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那個趙局長了,我聽說過這個人。一年多以前,我和林礫在那家西餐廳吃飯的時候,曾經看見過許露希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拉拉扯扯舉止親密,而那個老頭,就是這個稅務局的趙局長。


    這確實不是一件小事。


    事情發生在echo,而林礫剛才約的人也是在echo,我心裏疑竇頓生。這件事恐怕不是單純的夜店小姐誤殺人,而是有準備,有預謀的。而策劃這整件事的人,很可能就是林礫。他之所以生怕我要跟著去,就是因為怕我的突然出現會破壞他的計劃。


    我不知道這件事情許露希有沒有參與其中,我隻覺得有點恐怖。如果這真是他們設計的局,未免有些太血腥了。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知道林礫一向對許家的產業有極大的野心,他也一直都在布他的局,沒想到他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是這麽聳人聽聞的殺局。


    國家在稅收上的打擊力度一向都很強,一旦發現偷稅漏稅,罰款也罰得相當重,幾乎能罰到叫整個企業傾家蕩產的地步,而且相關主導人員還可能麵臨著判刑。


    商場上的事,我雖然懂得不多,但多少也有耳聞。像許家這麽大的家族,盤根錯節,自然也有很多陰暗麵和不得已為之的事。為了支撐這麽龐大的產業,為了養活旗下無數的員工,同時還要參與激烈的市場競爭,很多時候,想要降低成本增加利潤,隻能在某些方麵,打著“合理避稅”的旗號,實則打擦邊球偷稅漏稅。


    從前許家財大氣粗,勢力龐大,自然沒有人去故意為難許家。可現在,本來就已經麵臨著內憂外患,而趙局長正是管稅務的,再加上這個結死了的梁子,恐怕許家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


    但秦家,卻毫無被牽連下水的蛛絲馬跡。


    也就是說,秦家在名義上作為許家的盟友,而實際上,卻摘得一幹二淨,秦公子根本就沒給許素菲任何幫助。


    一個人,再冷麵冷心,又何至於此,更何況許素菲還懷著他的孩子。


    除非,這所有的一切中,原本就滲透著秦公子的陰謀。


    若真是如此,他要獨自承受多少?


    我自認為還沒有辦法做到十分絕情,當初秦公子對我的好,一絲一毫我都銘記於心。葉老虎和杜大成派人劫持我的夜晚,他曾徹夜不眠,心急火燎地尋找過我。他也曾給過我一個寬厚堅實的懷抱,替我遮風擋雨。如今我們之間,我根本說不清到底是誤會還是了斷,可我忍不住牽掛他。


    在一場血腥的陰謀麵前,我忽然覺得生命如此脆弱。也許哪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死於這陰謀的糾葛中。如果我隻剩下極其短暫的時間,我不得不承認,我最大的牽掛,一是我的兒子,第二個就是秦公子。


    我還是忍不住想念他。


    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也許我會遭遇飛來橫禍,也許整個地球都會毀滅,而我此時忽然變得感性起來,我很想再看他一眼。哪怕,隻是遠遠地再看一眼而已。


    我從床上爬起來,胡亂地抓了抓我有些淩亂的短發,裹上一件外套,自己跑到外麵去。一輛出租車在我麵前停下,司機把窗戶搖下來,問道:“小姐,要去哪裏?”


    我其實此時並沒有決定要去,可是腦子一恍神,張口就報出了牡丹園的地址。


    也罷,那就去看看吧,也許隻要看看他屋裏透出來的燈光,我就心安。


    牡丹園的小區門衛認得我,我衝那個保安笑了笑,得以進入小區裏。


    我覺得自己的雙腿幾乎不受控製,不由自主地朝著那熟悉的地方走。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從前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改變。隻是從前,我是住在這裏的人,而現在,我是一個過客。


    我在樓下停住了腳步,抬頭看樓上客廳的窗子,偷著橘黃色的燈光。我不知道那桌角上的花瓶還在不在,裏麵可還有一束紫色的薰衣草,在等待它的愛情?


