隻是櫥窗裏的模特太醜了!她們都不知道多穿幾件衣服.....”


    哈立德“驕傲”的情緒一閃即逝,說著說著,他的臉色漸漸沉鬱,頭也再次低垂,緊緊呡著的嘴唇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難過。


    成默卻對哈立德的表現還算滿意,基本排除了他是受人指使或者說是安排了什麽陷阱的可能性,笑了下說道:“可我那件古琦隻是仿品,我要真那麽有錢,也不會來這裏了。”聽到成默的話,哈立德又抬起頭看了眼成默,不過這時瞳孔裏已經沒了那種期翼的光芒,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剛才還挺拔的姿勢也像是霜打的茄子般有些萎靡。


    成默見狀立刻扔了顆甜棗,“我再給你加五十美金,一百五十美金,這也是筆不小的數目了,你願意幹嘛?”


    “一百五十美金,一百五十美金。”哈立德哭喪著臉回答道:“也行吧。”


    成默停住了腳步,轉身注視著一臉頹廢憂心忡忡的哈立德低聲問:“能問下為什麽你急需三千美金?”


    哈立德有氣無力的說道:“因為要三千美金才能去德意誌.......”


    成默點了點頭,“如果你表現的讓我滿意的話,我會考慮再多給你五十美金。”


    哈立德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好的,先生。”


    “那現在你直接帶我們去黑市?”


    哈立德搖了搖頭說“先去我家裏,黑市我爺爺比較熟悉,要換錢得他去才行。”


    “行,你帶路。盡量走人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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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立德輕車熟路的帶著成默和雅典娜繞過了城市的主幹道,走到了城鎮的邊緣。原來這裏也有大片的房屋,隻是此刻已經成了廢墟,大風吹過就會刮起一陣塵土。道路也被掩埋在碎磚塊裏,磚塊的縫隙裏還密密麻麻的混雜著各種口徑的子彈殼以及尖利的彈片,三個人走過全是劈裏啪啦的響聲。


    通過哈立德斷斷續續的敘述,成默知道了拉塔基亞在戰爭之前是個宜人的海港城鎮,不僅航運發達,旅遊業也很發達,人口有六十萬,曆史可以追溯到古西臘和古羅馬時代,雖然之前也沒有多少遺跡保存下來,但多多少少還有一點。


    但在戰爭之後,人口銳減到了二十多萬,那些僅存的古跡大都受損嚴重。哈立德指著不遠處的小山包說道:“哪裏原本有座十字軍城堡,但因為反正府武裝曾經占領過那裏,架起了機槍和火炮,所以被炸的隻剩下幾段城牆了。如果它還在真的很適合拍照片......”


    成默舉目望去,小山包上果然隻剩下幾截零落城牆,像是被撕裂的紙張,屹立了幾百年的堅固堡壘,如今隻消一發炮彈就能完全摧毀,也不知道是曆史的進步還是倒退。但其實山包上的堡壘完全無法描敘戰爭的殘酷。


    環顧四周,完全就是完整無缺的戰爭遺跡,碩大的火箭彈、航空彈、自製炸彈遍地都是,還有各種軍車的零部件隨處散落,它們已經鏽跡斑駁,摻雜在廢墟裏恍若一體。那些被燒到熔化變形又凝固的槍支,還有像紙片一樣被撕碎的悍馬,隻剩下龍骨的t55坦克,像是能夠永恒屹立的鋼鐵雕像.....


    即便成默沒有親身經曆這裏的戰爭,也能夠想象當時的狀況有多慘烈。而如今,停火協議已經簽訂了快兩年了,這裏重建還遙遙無期。成默不由的想起了易垃克,他曾經在攻略通天塔的時候去過易垃克,相比之下,敘力亞的情況更複雜,因此還要更悲劇,距離真正的和平也遙遙無期。


    成默頗有感懷,哈立德卻沒有太多情緒,遇到稍微完好一點的建築,哈立德便會像是導遊一樣告訴成默和雅典娜那裏如今被用來做什麽。


    成默聽的很認真,偶爾還會開口問哈立德一些問題,隻是成默問的問題,實在太深,涉及到了敘力亞內部複雜的教派和民族鬥爭。哈立德實在回答不上太多,不過言談中成默倒是將哈立德的身份挖的一幹二淨。


