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陸錦心家又住了兩天,身上的傷口基本上都開始結痂,可以下床四處走動了。有時候是蘇正燁扶我出來走一走,曬一曬太陽,有時候是陸錦心親自陪著我出來。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連走路都需要人攙扶。


    蘇正燁陪我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出去幫著保姆一起準備食材去了。我在屋裏稍微躺了一會兒,還是爬起來,在屋裏慢慢地走。


    我剛走到門邊,門就忽然被推開了,我嚇了一跳,想要迅速往後躲,哪成想就扯到了大腿上的傷口,疼得我一抽氣,身體一下子失去重心,往前撲倒過去。


    開門的那人順手接過了我,我便跌進了一個懷抱裏。


    在我穩住心神的瞬間我意識到這個人並不是我熟識的人,因為他身上的氣息很陌生,這不是蘇正燁。


    他不徐不疾地扶起我的身子幫我站穩,我抬起頭來,原來是周啟文。


    “周先生?”


    他順手把門關上,然後扶我坐到床邊,“葉小姐,我想同你聊一聊。”


    其實我並不覺得我和他有什麽可聊的,我隻是陸家的一個客人而已。但周啟文是豹三爺的養子,也算陸家的半個主人,我作為客人當然應該有一點客人的自覺,對主人起碼得客氣一點。所以我禮貌地衝他微笑:“周先生想聊什麽?”


    他從兜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根,然後另一隻手摸出打火機,點上,然後扭頭問我:“不介意我在這裏抽煙吧?”


    雖然這是臥室,但是通風良好。秦公子也有時候會在臥室裏抽煙,我並不討厭煙味,我不介意有人在我旁邊抽煙。但是,煙已經點燃了才問我,這又是另外一種意義了,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隻是在占領談判的主動地位。


    這個時候我當然也隻能說不介意,換句話說,能否在臥室裏抽煙這個問題,此時看來已經不重要了。


    我淡淡一笑,戳穿他,“周先生好算計,先發製人。不過既然這裏是湞陽街,當然周先生說得算了。”


    他吸了一口,悠悠地吐個眼圈,眯了眯眼睛,“葉小姐冰雪聰明。一個蘭心蕙質,一個錦心繡口,你和陸小姐,倒像是兩朵姐妹花。”


    他把話題往陸錦心身上引,我大致明白了他到底來找我談什麽,立即說道:“陸小姐自然有她自己識人的方法,同周先生之間,就要看緣分了。我同陸小姐認識的時間不過幾天,周先生如果想通過我來影響陸小姐,恐怕強人所難。”


    周啟文撣了撣煙灰,“父親把她藏得深,就連他身邊的人幾乎都是剛知道還有一位大小姐在國外。錦心常年在溫哥華,現在剛剛回國,在國內幾乎沒有什麽認識的人,難免還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葉小姐和錦心年齡相仿,父親把葉小姐留下來,多半也是為了陪一陪錦心。”


    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原來豹三爺身邊的人之前並不知道陸錦心的存在,難怪許家能隨隨便便綁到她,鬧出一個大烏龍。如果許家的人一開始知道她是豹三爺的女兒,應該不會貿然對她出手吧?


    這麽看來,豹三爺對這個女兒應該是十分重視的。他留下我隻是為了安撫陸錦心,也許真的是我想得太複雜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就更不應該恩將仇報,畢竟豹三爺救了我一回,連我都不喜歡周啟文這個人,我不可能違心說好話,把單純的陸錦心往火坑裏推。


    “周先生,請恕我無能為力,即使真的如你所說,我也隻能對這件事保持沉默,我不認為我能左右得了陸小姐的想法。”


    “年輕的女孩子都很在意閨蜜的看法。”他不依不饒,頓了頓,“葉小姐有什麽條件,可以提。”


    條件?我不認為我提的條件他能做到,比如我想順利生下孩子,想尋求庇護等等。而且,無論如何,感情的事是陸錦心自己拿主意,我憑什麽以自己的利益去左右她的選擇?


    再者,我覺得陸家這一池渾水比秦家和許家還要混,我一點也不想讓自己蹚進來。豹三爺這麽疼陸錦心,他手底下的可是黑社會,他們那樣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我看著都害怕,不是我這種毫無根基的女孩子能惹得起的。


    所以我語氣也比較冷淡,“即使陸小姐同我稍微親近一點,也遠遠稱不上閨中密友,這一點還望周先生理解。”


    周啟文的臉色有一點難看,“葉小姐的意思,是不願意幫忙了?”


