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未煊坐在沙發裏,擱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久久沒有舒展開來,他不該心軟,不該放喬家一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知道,這一次,是他跟喬家真正的決戰。


    上次,他孤身而戰,沒有後顧之憂。而這次,眼前浮現那張清麗淒然的小臉,他緩緩閉上眼睛,硝煙之後,你是否依然還在我身邊,你是否可以不用受到任何傷害?


    他拿出手機,撥通一組電話號碼,電話很快接通,“遠兮,明天回海城吧,我需要你的幫助。”


    顧遠兮看著主位上鬱沉的老人,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掛掉電話,他坐在原處,還維持著握住手機的姿勢,久久沒動,遠遠望去,似乎要凝結成一樽雕像,隻是那眉目間的戾氣,越發讓人無法逼視。


    這一次,他絕不再心軟!


    醫院,蘇母經過搶救,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主治醫生是池未煊從香港那邊請來的蕭醫生,大約四十歲左右,看起來十分平易近人的男醫生。


    急救室燈滅,晴柔與蘇東寧連忙站起來迎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坐太久了,她起得急,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蘇東寧大驚,連忙扶住她,“姐,你怎麽了?”


    晴柔眼睛都哭腫了,這會兒隻睜開了一條細縫,她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然後快步走到蕭醫生麵前,哽咽道:“蕭醫生,我媽媽怎麽樣了?”


    蕭醫生看著眼前柔弱卻異常堅強的女孩,眼中劃過一抹憐憫,“病人的病情暫時穩定下來,但是情況很不樂觀,如果不立即移植骨髓,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晴柔張大的眼睛眨也未眨,眼淚就順著睫毛一顆顆滾落下來,顯得那雙眼睛空洞又絕望,讓人從心底生出一種無力感,“蕭醫生,如果沒法移植骨髓,我媽媽還能撐多久?”


    “多則一兩月,少則……隨時都有可能病發身亡。”蕭醫生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心底掠過不忍,但是蘇母的病,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蘇東寧扶住姐姐的肩膀,潸然淚下。心,是那麽的疼,像是被人撕扯著,啃咬著。這些夜裏,媽媽疼痛難忍的時候,就會拉著他的手,央求他,“東寧,我不想治病了,你讓我去死,好痛苦,你讓媽媽去死。”


    他聽著她沙啞著聲音要去死,他的心就像被人拿皮鞭一下一下的抽在上麵,瞬間就血流成河。看著她嘔血嘔得暈厥過去,他也想過,要不,就趁姐姐不在,停止治療,讓媽媽解脫。


    但是不能,他做不到,他不怕姐姐怨恨,他怕的是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到底有多狠心,才能夠睜睜的看著親人死去,他做不到這樣的狠心。


    他寧願媽媽活著,至少這樣,他還能看見她照顧她,不用想到她就流淚。


    晴柔雙腿一軟,若不是蘇東寧事先扶著她,她已經跌坐在地上了,原來媽媽已經病得這麽重了,而她卻該死的沒有發現。老天,這是你給我的懲罰嗎?


    “蘇小姐,做好心裏準備,病人隨時都有可能不在。”蕭醫生慈祥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滿心的不忍領著浩浩蕩蕩的醫療隊離開了。


    晴柔站在空蕩蕩的手術室外麵,腳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半天都挪移不動,她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了。紅腫的眼睛被蒼白的臉色襯著,越發觸目驚心。淚珠兒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下來,她始終都是那副平靜到死寂的神情。


    蘇東寧瞧著心疼,他反倒希望她像剛才一樣歇斯底裏的大鬧一場,發泄一下。可是她不鬧了,就這麽靜靜的流淚,他知道,淚是流出來了,傷卻藏進了心裏。


    自從媽媽被查出得了白血病以後,她有多努力去挽救媽媽,現在就有多痛。蘇東寧知道,媽媽跟他,是姐姐的命根子。為了讓他們過得好,她吃盡了苦頭,卻一句怨言也沒有。


    如今媽媽病重,如果她知道有那麽一個人可以救媽媽,她一定會義無反顧。但是這個人,他是不願意讓姐姐跟他再有一點瓜葛。可是媽媽……蘇東寧的心被兩股力量拉扯著,近乎崩潰。


    左手是姐姐的幸福,右手是媽媽的性命,他如何取舍?