    作為港口城市的拉塔基亞有著敘力亞別的地方找不到的國際化色彩,因此對其他宗教比較包容。比如哈立德的父母身為孫禮派,就把哈立德送到了一家天主教私立學校讀書。因此,哈立德的童年玩伴大都是天主教徒。他對《聖經》的了解甚至超過了《xxx》的了解,對此哈立德的父母也沒有什麽意見,他的父親是一名工程師,有過短暫的海外學習經曆,所以比較開明,想他早點接觸英文,將來把他送出國學習,才讓他進入了天主教私立學校。甚至就連他的母親在公開場合也很少戴頭巾,而他的父親也隻有在葬禮才去寺廟。


    實際上在戰爭之前,被稱為獨裁者的哈菲茲·阿薩德一直在致力於世俗化的自由主義,起原因當然有他身為阿拉維派的宗教少數派的原因,但他的統治絕對是比較溫和和比較現代化的。


    不過諷刺的是,正是這種溫和和現代化,讓他在麵對大國“自由和民主”的大棒時,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但有還手之力又能怎麽樣?


    不遠處力的比亞同樣是前車之鑒,在突尼斯爆發“沙烏地之春”時,力比亞在政治強人卡紮菲統治下,經濟民生都弄的相當不錯,在整個非洲地區乃至中東地區,力比亞人的生活條件算是最好的一批,他們的住房、醫療、交通、通訊都不怎麽花錢,公共設施也要好很多,因為卡紮菲把被歐美控製石油公司收歸國有,然後石油帶來的收入除了建設軍隊,還用來補貼民生和基礎建設,所以力比亞完全不存在突尼斯或者也門那種日子過不下去,所以揭竿而起的情況。


    但是問題出在力比亞被卡紮菲實在弄的太好了一點,又有非洲第一的石油儲量,這讓卡紮菲有些膨脹,甚至想要成立非洲投資銀行以及建立非洲自己的石油組織,以推動非洲國家成立某種聯盟跟燈塔和歐羅巴討價還價,這可就觸碰了的燈塔和歐羅巴的逆鱗。


    於是卡紮菲立刻就上了燈塔黑名單,被燈塔借助強大的輿論控製機器扣上了獨裁的帽子,接著就是法蘭西人開始捅刀子,別看法蘭西是被剃了毛的投降雞,一排人畜無害的模樣,實際上法蘭西在殖民地犯下的罪行不會比日夲人差。如今昔日的殖民地竟然敢跳反,法蘭西人當然要把力比亞幹碎,因此作為前宗主國,法蘭西人第一個派出飛機轟炸力比亞。


    燈塔倒是不稀罕利比亞那些石油,但它需要石油的控製權,力比亞這樣的產油大國不受它的控製,是燈塔不能夠接受的,因此搞掉反美的卡紮菲,是必然的選項....


    對於燈塔來說解決問題國家,隻要把套路反複使用就行,隻要再次利用強大的宣傳機器,臉書、推特,再借助自由和民主的棒子,隨後派出實力強大的戰機轟炸幾下,一切手到擒來。


    這樣的套路成默作為華夏人也很熟悉,想當年燈塔就在香江使用過,雖然簡單,卻很實用。本質上這是一種降維打擊,可惜這一招對華夏作用不大,卻能輕而易舉的顛覆力比亞這樣的小國。即使是卡紮菲這樣的強人也隻是掙紮了幾下就被推翻了。


    隻是他死後力比亞人並沒有看到他們想要的自由和民主,燈塔或歐羅巴隻負責推翻卡紮菲,不負責給他們向往的美式和歐式生活。就是不知道現在的力比亞人是什麽樣的感覺,當他們吃不起飯或者出門不安全的時候,會不會懷念卡紮菲這個他們曾經因為輿論而痛恨的獨裁者。


    成默緩步走過戰場的遺跡,文字上的曆史和真實的曆史給人的感觸截然不同,文字的力量不管多麽強悍,都不如真正的現場給人震撼。


    戰爭巨大的破壞性,展示給他的是一幅極其冰冷的畫卷,此時此刻他心裏對國家和民族產生了新的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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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哈立德的帶領下,成默和雅典娜沿著城市邊緣繞了一大段路,又繞回了海邊。靠著沿海公路有一條兩側都是小樓的長街,隻不過長街兩側的石頭小樓垮塌了不少,如今隻剩下頑固的殘骸。大概是因為這裏的建築石材格外堅硬的緣故,大半都隻是被削去了二樓或者屋頂,剩下了花崗岩堆砌成的牆體。


    成默能夠從那已經沒了色澤的大理石和花崗岩中推測出這裏的小樓有一定的年代,假設沒有被摧毀,一定如聖托尼裏一樣漂亮。


    哈立德指著位於大海一側的一幢小樓開心的說道:“那裏就是我家。”


    成默順著哈立德的手指望去,在眾多被損壞的小樓中,有一幢處於基本完好無損的狀態,平坦的屋頂牢牢的蓋在上麵,牆麵也沒有破洞和塌陷,除了木頭板子釘成的窗戶有點突兀之外,其他看上去都很正常。


    在一堆破破爛爛的房屋中間,它簡直像個奇跡。


    “那幢沒出事的房子是你家?”成默問。


    “是的。”哈立德加快了腳步。


    “為什麽隻有你家的房子是好的?”