    在陸家,陸氏父子是狠角色,可他周啟文更像是小人,得罪小人也不是我能兜得起的。這一個個的我都惹不起,隻得連忙改口,“周先生言重了,葉蘭心人微言輕,又笨嘴拙舌,隻是怕幫不上多大的忙,辜負了周先生的期望罷了。我隻能盡力而為,保證不會說周先生的壞話。至於其他的,還希望周先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周啟文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下來,把煙蒂按熄,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當葉小姐是答應了。我對陸小姐的確是一見鍾情,希望葉小姐往後可別拆我的台。”


    他往門口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今天天氣不錯,葉小姐既然是在養傷,還是應該多出去走走,陸家大宅風景無限。”


    我看著門在他身後緩和合上,這才鬆了一口氣。陸家的冰山一角也慢慢在我麵前揭開,越是看得多,就越是覺得像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


    周啟文走後我才鬆了一口氣,抬頭看看,天色果然很明朗,是個適合出去走走的天氣。我索性信步下了樓,我想出去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我感覺住在湞陽街的陸家,壓力很大。


    湞陽街的大宅相當之大,結合了蘇州園林和徽式建築的風格,外形優雅大氣,頗具品位。大宅院裏有三棟樓,西樓也就是我暫時借住的,陸錦心的繡樓。而南樓是陸耀恒住的,豹三爺不住這裏,但他偶爾會來東樓,會客或者臨時住幾天。


    東西樓之間是一個水池子,裏麵有噴泉,很漂亮。而北邊則是一大片花園,有很多漂亮的庭院植物,有的地方很茂密,即使現在還沒開春,但那些常綠灌木和庭院樹木依然鬱鬱蔥蔥。


    我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因此走得很慢,也很輕。我沿著花園之間的石子甬道慢慢地走,感受著花園裏混合著草木和泥土芬芳的空氣,比空調房裏要凜冽,可是讓人心曠神怡。


    我不知不覺已經靠近了東樓。


    東樓西側一角有一棵茂密的大榕樹,樹根一條一條垂下來,似一把大傘。我站在榕樹粗碩突出地麵的根上,打算休息一會兒。


    這時我聽見靠近榕樹的一間房裏有說話的聲音,我下意識地就往旁邊躲了躲,我不想被裏麵的人誤會我是在偷聽。


    聽聲音,裏麵那人應該是豹三爺和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聲音似乎有點熟悉,但我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


    隻聽見那個男人說道:“三爺,這生意不是這麽談的,一億五千萬,這可不是正常價碼。”


    豹三爺說道:“按說這個價格確實比以前要偏低一點。但是現在金融危機影響,生意都不好做,房地產不景氣,我手頭也不寬綽。你就算是出給別人,也未必能高於這個價。”


    房地產?


    我猛然想起來,這個聲音的主人不就是杜大成麽,他可是省城的地產大鱷,幾乎省城的整個房地產市場都有他的影子,豹三爺這種黑白通吃的,跟他有生意來往也不奇怪。


    “三千萬,三爺,起碼得再加三千萬。”


    豹三爺隔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三千萬,這個價恐怕不行。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我加一千萬,一億六千萬。不能再加了,杜老板不能拿巔峰時期的價格來同我談。”


    杜大成似乎考慮了片刻,然後說道:“這麽一說,我還是吃虧。不過,三爺,咱也是老朋友了,能做的生意,我當然要跟你做。”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聽說三爺那邊西樓上住了個丫頭,不如給杜某做個人情?”


    他說的當然不可能是陸錦心,那就隻能是我了。我的呼吸都凝滯了,希望豹三爺馬上想出什麽法子來拒絕他。


    “那個丫頭,可是秦公子的人,杜老板想要,想清楚了?”


    “嘿喲三爺,秦公子已經多長時間沒露麵了?我聽說人都失蹤了,他要是還顧得上,能讓許家鑽了空子去,還得靠三爺摻和一腳?與其回頭再讓許家給折騰死了,倒不如這個便宜讓杜某沾沾……”


    這個聲音聽起來越來越猥瑣,一想到那張肥肉直顫的麵孔,我都差點沒忍住吐出來。


    豹三爺嗬嗬一笑,“原來杜老板也對這丫頭上心。不過,杜老板知道我是道上的人,有該為的,不該為的。杜老板要是有意,不如過陣子等她傷好了,半夜派人來劫,到時候我隻做不知道,順水推舟,成其美事,如何?”


    後邊的話聲音越來越低,我聽不清了。我在這榕樹下已經站了太久,感覺很累,同時也很害怕。


    對於陸家來說,我本來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們救了我一次,已經算是大恩大德,根本沒有必要再如何護著我了。現在杜大成提出來,索性就拿我做個人情,到時候萬一結下梁子,大可以把過錯全賴到杜大成身上去,跟陸家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而豹三爺明明知道我懷著秦公子的孩子,還答應把我賣給杜大成,甚至建議他半夜來劫,完全不把我的性命放在眼裏。


    我在心裏冷笑了兩聲,果然這世上不會有什麽平白無故的好人!兩千萬,嗬嗬,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能這麽值錢呢。


    看來陸家,我也是得盡早離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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