    我站在樓下,手撫上防盜門,輕輕一推,門竟然沒有關,一下就被我推開了。


    我沉吟了片刻,終於忍不住,抬腳一步一步走上了樓梯。


    我知道他平時離開caesar的時間,都比較晚,總要接近午夜。他大概剛回來不久,根本就沒有關門。我心跳得很快,腳步卻很輕,我害怕他因為聽見我的腳步聲而迅速把門關上。


    一直到我站在了門口,他都沒有發現我,而我已經看見了他坐在沙發上的背影。


    屋裏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樣子,簡單而有些壓抑的布置,同我離開的時候沒有絲毫改變。甚至那桌角上的花瓶也還在,可是那花瓶裏,卻是插著一束紫色的鳶尾。


    我並不喜歡這種花,鳶尾看起來總有一種殘缺不全的感覺,讓人心裏不是那麽舒服。對我來說,生活已經有夠多的缺憾了,所以我更喜歡看起來色彩明媚形狀完整圓潤的花。在我的印象裏,秦公子也不見得有多喜歡這種花,他甚至根本也不大關心花瓶裏插沒插花。


    屋裏這一束鳶尾,讓我有一點異樣的遲疑,原本想要立即喊出的一聲“秦奕”,暫時地停留在了喉嚨裏。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抬腳走進去,可我還沒來得及動,身子便像被釘在了門口的地板上。


    我聽見屋裏有人在說話,並不是秦公子一個人。


    我再了解他的習慣不過了,他從來都不喜歡別人進他家的門,就連三個最得力的司機,也隻在樓下等著他,幾乎從來都不進門。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幾乎是唯一一個得到他的許可可以隨意進出他家的人——還被禁止隨意進出他的臥室。


    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是什麽人在他家?


    我朝著門口的陰影裏側了側身,好讓屋裏的人不那麽容易看到我。這時我聽清了秦公子在說話:“……怕你家裏人著急找你。”


    這時沙發裏的另一個人坐起來,我可以從背影看出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長發披肩,溫柔可人的樣子。看她坐起來的姿態和位置,方才她大概是趴在秦公子腿上的。女孩子的聲音柔美,帶著幾分哽咽,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我不想回去,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爸爸媽媽,秦奕,你留下我吧,我會做很多事的,我也會做飯洗衣,我還會……”


    又是一個請求他收留的女孩子,和我當初一樣。她叫他秦奕,直呼他的名字,聽起來很親近。我多麽想大聲地喊出來,叫秦公子不要留下她,我不想看見另一個女孩子留在他身邊。可是我不敢喊出來,我的喉嚨像吞了鉛塊一樣梗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感覺臉上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劃過,用手一摸,才發現我自己是在落淚。


    我隻是在心裏無聲地呐喊,希望他能拒絕,可是我聽見他說道:“那你就先在住下吧,歇幾天。等你心情好些了,再說回家不回家的事。”


    女孩子依然在低低地嗚咽,秦公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來攬著她的肩膀,輕輕拍著,很溫和地安撫她。


    我覺得他輕輕拍在她肩上的手,似重錘一般一下一下狠狠地敲擊在我的心上。我曾經覺得,他的溫柔,全都是給我一個人的,可現在,已是新人換舊人,我早就成了被拋在腦後的那個,不知被遺忘到哪裏去了。


    我雙手掩住臉,任由淚水從指縫裏湧出。


    葉蘭心,十八歲,已經成了一個棄婦。


    那個女孩子依然在小鳥依人地靠在他身上,帶著一種朦朧的,如泣如訴的嗓音,“秦奕,我之前根本沒有想到你這麽有權有勢……可一年以前,在福利院見到你,跟你一起做義工的日子……是我二十年以來過的最美好的日子,即使你是一個窮光蛋,我……我也想跟著你。”


    秦公子似乎輕歎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雨夢,你跟著我,會受苦。”


    雨夢?


    我瞬間想起那個名字來,雨夢,她是韓雨夢,安縣公安局那個韓隊長的女兒韓雨夢,曾經也被秦公子算計到他的布局裏去了,慘遭小混混強暴,似乎在之後住了很久的院,精神大受打擊。而我看到她的背影,也想起來在學府路,我曾經見過的那個女孩的側臉,雖然我此刻依然看不到她的正臉,但我基本上可以確定,就是她。


    她剛才說到一年以前,大概就是秦公子剛剛失蹤的時候。那時候秦公子消失不見,所有人都在找他,找遍了省城乃至周邊市縣的每一個他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找不到他的蹤跡,原來他躲在福利院裏做義工。


    很多單獨的信息像珠子一樣,再一次在我腦海裏連成了一串。


    紀迎雪在大學城拍到的照片,我在大學城裏看到的他和女孩的身影,他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布下了局,把韓雨夢給拉下了水。花一般的女孩,無端受了這樣的摧殘,可她一定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秦公子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她執著地跟著他過來了,也許是從家裏逃出來的,懷著單純的心思,求他收留,而他現在,依然還戴著一副溫情脈脈的麵具,像當初對我一樣。


    我覺得韓雨夢比我更可憐,她或許從來都不知道秦公子是什麽樣的人。我站起身來,用衣袖擦一擦臉上的淚水,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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