    “我也不知道,我母親說是造物主庇佑,我爺爺說是運氣,我也不知道他們誰說的對。”


    哈立德加快了腳步,像是遠處有這什麽東西自然而然吸引著他。成默和雅典娜也快步跟上,這條狹窄長街和剛才廢墟中的街道全然不同,已經被打掃幹淨,沒有了磚塊、彈殼和迫擊炮彈片。並且那些還沒有完全垮掉的房子裏還生活這不少人,甚至還有店鋪開著,見到成默和雅典娜無所事事的人們全都在探頭探腦好奇的凝視,幾個穿著破舊衣衫的小孩衝了出來,圍著他們兩個嘻嘻哈哈的轉圈,絲毫沒有懼意,還大聲詢問哈立德他們是誰。


    哈立德揮舞起了拳頭驅趕,那群孩子大笑著一哄而散,還躲在遠處對成默和雅典娜做鬼臉。成默對此不以為意,左顧右盼的觀察周圍的環境,和孩子們沒心沒肺的快樂不一樣,大人們的臉色是冷硬的,像是沒有生機且粗製濫造的泥塑。


    雅典娜則盯著那些賣包子和攤餅的店鋪,看得很是專注。


    快走到哈立德家門口時,他又指了指長街盡頭麵朝大海的建築,在一片空曠的操場前麵那棟白色的長方形樓宇均勻的跨掉了一半,變成了一個正方形,一麵綠色的敘力亞國旗佇恰好立在裂痕邊緣,像是一張對比照片的分界線,“那裏就是我讀書的天主教學校,原本國旗那個位置應該是十字架的,但是被炸掉了。”


    “怎麽連學校也炸?”成默有些震驚的問。


    “因為那是天主教學校。”哈立德有些黯然,“我現在在外麵都不敢說我曾經在那裏讀過書,甚至不敢說我會英文。”


    成默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沉默不語。


    來到哈立德家門口時,他家隔壁的廢墟裏坐著一個胡子拉碴蓬頭垢麵如流浪漢的中年男子,他的那幢房子隻剩下了左右兩麵牆壁,前後沒有絲毫遮擋,樓上則是二樓的斷壁殘垣,還能看見腐朽的木床和衣櫃。他坐在前後通透的客廳沙發裏,周圍堆滿了生活垃圾,一隻瘦到可憐的老鼠在他的腳邊爬來爬去,他全然不理會,隻是盯著掛在牆壁上的照片。


    哈立德低聲說道:“那是阿什卡爾大叔,戰爭前是一家汽車公司的經理,戰爭以後負責城市裏的清理屍體,每天就開著皮卡,在各個廢墟裏尋找屍體,搬上車運去集中地點掩埋。輪到清理學校廢墟的時候,他從學校東樓的廢墟裏挖出了阿姆羅、赫裏賓、馬瓦斯還有小索瑪的屍體,他的四個孩子都死了,一枚炸彈炸毀了半個學校,恰恰他的四個孩子全在被炸的東樓。在還沒有清理學校時,他們多少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破滅以後,阿迪萊嬸嬸瘋掉了,有天夜裏不小心跌進了海裏,屍體都沒有能找到,於是阿什卡爾大叔就再也沒出過門.....”停頓了一下哈立德又輕聲說,“說是不小心,可能是因為教義不允許自殺吧!”


    成默稍稍偏頭看了一眼,掛在光禿禿牆壁上的是一幅布滿灰塵的全家福,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抱著一個小女孩和穿著洋服的女子並肩而立,三個同樣穿著小西裝的男孩子站在腿邊,笑容十分燦爛。


    “其實和宗教也沒什麽關係,誰家沒死幾個人呢?”哈立德的敘述和表情都很平靜,他推開了酒紅色的木門,示意成默和雅典娜先進去。


    成默收回了視線,跨進了哈立德家的院子。院子的麵積不大,裏沒有什麽景觀,水泥地麵也不甚平整,圍牆下堆著一些不知道做什麽用的金屬零件和電器,有櫃式電冰箱,還有汽車的方向盤,甚至一截坦克的履帶。成默猜測是哈立德把覺得值錢的玩意都撿了回來。


    哈立德關好門,用敘力亞阿語大聲喊道:“媽媽,來客人了。”


