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曦兒不同,如果她樂意做繼承人,如果她有野心,她的性格在商場上發揮是再合適不過了!她人其實非常聰明,再加上她果敢潑辣的作風,假以時日加以大力培養,她當一個女董事長是完全可以勝任的!


    我並沒有把曦兒趕出醫院,我現在就是想幫助柳青,我就是想陪她走過人生最後的時光,誰也無法阻止,當然,也沒人會來阻止。


    既然曦兒能給青兒帶來快樂,就讓她來陪她好了!


    這天晚上,叔叔阿姨都回旅館去睡覺了,他們這段時間輪流在醫院陪護女兒,也是心力交瘁。


    我來給他們換換班。


    柳青的情況已經越來越糟,醫生私下裏告訴我,應該不會熬過這個七月份。


    她越來越虛弱了,最近還昏迷過一次,不過搶救了過來,病房裏已經離不開呼吸機,雖然還不需要一刻不停上呼吸機,但醫生說隨時都可能會需要為了最後搶救時刻的到來。


    聽醫生這麽解釋的時候,我感覺呼吸不過來!


    夜深了,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夜空像藍絲絨一般美妙,星星們交相輝映,月光皎潔,在雲層裏徐徐地穿梭。


    遠處的山巒,近處的樹林,還有離窗外不遠的那顆老槐樹,都氤氳在如水的月光。


    這顆巨大的老槐樹此刻也顯得非常安靜,白天它很熱鬧,濃密繁茂的枝葉間會有許多小動物在那嬉戲玩耍,那裏簡直就是鳥兒們的天堂。


    輕柔的夜風吹拂著臉龐,很愜意,空氣裏帶著許多不知名的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我和青兒並肩坐在病鋪的鋪沿,麵朝打開的窗戶。


    我不願意開窗,怕青兒受涼感冒,感冒對於正常人不算什麽威脅,但對於青兒的威脅是巨大的,直接關係著她的生命。


    平常人感冒個三四天就會好轉,青兒卻很可能因為一場感冒,葬送了她的生命。


    但她非要我打開窗戶,我隻好打開了一半的窗戶,好在這是夏夜,不是秋夜或者是冬夜,深夜的風也隻是微涼。


    我用被子把青兒團團裹住,她太瘦了,已經瘦得不能再瘦了,因此裹在厚厚的棉被裏,她顯得就更小更虛弱了。


    我戴著口罩,為了防止她突然跌下鋪,我就伸手牢牢地穩住了她的身子


    我們都看著月光下老槐樹鋪天蓋地的巨大的樹冠。


    “你聽,”青兒伸手指了一下因為濃密而顯得墨黑的樹冠,“那是鳥兒們的家……”


    我點頭道:“是的。是鳥兒的家。青兒。”


    “我很嫉妒那些小動物們,”青兒仰臉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一下說,“它們每天都在歌唱,不知疲倦的歌唱,它們無憂無慮……”


    我低頭笑看著青兒道:“是的。青兒。小動物們總是無憂無慮的。盡管它們認為這棵樹就是整個世界,但它們並不在乎,它們每天都在歡樂的歌唱,在樹上跟其它小動物們一起盡情地玩耍。”


    青兒微微點頭,注視著窗外墨綠色的巨大的樹冠的某一個點,像是在出神。


    我的臂膀用力攬了攬她,輕聲道:“青兒,我們把窗戶關上好不好?”


    “沒事,讓我再看看……”她輕聲說,目光停留在樹冠上


    我喔了一聲道:“那好吧。不過不能太久喔,要聽話……”


    “陽陽……”青兒輕聲說,“我死了你還會想我麽?……”她收回目光,仰臉看著我


    我的心一陣抽搐!


    “傻瓜,”我強裝笑顏道,“怎麽會呢?醫生說我們還有很大的希望呢!”


    青兒看著我的眼睛說:“別騙我了,陽陽……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也許就在某個深夜裏,或者某個清晨來臨之前……”


    我的嘴巴動了動,喉結上下劇烈蠕動,想安慰她,卻不知說什麽,我怕我一出後,喉頭就哽咽了。


    我不想在這個夜裏讓氣氛變得那麽悲傷與絕望。


    或許是擔心會把我弄得悲傷了,青兒沒再往下說,我也沒說話,倆人麵朝窗戶偎依著。


    仲夏的夜太美,夜空太美,青兒原本應該帶著美好的憧憬仰望這樣美的夜空,可是殘忍的是,這樣美的夏夜這樣美的星空與月色,她還能看到幾回?


    倆人就這樣靜默得坐了一會兒,我把窗戶關上了,把窗帷拉上了。


    攙扶青兒在鋪上半躺下,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看著我小聲請求說:“別走……就這樣坐在這裏陪著我,好麽?”


