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地聽著秦公子說話,從他口裏,竟然又道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當年我父親秦景東,也就是景東堂的主人,在我出國留學的第四年忽然病危,患的是腦梗,忽然半身不遂,行動不能自理。當時秦揚在國內幫他打理產業,而我幾乎一無所有。父親早年一直屬意於我,想等著我畢業回國再來接手秦家的產業,所以交到秦揚手裏的東西並不是太多。而父親手下的老下屬,也分成了兩派,一派站在秦揚那邊,一派支持我。當我回來以後,支持秦揚的那一派感覺到了危機,所以慫恿秦揚對我出手,打算趁著我羽翼未豐,直接置我於死地。”


    他微微眯起眼睛,順手從口袋裏摸出煙來,點了一支,慢慢地吸一口,緩緩吐出來。嫋嫋的煙霧中他的臉有些縹緲感,仿佛已經沉沒到他的往事裏去了。


    “後來的事情,很多你都知道,許家不打算管我,我一個人,舉步維艱,不得不另辟蹊徑,用了很多非常辦法,才反敗為勝,撐到了父親去世的那一刻,成功地接手了秦家的產業,並且利用了文佩,逼得秦揚遠走他鄉。但是,從我記事以來,印象中我父親的身體一直很好,有三個私人醫生輪流替他調理身體,他本人也相當注重鍛煉和養生,甚至於他的拳腳功夫也相當不錯,景東堂早期的一些親信都是他親自培養的。那年他才五十四歲,頭上連白頭發都沒有一根,怎麽可能忽然就得了腦梗這種老年病?”


    從我第一次進入景東堂的時候,我就覺得,景東堂這種地方,感覺倒是跟豹三爺的風格挺像,卻不像我印象中聽他們提起的,一個五十多歲就患了腦梗,早早去世的一個孱弱老人所創立的。我從未見過秦景東,所以當時也沒有多想。現在想起來,好像真的有很多的疑點。


    而秦公子身為秦景東的兒子,當然對這些就更加了解了。


    我靜靜地聽著,心裏忽然有了那麽一點不祥的預感。這一年來,我隱隱察覺到他們兄弟倆好像是在對付陸耀恒,可當年陸耀恒應該才十幾歲,當然做不了什麽。那麽他們對付的,是陸家?


    我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下文,於是問道:“那……你們可查出什麽來了嗎?”


    秦公子定定地看著我,一支煙抽完,又點了一支,慢慢地吞吐煙霧。飯菜倒是沒吃多少,煙灰缸裏已經有好幾個煙頭了。


    “當年省城三足鼎立,許家,秦家,陸家,各自在自己的領域闖出一片天,近乎呈壟斷之勢。奇怪的是,許家老爺子跟我父親秦景東,都是死於腦梗,唯獨剩下了豹三爺一向安康。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覺得這其中可能存在某種特殊的關聯?”


    當時房地產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迅猛發展,所以杜家那時候還沒辦法跟許、秦、陸這三家相提並論。如果許家和秦家的家主死因都有蹊蹺的話,我再笨也能猜到這矛頭是直指了豹三爺的。


    屋裏氣溫並不低,可是我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很明顯,我對陸家的感情並不深,但我畢竟身處這樣的位置,如果秦家和陸家對峙,對我來說,也是一件不太好選擇陣營的事。


    “所以我一直都沒告訴你,而且同意你出國留學。如果你在家,很多事情,會為難。”


    他解釋得輕描淡寫。


    所以鍾悅和陸耀恒那件事裏,甚至可能包括秦揚趁勢接近陸錦心,其實他們的最終目的並不是陸耀恒,也不是陸錦心,而是整個陸家。或者說,從一開始,秦公子明知道我可能是陸家的私生女,還留我在身邊,本身就懷有目的性,他的真正目的在於陸家。


    這樣的真相讓我覺得有些殘酷,可是這是我自己強烈要求知道的。他早已做出的決定就是不告訴我,我卻偏偏要逼著他說出來。


    從一開始,我們就糾纏在了很多很多厚重的往事和無邊無際的利益糾葛之中。


    我的聲音有點發顫,“所以你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是整個陸家的家業,還是三爺的命?”