    成默和雅典娜停住了腳步,站在院子裏等待。很快客廳裏就走出來一個包著黑色頭巾的中年婦女,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浮腫,臉上寫滿了疲憊,不過穿著很幹淨,一看就是注意形象的女人。當她看到院子裏的成默和雅典娜時,直接愣住了,不解的瞟了眼哈立德,在哈立德走過去說了聲什麽以後,她強笑了一下,先請了成默和雅典娜進屋,隨後才輕聲又詢問了哈立德幾句。


    哈立德快速的跟他母親交談了兩句,安排成默和雅典娜在客廳破舊的皮革沙發上坐下,急匆匆的說:“你們等一會,我先去找我爺爺。”


    成默點頭,哈立德就一陣風式的跑了。而哈立德的母親則端來了水和三碟吃食放在茶幾上,她也不知道怎麽和成默雅典娜溝通,一臉尷尬的示意成默和雅典娜吃東西,然後有些局促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雅典娜也不是客氣的人,好奇的看著茶幾上的三疊有些簡陋的小吃,三個陳舊的木質托盤上放著一眼就能看清數量的吃食。一盤是不知名的綠色果子,和橄欖樣子有點像,卻肯定不是橄欖;一盤油炸麵食,像是三角形的春卷;還有一盤是冰糖串.....


    見雅典娜目不轉睛的打量著那些小吃,哈立德的母親立刻發出了意義不明的敘力亞語,大概是叫成默和雅典娜不要客氣。


    成默完全沒有吃東西的欲望,再加上這些吃食的賣相也算不上好,就更不想動手,他扭頭對一旁躍躍欲試的雅典娜說道:“想吃就吃,不過對味道不要太指望......”


    雅典娜伸手拿起了一顆綠色的橄欖形果實,直接就往嘴裏遞。哈立德的母親很是吃驚了,快速的說了句什麽,還不停的搖手。


    成默猜測到大概是雅典娜的食用方式有誤,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咬破綠色果實的雅典娜,臉已經皺在了一起,立刻就將嘴裏的果實吐在了地上,黃黃綠綠的果肉和果瓤在白綠色的瓷磚上濺出了一朵花。


    雅典娜低頭想找紙巾卻沒有能看到,下意識的就問成默:“紙巾呢?”


    這種問題成默也沒轍,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據他估計這屋子裏大概率沒有紙巾,不光是因為窮和物資貧乏的緣故,還有聖羅蘭教擦pp也不用紙,都是用左手.....


    哈立德的母親趕緊站了起來,又說了些什麽聽不懂的話,就快步走出了客廳。


    見雅典娜還扭頭看著他,等待他遞紙巾過來。成默隻能拿起水杯,倒了點水在指尖,抬手輕盈的抹去雅典娜殷紅唇角沾染的綠色汁液和微黃的籽。然而那些粘稠的果汁已經順著下巴快要流到脖頸處了,成默隻能仆人做到底,抬起她的下巴,用拇指沿著那一道淺淺的糖痕,慢慢的摩挲。


    陽光從蒙著塑料的木板縫隙中漏了進來,一道淡金色的光如利刃般切在雅典娜白皙的脖子上,有種奇特的藝術感,像是一尊簡潔的現代雕塑。這突如其來的畫麵和偶然發生的曖昧讓成默的大腦一陣暈眩,氣氛陡然間就進入了恍若酒後微茫的境地。


    成默側身注視著雅典娜高高聳起的身線,心想倘若把雅典娜比作酒的話,那她一定是最烈的伏特加,看上去如水般純淨清冽,實際上卻如火焰般熾烈危險。尤其是在這死亡氣息濃重的小城,他卻下意識的渴望雅典娜的存在能將他從這個世界中抽離出來。


    可那些在斷壁殘垣間如幽靈般遊弋著的破碎靈魂,發出了叮叮哐哐的金屬腳步聲,讓他的大腦無法擺脫沉重如鐐銬般的悲哀。


    成默決心擺脫這些毫無價值的憐憫,他早就清楚了作為個人,他對一切都無能為力,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過好自己的生活也許是他唯一能夠做的,除此之外,還能多給哈立德一點錢。他注視著雅典娜如白紙般潔淨的肌膚,心中一動,滑動著指尖問:“看到了這些殘酷的場麵,你有什麽感觸?”