    我俯身,朝她呡唇一笑道:“傻瓜,我不走,今晚我當班,我隻是想去把折疊鋪打開,今晚我就睡在你鋪邊……”


    “等會再打開折疊鋪好麽?現在就這麽坐著陪我……”青兒說。


    我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笑著道:“恩!聽你的!我就坐在這裏,我就坐在這裏陪著你。”


    “別走……”


    “傻瓜,我不走,不走……”


    青兒緊緊握住我的手,一雙眼睛緊看著我說:“你能過來一點麽?”


    我又坐近了一些,我俯過上身,帶著笑容看著她。


    “夠近了吧?嘿……”我道。


    青兒“嗯”了一聲,朝我嶄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意。


    她看著我說:“能把口罩取了麽?”


    她真得太虛弱了,如果連續說幾句,都感覺她在喘,氣夠不用。


    “不要吧?我怕我呼出的氣體裏有感冒病毒……”我看著她道。


    青兒說:“沒事。我知道我沒幾天了,把口罩摘了吧?”


    “傻瓜,你說什麽呢,”我嗔她道,“這個玩笑可一點兒都不好笑……”


    我還咧嘴朝她笑了一下,可心裏卻痛得一塌糊塗,我能假裝不知這個事實麽?


    見青兒仰臉期待著,我隻好伸手慢慢把口罩解了下來。


    “好了。”我道,又咧嘴笑了一下,我感覺臉部肌肉僵硬。


    青兒握住我的手,虛弱地說:“過來一點好麽?讓我看看你……”


    “我有什麽好看的,鼻子高得像個希臘人,嗬嗬”我看著她,抬手摸了一下鼻子。


    但我還聽話得靠近了她。


    青兒的表情很莊重,像是一個收藏家手持放大鏡在鑒賞一件珍貴的美玉。


    “讓我好好看你,陽陽,”她端詳著我的臉,虛弱地說,“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怕我會忘記你長什麽樣了,我好害怕……”


    我臉上的笑容還是凝固了。


    “別說胡話了好麽?青兒……”我看著她道,雙手輕輕扳住她的雙肩。


    我無法形容我的手掌觸摸在她雙肩上的感覺,完全是觸摸在肩峰的骨頭上的,沒有了肌肉,更別提什麽肌膚的彈性了。


    我鼻子發酸,眼中發熱,強忍住還沒淌下淚來。


    青兒端詳了我一會兒,那種眼神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她像是要把我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或者心裏似的。


    爾後她慢慢抬起手臂,用指腹觸摸我的額頭,在額頭上停留了一會兒,繼續向下觸摸我的眉骨,我的濃眉,我的眼睛,我的鼻梁……


    她微閉著雙臂,像一個盲女一樣想通過觸摸一個人的無官,把這個人的長相牢牢地記住!


    她的神態那莊重,就像在舉行某個儀式一樣莊重,她的手慢慢觸摸我的嘴唇,接著往下觸摸我的下頜,我的脖子,我的鎖骨……


    等將我上半身整個觸摸了一遍,她才緩緩睜開她的雙眼,朝我努力地笑了一下,已經瘦得不能再瘦的雙腮上竟然起了一片微微的紅暈,這是一種我所熟悉的她的羞赧的本能。


    “怎麽樣?手感還不錯吧?嗬嗬”我看著她笑著,想開個玩笑衝淡一下這種莊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氛。


    青兒又努力朝我微微笑了笑說:“我想把你的樣子鐫刻在我的靈魂裏,即使我死了,即使我從這個世界永遠的消失了,我也能記住你的樣子,你濃濃的眉毛,你憂鬱的雙眼,你高高的鼻梁……”


    “你……”我嘴裏隻能發出一個字,然後喉頭就哽得說不上話來。


    青兒反而笑了笑,仰臉看著我說:“陽陽,你說人死後會有靈魂麽?我相信有,你呢?”


    “會有的,會有的……”我的嗓音哽咽了


    青兒問我:“你哭了?傻瓜……”


    “沒、沒有,青兒……”我扭過頭去,抬手擦了擦眼睛


    “傻瓜,”她說,“不要為我哭泣,不要,我希望我能帶著你的笑容離開,對我來說,那就是陽光……”


    我又抬手抹了一下眼睛,轉過身看著青兒笑了笑道:“好,我不哭,我沒有哭啦,傻瓜……”


    “我們倆個都是個小傻瓜,你是我的小傻瓜,而我也是你的傻瓜……”她呡唇朝我微微一笑說。


    唉!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思逗我開心!


    這個晚上,我並沒有支開那張供陪護家屬睡覺的折疊鋪,而是睡在了病鋪上,睡在了青兒邊上。


    開始我們肩並肩平躺著,仰著天花板講了很多我們各自小時候的快樂荒唐事兒,然後我們又翻轉身體,麵朝麵躺著,這個時候我們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端詳著對方,我們倆人挨的距離很近,可以感受到對方輕微的鼻息。


    青兒用手輕撫著我的頭發,我也伸手輕撫著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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