    “姐,我們回病房吧,媽媽在icu裏,還會觀察幾小時,才會轉入普通病房。”蘇東寧扶著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


    晴柔點了點頭,長時間的站立,她的腿有些酸痛,剛挪開步子,整個人就向地上倒去。緊接著,她的手臂被一雙溫暖結實的大掌扶住,她瑟縮了一下,這個時候,她需要這樣的溫暖。


    池未煊將她扶起來,她看上去那麽的累,滿臉、滿身,都是令他心疼的疲憊。


    蘇東寧看見他來了,不動聲色地退到了後麵去,不想打擾他們。他始終相信,姐夫會是治愈姐姐傷痛的良藥。晴柔看著他,滿眼的白光中,他的形象在眼裏鮮明起來。


    看見他,她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最後還是強忍住了,她垂下頭去,沒有說話。很累,累得一個字都不想說。池未煊默默地扶著她向病房走去,她不說話,他也不開口多說一個字。


    他知道,任何語言對她來說都是蒼白的。看著她眼裏不斷凝聚的悲傷,他的心像被鞭子抽過,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是那個可以救她媽媽的人。


    兩人一步一步向電梯間走去,他配合著她的腳步,仿佛要走到天荒地老。池未煊已經不記得她最開始吸引他的是什麽,那時候,他接近她,隻是為了遂喬震威的心願,讓他放鬆警惕,後來,他慢慢被她的真誠與孝心感動。


    她是個好姑娘,真的很好,好到偶爾他都會自慚形穢,好到他會覺得他配不上她。


    他那麽著急想要跟她去登記,想要將她占為己有,想要讓兩人有一段堅不可摧的關係,但是現在,不是時候了。


    晴柔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病房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地都變得不真實起來,而手臂上,始終有一股強大的熱源,一直扶持著她,不讓她倒下。


    她坐在病床上,池未煊倒了杯熱開水放進她冰冷的手心,她就怔怔的捧著,手心漸漸暖和了,心卻怎麽也暖和不起來。池未煊坐在她旁邊,輕輕將她擁進懷裏,“累嗎?”


    應該是很累的,最親的人在手術台上受苦,她卻隻能站在外麵無能為力。他嚐過這種滋味,所以知道她現在肯定很辛苦。


    他幫不了她,即使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他都幫不了她,這種由心而生的無力,讓他開始難受起來。


    晴柔平靜地閉上眼睛,累嗎?怎麽會不累呢?媽媽這次病,已經再如往常那般,她深深感覺到,媽媽將遠離他們,而她卻無力抓住她。


    她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手裏的馬克杯,雙手輕顫著,如果…如果有人能夠救媽媽,她願意舍棄一切,舍棄一切……


    池未煊低頭看著她,她的表情很平靜,不再掉淚了,可是她手中捧著的馬克杯,水波蕩漾,顯示著她的心裏的驚濤駭浪,她現在,連在他麵前都不肯表露她的脆弱了嗎?


    “休息一會兒吧。”池未煊歎了一聲,從她手裏拿走馬克杯,晴柔的手下意識往上追了一下,手心再無一物,然後她的雙手被他有力的大掌握住,順勢一帶,就將她抱坐在腿上,“睡一覺,好不好?什麽也別想,或許醒來,就會有新的希望。”


    晴柔苦笑,還有希望嗎?媽媽病了整整一年,始終等不到合適的骨髓,而現在,移植骨髓是她最後的生機。可是骨髓骨髓……為什麽她跟弟弟的骨髓都不能用?


    她無數次痛恨過自己,他們不是最親的人嗎?為什麽到最後,他們誰也救不了她?


    池未煊看著她這樣,心口悶痛,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閉上了嘴,他能說什麽呢?他打從心裏不願意讓她知道,喬少桓可以救她的母親,即使他知道最後瞞不住,但是他還自私的想自己會是她的那根救命稻草。


    兩人默默地擁抱在一起,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仿佛這樣就能夠地老天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病房裏的沉默,小李急匆匆走進病房來,看到他們擁抱在一起,尷尬地側過身去,“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


    說著她就要往外麵走去,晴柔從池未煊胸口處抬起頭來,她叫住她,“小李,什麽事?”


    “蘇小姐,蕭醫生請你過去一趟,聽說有人願意捐贈骨髓。”小李眉眼間都是欣喜與激動,襯得她那張因連續熬夜而枯黃的臉都亮了起來。


    晴柔猛地從病床上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小李麵前,抓住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小李,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蘇小姐,快去吧。”小李高興的道。


    晴柔眼前一亮,一改剛才的頹然與絕望,她激動地衝出病房,甚至忘記了池未煊正站在她身後兩步遠。池未煊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消失在門後,那一刻,突然襲來的痛苦,淩厲、清晰又綿長,讓他無法抵擋。


    他怔怔地看著空蕩蕩的走廊,沒有察覺到小李眼底一閃而過的詭光。


    晴柔奔跑在走廊上,四周無風,她卻覺得耳邊風聲呼呼吹,吹得她一顆心快要飛了起來,柳暗花明又一村,說的就是這種情形嗎?


    媽媽,您有救了,媽媽,您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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