    “沒什麽感觸,隻是更討厭人類了。”雅典娜淡淡的說,“人類是個有缺陷的物種。”


    “缺陷?是指欲望?”成默思考了一下,“可推動人類進步的正是欲望。”


    雅典娜搖了搖頭說:“我倒不是覺得欲望有什麽錯,隻是覺得人類實在太虛偽。自然界沒有善惡,物競天擇的自然規律也沒有道德屬性,但人類偏偏發明了道德這種評判體係,強者把握著話語權,隨意的審判他人,還偽裝成人類典範的模樣,真是令人反胃。”


    “那你同情弱者嗎?比如這些身處戰亂無能為力的人們?”成默問。


    “不。螞蟻被大象踩死有什麽好同情的?”雅典娜語氣淡然,“更何況他們需要的也不是同情。”


    成默剛想反駁這個比喻不合適,人和動物不一樣,涉及到一個主觀能動性的問題,還沒有開口,驀然間,他就想起了另外一句差不多的話——“我消滅你,與你無關”,這句來自《三體》的話與“螞蟻被大象踩死有什麽好同情”有異曲同工之妙,它已經超脫了人類個體,揭示了人類世界前進和發展的基本規律。


    雖說大部分人都將這句話運用到企業競爭的場景之上,例如智能手機與相機,例如電商與實體店鋪,例如外賣和方便麵.....


    其實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競爭更是如此,法律對少能夠對企業進行約束,但國與國之間根本沒有法律和道德可言。


    就好比敘力亞戰爭,不管宗教矛盾也好,族群矛盾也好,極權統治也好,都不是它被毀掉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就是敘力亞腳下的位置和石油。


    石油是人類世界的黑色血液,而全世界的運輸通道就是血管,其中最重要的大動脈就是由中東經敘力亞前往歐羅巴。因此誰控製敘力亞,誰就控製中東乃至歐羅巴的“石油話語權”,而誰控製話語權誰就能參與製定石油的遊戲規則。


    製定遊戲規則一直是全世界頂級遊戲玩家追尋的東西。


    這是燈塔和恩諾思都想要控製敘力亞的原因,也是敘力亞戰爭爆發的根源。兩個大國角力,其實和敘力亞一點關係都沒有,和敘力亞人也沒有關係,就連決定敘力亞命運的聯合國會議,敘力亞外長也隻能坐在會議室外抱頭痛哭。


    弱小不是錯誤,也不是原罪。


    然而,被動的接受一切,完全沒有選擇的權利,是弱者必須承擔的後果。假設弱者把希望全然寄望於強者的憐憫,結局必然是慘烈的。


    敘力亞人隻是被殃及的池魚,身為大象的燈塔和恩諾思毫不關心敘力亞人死活。


    那麽這些可憐的敘力亞人值得同情嗎?


    毫無疑問,絕大多數普通人都會深切的表示同情,然而當真當需要其他國家的人們做些什麽,反對的也是絕大多數普通人。也許他們會象征性的捐贈一些錢物,來彰顯自己的優越;也許他們會拍攝照片和電影,來宣傳戰爭的可怕和敘力亞人的悲劇;也許他們會在社交網絡上留言為悲慘的敘力亞人祈福;但他們絕對不會允許難民們湧入自己的國家。


    人類的同情其實有限且廉價。


    這樣一想雅典娜的那句“更何況他們需要的也不是同情”,就顯得冰冷且意味深長了。


    無休止的欲望和有限的資源是人類世界不可調和的矛盾,成默心中歎息。


    就在成默沉思之際,客廳一側的木門旁探出了一個小腦袋,有個十歲模樣的小女孩扒著門簷張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偷偷的看著他們。成默立刻就想起了開始在二手衣服攤旁邊,藏在人群中的小女孩,他敢肯定是同一個人。小女孩長的和哈立德有幾分相似,毫無疑問是哈立德的妹妹,她紮著兩根長長的羊角麻花辮,眼珠子像黑葡萄圓滾滾的,鼻子小巧又高挺,嘴唇呈現一種淡淡的粉色,和圓潤又柔軟的蘋果肌相得益彰,就像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雅典娜似乎感覺到了小女孩窺探的視線,回頭望向了裏間的門口。


    成默收回了抬在虛空中的右手,胸中頓時有些空落落的,他假裝若無其事的又從水杯裏倒了點水,在掌心搓揉了兩下,隨後將那些水漬漫不經心的擦在了黑色的休閑褲上。


    而雅典娜則偏著頭與小女孩對視,也許是害怕,也許是含羞,小女孩將頭縮回了門後,不過馬上又探了出來,發現雅典娜還在看著她,便又躲了回去。她就這樣翻來覆去的重複偷窺的動作,也不嫌累,像是在和雅典娜cosy“打地鼠”遊戲。