    秦公子把煙頭按進煙灰缸,一隻手插進了頭發裏。


    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分明能感覺到他心裏的痛楚。如果他一開始不曾愛上我,對我自始至終都隻是利用,那麽他心裏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糾結,一定會好過很多。


    可是,他是我自己選擇的男人,是我奮不顧身要去愛,要去努力追上他步伐的人。


    我葉蘭心這一輩子,在沒有陸家之前,我照樣在奮鬥著自己的生活。可在沒有他之前,我連生活是什麽樣都不知道。我清楚地知道,我可以沒有陸家,卻不能沒有他。


    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一個正常的女人,最起碼也應該好好地跟他吵上一架,為什麽竟然背著我,跟我的娘家作對,而且是在我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然後這般逼問之下才說出實情。


    或者,我應該落淚,身上背負著陸家的厚望,和自己的愛情與婚姻,我應該艱難地為自己的宿命而哭泣的。


    可是我的眼裏一滴眼淚都沒有。在他身邊這麽好幾年,經曆了這麽多事情,我覺得心累。這個世界給我們帶來的傷害已經夠多了,我已經不願意再彼此傷害。


    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抱住他。


    我再一次,毫無原則地原諒了他。


    葉蘭心現在就是一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女人了,在我心裏,這混混濁世,他是我唯一的燈塔和港灣。


    他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聲音有些沙啞,“蘭心。”


    “秦奕,你可以堅持做你認為是對的事。不必……不必管我。”


    我咬了咬牙。陸家欠我的麽?其實我也很難說清了。我不恨豹三爺,可我也不愛他。所以我選擇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展下去,不作為,不阻攔。


    如果未來陸家的產業會落到他們兄弟手裏,也許就等於我會得到很大一部分。豹三爺自己也說過,我想要的,自己來拿。可如果他的目的是想要豹三爺的命,我不確定在最後我會不會哭著求他放過豹三爺一命,因為他到底是我的親爹。


    在這一天,我居然根本就沒有想過秦家兩兄弟會失敗。在我眼裏,我的秦公子,好像從來都是不敗的戰神。


    很多年後我站在湞陽街陸家宅子的天台上俯瞰這一切的時候,我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懊悔過這一天的決定,在家族和愛情麵前,我毫不猶豫地奔向了秦公子的懷抱,我背棄了陸家。


    陸耀恒這時候正忙著跟兩個女人之間的三角戀,而陸錦心根本就想不到這麽深的東西。陰謀像一張巨大的網,已經把我們都籠罩進來了,而牽著網的人,正是秦公子和秦揚。我不知道豹三爺是否已經了然秦家兄弟的目的,而我今天還跟豹三爺談了一個條件,我要他對付杜大成。


    上午在豹三爺辦公室的時候我還不知道秦公子的計劃,可現在看來,如果豹三爺真的答應了我的條件,陸家和杜家好去鬥個你死我活,鷸蚌相爭,秦家正好可以漁翁得利。我是歪打正著地,胳膊肘往外拐,給秦公子幫了忙。


    如果豹三爺早已猜到秦家的陰謀,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會對我這個女兒徹底寒心。


    我緊緊地抱著秦公子的脖子,感受他的體溫和氣息,過了很久才說道:“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轉告秦揚,盡量不要傷害錦心。她不是我,她很單純,她沒有見過那麽多的炎涼世態和陰謀,我希望她的世界還能盡量美好一點。”


    秦公子沒有說話,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其實我心裏很清楚,陸錦心既然已經成了秦揚手裏的棋子,就不可能不受傷害。我曾經也怨恨過那些傷害過我的人,抱怨過自己無端受到那麽多的傷害。可現在,我覺得我自己也成為了我當初怨恨的人,我明知道這背後一切的陰謀,可我還是要眼睜睜地看著陸錦心受傷害,甚至還可能要親手去傷害馮玫,為了達到我自己的目的。


    二十一歲的葉蘭心,苦苦掙紮過,內心已經開始堅硬,不再純良美好。


    這一餐飯,吃得好艱難。


    另一邊,秦揚一定在編織一張陰謀的網,像一個戴著偽善麵具的魔鬼,引誘陸錦心上鉤。我知道這一切將會按照這樣的軌跡發展下去,卻什麽都沒有說。


    這個時候,我已經沒有心情去處理別的事了。昨天坐飛機還沒有緩過來的疲憊湧上來,時差還沒有完全倒過來的我感到說不出的疲憊。我在他的懷裏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回家吧。”


    他牽著我的手,從飯店裏出去的時候,外麵的陽光正好,暖融融地普照了大地,讓一切腐生物和黴菌都無處遁形。我抬起頭,讓明晃晃的太陽照在我的臉上,仿佛這樣就能驅散心裏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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