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還沒亮,齊誌提著食盒,早早來到齊暉家中。


    “來了。”


    齊暉衝著弟弟淡淡一笑,也不再說話,隻是默默的坐在桌前。


    桌上擺著那個擦得錚亮的香爐,裏麵積滿了陳年香灰。


    香火傳承就源自於此。


    齊暉無言,齊誌也不語。


    他不了解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哥哥的心思,但明白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再者說,每逢佳節倍思親,想起爺爺,哥哥心中絕對不好受。


    齊誌知道哥哥對爺爺的感情。


    和自己不同,哥哥從小和爺爺相依為命,在這個傷感的時刻,那份感觸與思念,比自己來的更刻骨銘心。


    齊暉確實有心事。


    昨天小蓮說今天和他一起上墳,以兒媳婦的身份一同去祭拜爺爺。


    這讓他感動。


    一個未過門的女孩能這樣,說明她已把自己當作這個家庭的一員。


    同時他也很重視。


    他更想告訴那個辛苦了一生的老人,他最牽掛的孫子長大成人了。


    爺爺生前最盼望他將來帶著媳婦,抱著孫子,去他墳前燒幾張紙,敬一杯酒。


    雖然現在還沒結婚,但事實上的婚姻已經水乳交融。


    孫子?


    肯定會有,並且不止一個。


    老齊家開枝散葉,老人家應該安心了。


    不過齊暉的心中也有點擔憂。


    按照小蓮的性格,那個風風火火的姑娘,這個時候早就該來了。


    但是至今沒有出現,會不會出現什麽變故。


    是不是呂大山的阻攔?


    還是她在精心準備?


    抬頭看了看天色,時間還早,齊暉也不是太著急。


    春節祭祖,東勝縣有許多講究。


    祭祀故去已久的老人,要在太陽沒衝出地平線以前,而三年以內的新墳,則是要夕陽落山之後去祭拜。


    說白了,講究的是兩頭不見太陽。


    這很好理解。


    陰陽兩隔的先人最忌諱太陽,不可能大白天出來享受後人的祭祀。


    突然,齊暉的手機釘鈴一聲。


    他掏出來一看,是小蓮的短信。


    “我在後山等著。”


    齊暉笑著搖頭,搞什麽神秘。


    他捧起香爐,對齊誌說道:


    “走吧。”


    呼嘯的西北風猛烈的刮著,天色陰沉晦暗。


    一出村口,遠遠的就看見小蓮衝他們擺手,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


    一襲白色的羽絨服掩飾不住她窈窕的身姿,在積雪尚未消融的山坡上更顯得嬌豔脫俗,仿佛一位白衣仙子。


    齊暉一怔,齊誌則是驚訝的說道:


    “是勝男嫂子。”


    一股熱流湧上齊暉心頭。


    他萬萬沒想到,小蓮和柳勝男同時會出現。


    快步走上去,相對無言,但是眼中的那份關切與親情,無聲勝有聲。


    齊暉點點頭,率先向山上走。


    雪花伴著西北風,又一次自天際飄落。


    飄飄灑灑,渲染的天地間一片朦朧。


    風雪嗚咽如女子的哭泣。


    齊暉爺爺的墳包,孤獨的坐落在一個荒僻的小山坡上。


    那就是老人家為自己選擇的墓地。


    齊暉自從知道那是一個極煞之地之後,不敢枉自另擇風水寶地遷墳,害怕真如那個西域老喇嘛所說的,驚散老人的亡魂,但是已經重新修葺一新。


    墳頭還是三尺三,隻不過墳前的墓碑已經換成青石。


    上麵鐫刻六個大字:


    齊暉爺爺之墓!


    他執意不肯在上麵刻上老人的名字。


    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那位早不知魂歸何處的老人:


    您的孫子永遠和你在一起!


    山上也有許多去上墳的村民,見到這個奇怪的隊伍,除了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卻並沒有大驚小怪。


    來到墳前,齊暉折斷一根樹枝,在雪地上畫了一個大圈。


    不但包裹著墳包,也把他們四人全部圈進去。


    齊暉畫的非常認真,他不認為這是封建迷信。


    風俗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但是存在就有它的道理。


    並且跨入修仙大道之後,他對這些的理解更深刻了一層。


    這個大圈就是他們和老人單獨相處的封閉空間,過年了,陪老人說說話,聊聊天,讓他享用一下子孫的孝敬。


    雖然不知道爺爺能不能聽見,但是齊暉表現的卻異常虔誠。


    並且這個大圈,仿佛一麵牆壁,給親人的祭祀,不讓別的孤魂野鬼搶去。


    人間險惡,鬼途難道太平?


    其實都一樣!


    柳勝男美眸流轉,驚奇的看著齊暉所做的一切。


    作為一個城市中長大的姑娘,她從來沒經曆過這一切。


    大城市中已經沒有了這些傳統,一束鮮花就寄托了對親人的思念。


    不過柳勝男看著這一切,不隻是驚奇,還有一股神聖的感覺在心田蕩漾。


    齊誌端端正正的把香爐放在墳前,小蓮帶領柳勝男把貢品擺好,恭恭敬敬的倒上酒。


    四個人都沒說話,但是一切都有條不紊。


    一切歸置妥當之後,齊暉帶頭跪下,一拜三叩首,三拜九磕頭。


    眼睛不知不覺紅了,齊暉悲聲說道:


    “爺爺,過年了,孫子帶著小誌,還有您的媳婦來看望您老人家,您現在魂歸何處,魄在何方,您知道我是多麽想你嗎?”


    祭拜之後,小蓮和柳勝男按照新媳婦的規矩,開始燒紙。


    齊暉用牙齒咬開一瓶酒,對著墳頭傾瀉而下。


    又點燃兩支煙,一支插在墳上,一支夾在手中,但是卻一口都沒抽。


    隨後他就把頭埋在膝蓋中,肩膀聳動,哽咽聲無比壓抑,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沒有淚流滿麵的悲慟。


    他隻是把臉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鷹選擇在更高的天空翱翔,注定會承受別人更多的孤獨。


    柳勝男心中猛然如針紮一般。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如山一般的男人表現出如此柔弱的一麵。


    小蓮歎息著,小聲給她講起爺爺的故事。


    柳勝男聽完怔怔的長大嘴巴,漂亮的水靈眸子瞪得老大。


    那個沒見麵的老人,竟然對他自己如此決絕。


    把自己埋在極煞之地,就是為了換取孫子的幸福。


    都說父愛如山,但那個沒見麵的爺爺,對子孫的感情與期望,比大山更雄渾。


    看向齊暉蕭索顫抖的背影,她仿佛突然明白:


    他為什麽對家庭、對親情、對友情如此執著。


    此時柳勝男恨不能把齊暉抱在懷中。


    用自己的柔情溫暖這個男人內心堅冰一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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