    小女孩幼稚的舉動讓雅典娜很是茫然,她不解的凝視著小女孩,似乎想看小女孩究竟要幹什麽。


    大概是小女孩是被雅典娜直勾勾的眼神瞧得有些含羞了,她不再冒頭,躲在了門後,直到哈立德的母親從那扇門裏走了進來,她才牽著母親的衣角從房間裏麵走了出來。


    哈立德母親先是遞給了雅典娜一條嶄新的絲巾示意可以用來擦嘴,看到雅典娜接了過去,哈立德的母親臉上流露出一絲肉疼的情緒,但她沒有多看,半蹲了下去,開始用抹布擦地。


    小女孩則小心翼翼的從母親身側走了出來,她看了看被雅典娜扔在地上的半截果實,咧嘴露出了缺了門牙的純真笑容,她甩著羊角麻花辮辮跑到了茶幾的一邊,用木盤邊的小刀麻利的給綠色果實去了頂,隨後又輕車熟路的切了幾刀,像是剝開芒果般給果實去了皮,哈密瓜一樣黃色的果肉瞬間就出現在雅典娜的麵前,小女孩舉起白嫩的小手怯生生的遞給了雅典娜。


    雅典娜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小女孩手中的果實,先是謹慎的淺嚐了一點,接著三下兩下就解決了一顆果實。


    “好吃嗎?”成默問。


    “第一次是不小心吃到了果實的皮,很苦澀,但剛才隻吃果肉就好很多,稍微酸了一點,不過香味很清新,很止渴......”雅典娜低頭看向了木盤子裏的橄欖型果實,“應該是仙人掌果吧!”


    成默也看了過去,有些驚訝的說:“敘力亞這邊確實有食用仙人掌果的風俗,可這個果實未免也太小了,也有點太青了,按道理來說仙人掌果實一般是絳紫色和黃色的才對......”頓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語的解釋,“應該是還沒有到仙人掌果實成熟的季節,它們就被摘了下來.....”


    雅典娜點頭表示認可。


    看到雅典娜吃完,小女孩拿著刀子,又切了一個仙人掌果,再次遞給了雅典娜。


    雅典娜向來習慣了服侍,自然而然的接過了仙人掌果,淡然的食用了起來。小女孩馬上又切了一個,遞向了成默,臉上還浮動著淺淺的笑容,乖巧極了。


    成默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並沒有接過來。


    小女孩略顯失望,這時哈立德的聲音再次在院子裏響了起來,小女孩子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刀和仙人掌果,甩開兩條小腿,張開手飛快的向著門口跑去。


    銀鈴般的笑聲在院子裏響了起來,成默轉頭,從門裏看見哈立德正抱著他的妹妹轉圈,也許是留意到了成默的目光,哈立德很快就終止了和妹妹的遊戲,牽著妹妹的手從院子裏走進了客廳,他滿眼寵愛的介紹:“我妹妹阿法芙,剛剛滿十歲......”


    阿法芙掙脫了哈立德的手,急匆匆的跑進了屋子。哈裏他看了眼妹妹的背影繼續說道:“我爺爺馬上就回來,我還叫他買了些羊排,他和街口的易卜拉欣爺爺很熟,一定能拿到最肥的羊排.....”


    說話間阿法芙又一手端著水杯,一手拿著毛巾邁著可愛的小碎步一搖一晃回到了客廳,她將水遞給了哈立德,站到了椅子上,給哈立德擦去額頭上的汗。


    哈立德有些難為情的說了什麽拒絕的話,阿法芙噘起了粉嘟嘟的小嘴,氣呼呼的跳下了椅子,拿著毛巾跑回了屋子。


    哈立德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我先去幫你們收拾一下屋子,你們先休息休息。今天肯定是去不成大馬士革了,隻有明天再想辦法!至於換錢的事情,吃過晚飯,把錢交給我爺爺就行......”


    ——————————————————————


    等哈立德收拾好了房間,成默和雅典娜從客廳轉移到了二樓,這裏大概是哈立德的房間,牆上貼著蜘蛛俠、蝙蝠俠等一眾燈塔國超級英雄的海報,除此之外房間裏沒有太多陳設。隻有一杆高低床和兩麵書桌和兩張椅子。


    哈立德說床單和被套都是全新的,原本是給姐姐當嫁妝的東西,但是姐姐的男朋友在戰爭中上了戰場,已經死掉了。整個鎮上如今已經沒幾個年輕男性了,除了老人、女人就是小孩,想要找個合適的對象估計很難。


