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魂落魄地走出牡丹園的時候,沒想到我的司機就在外麵等著我。我根本沒有想他到底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我直接坐上了他的車子。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我本能地認為這是知微路,打開車門,剛要下車,邁出車門的那一條腿卻停在了空中。


    這不是知微路。


    我有些愕然,問司機:“這是哪裏?”


    司機低著頭,恭恭敬敬地答道:“三爺叫我帶葉小姐來探望一位病人。”


    我這才注意到麵前是一家醫院,應該是一家比較高級的私人醫院,裝潢相當考究,看起來幾乎跟酒店一樣,住在這樣醫院裏的病人,應該也不一般。


    我並不知道豹三爺還有什麽有交情的大人物需要我去探望,因此我並沒有繼續下車的動作,而是問道:“這大半夜的,他叫我去探望誰?”


    “夜裏是一個探望病人的好時間,葉小姐不知道麽,大部分病人,都會失眠,在夜裏的精神狀態其實是最好的,意識也最為清醒。”


    他答非所問,我完全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眼睛還依然紅腫著,我覺得現在我自己都像個病人,我根本不想以這種狀態去探望什麽病人。


    我的腿還沒有完全縮回車裏,前麵有人走過來,“看來今天陪葉小姐的時間還真是不少。”


    雖然晚餐的時候我和林礫相處愉快,可出了這麽一檔子事,不知怎的,我有些戰戰兢兢的,總覺得他忽然變得陌生起來。他戴著眼鏡的臉,便顯得沒有那麽好看了,仿佛都籠罩著一層陰森森的陰謀味道。


    我忍不住蹙眉,“現在不知道林醫生又有什麽陰謀?”


    林礫聳聳肩,“葉小姐消息靈通。不過……”他把半個身子探進車子裏頭來,湊到我耳邊,“蘭心,你要知道,圈套也是必須有人來鑽的。喝酒鬧事,強迫夜店小姐,這可不是我指使的。趙家那位二世祖,在省城曆來就稱王稱霸,有人暗地裏叫他‘混世魔頭’,這也是我算計的不成?”


    我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可這件事跟你有關,你耍了手段,推波助瀾。”


    “我隻不過是安排了那個女孩子恰好進包廂,恰好在那個包廂的裏間休息室裏有一把水果刀,恰好那把水果刀很鋒利。一切都不過是偶然,隻要這其中一環有人動了善念,事情就根本不會發生。說到底,隻是有些人逼人太甚,自食其果罷了。”


    我反駁不了他,問道:“那你現在在這裏,又是為了什麽事?”


    “請你看一出戲。”


    我有些不悅,“看戲該去歌劇院,你帶我到醫院來做什麽?”


    “醫院的戲比劇院好看。”


    我不知道他在賣什麽關子,但我有預感,一定不是什麽好事。我冷嗤一聲,“你若是有誠心請我,為什麽不直接給我打電話,還拐那麽大的一個彎,叫豹三爺硬把我給綁過來?”


    “了解你。今晚我要是再打你電話,你會接嗎?不是豹三爺把你弄過來,你會來麽?”


    他說得理直氣壯,我完全無言以對。我有些疲憊,根本不想同他爭辯,隻好任由他把我扶下了車子,拉著我往醫院裏麵走去。


    林礫帶我上樓,然後拐進了一間像總統套房一樣豪華的病房裏,推開裏麵的一間房門,一股消毒水和老年人發黴腐朽的味道撲麵而來,同這豪華病房裏的布置有些格格不入。


    我忍不住拿衣袖掩了口,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跟著他往裏走了兩步。


    當我看到床上躺著的老人時,我才明白他們叫我來探望的病人原來是許老爺子。此時偌大的豪華病房裏竟然沒有一個看護,也沒有許家的保鏢守著,我們走進來的時候,根本就是暢通無阻,甚至幾乎沒有人看見我們。


    我覺得氣氛有一點詭異。


    床上的老人病得很重,氣息奄奄,但看得出來,他還有意識。


    我走進來的時候,他似乎根本就沒有力氣挪動頭部,但眼睛卻在跟著我轉,我沒有想到他已經病到了這個地步。我對許家毫無好感,甚至記恨他曾經把我抓緊地牢,但此時我覺得沒有必要同一個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老頭子計較,因此我安靜地站在了病床旁邊。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很吃力地說一個“葉”字。我點點頭,“是的,我是葉蘭心。”