    接著他又愁眉苦臉的說給姐姐和妹妹籌備嫁妝的任務就落在他肩膀上了,不管怎麽樣都得給姐姐妹妹準備一份足夠豐厚的嫁妝。


    成默和雅典娜都沒有回應,哈立德自說自話也不覺得尷尬。等院子裏進來一個拄著拐杖提著一大塊羊肋排的光頭老人,哈立德立刻停止了說話,說了句吃飯的時候叫他們,興奮的跑下了樓。


    很快院子裏就熱鬧了起來,哈立德架起了火爐,他的母親將羊排提進了屋子。等柴火在鐵爐間燃起來的時候,他母親也端出了一盆已經切整齊醃製好的羊排。


    夕陽斜下去的時候,城市的晚風裏飄起了嫋嫋的炊煙,烤羊排的香味煙火間彌漫。兩個纏著頭巾的女子和阿法芙都來到了院子裏,哈立德的母親在揉麵團,哈立德的爺爺支著拐杖,翻動著火爐上的羊排,哈立德則控製著火勢。


    阿法芙蹲在火爐邊,乖乖的幫哈立德遞柴火,她吞咽著口水緊盯著架子上滋滋做響的羊排,不停的詢問著哈立德什麽。由於離那些熏人的濃煙實在太近,很快阿法芙的眼角就泛起了淚花。哈立德將揉著眼睛的阿法芙趕到了遠處,瓷娃娃般小姑娘爬到牆邊堆積著的機械零件堆上,大聲的唱起了歌,這分明是首沙烏地民謠:天空的顏色


    今天變成了灰色


    大海的顏色


    今天變成了紅色


    她的心被打碎了


    眼淚抑製不住流下來


    我們感受到了你的痛


    .........


    她的兩個姐姐也跟著唱了起來,明明是一首歌詞很悲傷的歌曲,她們卻唱的很歡樂,一時間整個院子都是笑語盈盈。等羊排烤熟了,哈立德的爺爺第一時間遞了根羊排給哈立德,然而哈立德握著鐵簽卻沒有吃,細心的吹涼了一點,舉到了阿法芙的嘴邊。


    一直在旁邊流口水的阿法芙,隻是吃了一小口就讓哈立德吃,兩個人推來讓去了半天,才將一根羊排吃完。接著是他的兩個姐姐,兩人分了一根羊排和兩張薄餅,她們輪流將羊排上油脂在薄餅上抹了幾下,再用剪刀將肉絞碎,配上了蔬菜卷在餅裏坐在台階上細嚼慢咽。


    哈立德的母親卻隻是卷了一些蔬菜在麵餅裏,將一根羊排推給了哈立德,而哈立德又把這根羊排上肉用刀剃了下來,分給了還意猶未盡的姐姐妹妹,自己則將光禿禿的肋骨細心的啃了好多遍。


    阿法芙將自己手中卷著羊肉的卷餅遞到了哈立德的唇邊,哈立德吃了一小口,摸了摸阿法芙的頭發微笑。


    成默坐在二樓的房間的椅子上,透過窗戶能遠眺著灰藍色的大海逐漸被霞光染成血一般的顏色,院子裏則浮動著屬於人間的點滴幸福。


    不知道什麽時候原本坐在床邊的雅典娜也走到了窗戶邊,她低頭瞧著院子裏的景象怔怔出神。


    成默想起了關於奧納西斯家族的傳聞,隻能對雅典娜視而不見一言不發。


    沒過多久,哈立德就上來叫成默和雅典娜吃飯,但院子裏的餐桌邊隻有兩張椅子。盤子裏的烤羊排數量遠比成默想象的多,毫無疑問絕大多數羊排都集中在了他們這裏,也許剛才兩個人一根羊排和一張餅就是他們一家的晚餐份額。


    想到這些還不夠雅典娜塞牙縫,成默心中略有些憐憫,於是他隻吃了一張餅和一根羊排。出乎成默意料,向來飯量驚人的雅典娜,竟然也隻吃了一張餅和一根羊排。


    吃過飯,成默給了哈立德五百歐元讓他的爺爺幫忙去換成敘力亞裏拉。一個小時以後,他爺爺換來了一大塑料袋敘力亞裏拉,成默數了數足有八十多萬。成默給了哈立德三萬敘力亞裏拉,讓他把明天的夥食安排好一些,還有趕緊去打聽有沒有包車去大馬士革。


    哈立德點頭,離開了房間。


    夜晚的小鎮一片寂靜,沒有網絡,也沒有電視,除了港口那邊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和柴油發電機的轟鳴,這裏仿佛與世界隔絕的原始社會。


    桌子上的油燈如豆,還不及窗外的月光明亮。


    兩個人實在無事可做,也隻能早早的躺在了床上,成默睡下鋪,雅典娜睡上鋪。微涼的晚風從窗戶裏漏了進來,成默裹緊了被子,一輪彎月在老舊的書桌上撒下了一片銀亮,在這座幾乎脫離現代生活的城市裏,成默感受到了一種原始的清透。


    這對成默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但他清楚這並不是敘力亞人所期待的。他閉上眼睛幻想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沒有進入現代文明的生活,成默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這樣的清苦的生活,如果說身邊有合適的人陪伴.....


    他的腦海裏再次回想起謝旻韞臨走時,對他說過的那些想象,成默閉上了眼睛,他想用柴火煮飯還是煙太大,到時候一定要告訴謝旻韞,放棄這樣浪漫卻幼稚的想法,也許用無煙炭會比較好。


    在這樣如水般靜謐的時光中,雅典娜微微的呼吸和淡淡的風聲像一首搖籃曲,成默感受到了一種清醒又舒適的睡意,它朦朦朧朧的並不似硬要入睡時那般惱人,成默沉浸其中,享受著片刻的安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裏突兀的響起了雅典娜的聲音。


    “你有兄弟姐妹嗎?”


    成默睜開了眼睛,長長的淺睡讓他毫無困頓的感覺,反而清醒異常,他盯著床板低聲說:“沒有,我是獨生子女,時長也會慶幸我是獨生子女。”他將手伸到了被子外麵,“不過我有一個堂姐和堂弟。”


    雅典娜翻了個身,側對著窗戶的方向問:“你......你和他們關係怎麽樣?”


    “啊!怎麽說呢?”成默撓了撓頭。


    “不想說可以不說。”


    “沒想到你也會察言觀色。”成默笑了一下,然而馬上他就意識到雅典娜根本不需要察言觀色,一是身份和實力的緣故,二是她能夠窺探人心。成默隱約猜到了關於奧納西斯家族的那些傳言未必是空穴來風,甚至可以說也許正如媒體推測雅典娜兄弟姐妹的死與她肯定脫不了關係。他稍微了停頓一下,“沒什麽不能說的,關係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不過我堂弟應該挺討厭我的,我也不喜歡他。但我堂姐是個很有正義感還很善良的女孩,屬於看見老人過馬路都會主動下車去扶一把的那種。別人都會嫌棄我心髒病,但我堂姐不會,我小時候回老家,她也不嫌棄我帶著我責任大又麻煩,帶著我去公園玩,我玩不了那些很刺激的項目,碰碰車啊,過山車啊,旋轉飛機啊.....她就帶我劃船,為此我堂弟還很不爽......”


    “這是你不喜歡你堂弟的原因嗎?”


    “不是,這是我嫉妒他的原因。”


    “因為嫉妒所以不喜歡?”


    成默對著床板點頭,“有這方麵的因素,也因為我父親過世以後,他們一家侵入了我的生活。大概是因為我這個人很自私,所以向來喜歡以最壞的惡意的揣測其他人,因此我叔叔、嬸嬸成為了我的監護人,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危險,讓我喪失了安全感,因此我一度很反感他們一家人,就連堂姐也沒有那麽可愛了。”


    “那你沒有想過殺死他們?”


    “不至於,一來我覺得我沒有殺死他們不被懷疑的本事;二來我覺得他們最多隻是希望我心髒病發,死於意外而已,對我沒有實質性的威脅。”成默撇嘴笑了一下,“後來發現他們其實也沒那麽糟糕,都是膽子很小的小市民,占點小便宜就是他們勇氣的極限了,家庭內部的殘忍傾軋,一般隻發生在你們這樣的豪族,我們這些小市民為了財產,最多隻是打架打官司而已,上升不到殺人的階段,所以說啊.......有些時候錢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我其實對錢沒有興趣。”雅典娜低聲說。


    “哦!這句話我也聽一位人民資本家說過。”


    “我沒懂什麽意思?”雅典娜很是迷茫的問。


    “我的意思是當你處在一定的位置,就會身不由己,這和你本人的意願已經沒有關係了。”


    “沒有誰能左右我的意誌。”


    “那你又何必在意自己殺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這件事?”


    雅典娜轉了個身,像是重新平躺了下來。


    緘默如期而至。


    成默也轉了個身,他側躺再堅硬的木床上,遙望著窗戶外麵一片銀亮的大海,深沉的夜晚讓海港一側那微弱的燈火顯眼起來,像是沿著海岸生長的一片虛榮花朵,黝黑海麵飄蕩著粼粼的波光如同飛不起來的蝴蝶,它們努力的揮舞著翅膀,卻怎麽也到達不了彼岸的虛榮花園,隻能焦灼的等待陽光升起的一刻,焚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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