    林礫在旁邊冷笑了一聲,“我的好父親呀,你看看,你一直巴不得弄死的葉蘭心小姐現在回到了陸家,她已經是小明星了,混得風生水起,而你連坐都坐不起來了,真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


    我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善,雖然他恨老爺子,可到底是他的親爹,我覺得他這樣對待一個即將油盡燈枯的老頭子多少有幾分不妥。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林礫卻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林礫又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父親啊,你知不知道,在咱們許家的餐館被查,天逸服飾被曝光之後,還有一件更勁爆的消息,姐姐都不敢告訴你呢。就在今天,稅務局的趙局長他孫子,那個混世魔頭,你知道吧,在咱們echo,被一個坐台的小姑娘給捅死了。趙局長剛才大鬧echo,要討還公道呢,父親,你說這個公道該怎麽還他比較好?”


    這個消息對於許家來說,絕對是雪上加霜。已經麵臨著巨大困境的許家,現在幾乎已經到了無法承受更多壓力的地步。果然,老爺子聽見這個消息以後,渾濁的雙眼睜得很大,眼珠子都要暴突出來,用力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力氣說出來,腦袋有些頹然地歪向了一邊。


    我也睜大了雙眼,有些愕然地看向林礫,我已經明白了,林礫今天是要逼死他親爹。也許正是因為我在林礫和豹三爺之間通了一個消息,所以,他們之間也許達成了什麽樣的協定。這也大概能解釋為什麽偌大一個豪華病房裏麵一個人也沒有,我們可以暢通無阻地走進來,直麵這個病弱的老人,應該是豹三爺的手筆了。


    我阻止不了他們所做的這一切,或許我也根本就不想阻止。但我卻無辜地成為了一個旁觀者,像陷入夢境一般,看著一場陰謀慢慢地滑入深淵。


    林礫走到他的病床便是,蹲下身來,把手放在老爺子因為蒼老和病態而滿是溝壑的臉上,指腹緩緩地撫摸著,“父親,你從來都不知道,小時候,我多麽渴望怎麽近距離地和你接觸,多麽想讓你摸摸我的臉,可是你一直都把我看成野孩子。我拚命地努力讀書,出國留學,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你依然像防賊一樣防我。現在你如願以償了,我就是家賊,你開心麽?”


    老爺子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帶著一種咬牙切齒的神情。林礫慢慢地把手移向他的脖子,“父親,你現在像一隻螞蟻一樣孱弱,我稍微動一動手指,你就會死。不過,我一點都不想對你動手,而且我覺得,我根本就不用動手,我還有好多你根本承受不起的消息要一件一件告訴你,你準備好要聽了麽?”


    老爺子費了好大的勁,終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狼子野心!”


    “對,父親,你真是太聰明了,我就是狼子野心。”林礫把手在他的脖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拿開,帶著一種嫌惡的神情,拿濕毛巾擦了擦手,“echo的壞賬爛賬有多少,還有許家旗下的娛樂公司其實是用來洗錢的,還有天逸服飾偷稅漏稅,這些證據,我都已經交給律師了,很快就會被送到趙局長的手裏,到時候,你女兒還有很多事情需要焦頭爛額呢。”


    老爺子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大力地喘著氣,口裏似乎隻剩下出的氣,沒了進的氣。


    這副父子相殺的場景畫麵相當詭異,我覺得看在眼裏十分難受。不知道是在感慨偌大的一個家族即將覆滅,還是在同情林礫從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壓抑到近乎扭曲。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陰暗的林礫,他毫不避諱地把最醜陋的一麵暴露在我麵前,而我更多的,卻是覺得心疼心酸。


    “你女兒都快臨盆了呢,也不知道這麽多事情都堆在了一起,她還有沒有精力來管?不過,管不過來也好,她管不了了,你這一輩子的心血,就聽之任之好了,反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胡亂掙紮那麽幾下,鬧到不死不休,也好。”


    他的話越說越刻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點淒楚和哀求,“林礫,你不要再說下去……”


    林礫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聽見我的聲音,這才回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恍然大悟的樣子,“對了,你以為自己手裏還握著一張王牌呢,你一直在等著秦奕出手是不是?你以為,你女兒懷了孩子,他就會願意幫許家麽?我告訴你,其實你女兒肚子裏的那塊肉根本就不值錢。因為,這位葉小姐,早已經生下了秦家的繼承人,是個兒子,比你女兒肚子裏的那個女兒可要值錢得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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