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簾這一日去萬福殿請安,果然看到了神色鬱鬱的孫玉質,她穿著一身果綠色宮裝,足下登著二寸高的花盆底,正侍立在太後身側,為太後打著扇子。


    太後端坐在剔紅雕鸞鳳的寶座上,額頭皺紋又深了幾許,口中不禁喟歎:“怎麽偏生如此不巧?”


    蘇簾也隻好做傷心狀,“年春章佳氏便病著了,原以為隻是小小風寒,沒想到卻——”說著,不禁搖頭,神情很是無奈的樣子。


    太後看了一眼乖巧的孫玉質,便問蘇簾:“那這孩子……”


    蘇簾便微笑:“若她願等,便要耽誤三年青春了……若不願,奴才也不勉強。”


    孫玉質扇著納紗團扇的手微微一僵,她急忙伏跪了下來,含淚道:“娘娘,奴才願意等!”


    人家都願意等著了,蘇簾還能咋地?便微微歎了口氣,不做他說。


    回到漪瀾館中,恰巧她大兒子胤祚又捧著畫卷前來,他俊秀的臉上頗有喜悅之色:“額娘,您瞧瞧兒子新作的畫兒!”說著便嘩啦一聲,展開了手中那僅有二尺畫卷。


    蘇簾目光輕輕撇過,隻見那宣紙上墨色嶄新,才不過剛剛幹了的樣子,那墨色濃淡深淺過度中,山山水水皆躍然而出,那霧蒙蒙的山嵐,猶如半遮麵的琵琶女,別有一種看不透的美。


    蘇簾不禁微微頷首:“筆觸又長進了幾分!”


    胤祚立刻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潔白的牙齒都露出來八顆。


    蘇簾不禁被他的笑容感染,畢竟他才剛滿十九周歲而已,方才前世,不過是個才上大學的孩子罷了!


    蘇簾又問:“這畫是在哪兒畫的?”——行宮裏雖然也多山水,可卻沒有這般的空淼遼闊。


    胤祚笑嘻嘻道:“兒子今兒去西溪了!早就聽說哪兒山水明秀。去了一瞧,果然不俗!”如此便打開了話匣子,嘴巴一刻不停地與蘇簾說著杭州城外。西溪的美景。


    “不過兒子一回來,就聽說章佳庶妃。哦不,是敏妃歿了!”胤祚斂了三分笑容,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蘇簾點點頭,“這事兒我也是才曉得的。”


    胤祚臉上微微糾結:“那樣十三弟的婚事豈不是就——”


    蘇簾便笑道:“他呀,比你還小孩子氣,晚些成婚也好!”


    “額娘!”胤祚抱怨地喚了一聲,“兒子何時小孩子氣了?”


    蘇簾便指著他手中的西溪山水圖,笑道:“每次畫出滿意的畫兒來。便忙不迭地送到我跟前炫耀,還不是小孩子氣?”


    胤祚一聽,立刻麵上尷尬了三分,連忙飛快地將畫作卷起來,交給蘇簾身旁侍立的四禧,又是悶悶不樂了老半晌。


    蘇簾叫四禧去取煮了白玉奶茶上來,轉而隨意地與胤祚說著閑話:“我聽說,你這幾日冷著郭氏了?”


    胤祚點頭,道:“兒子以前總奇怪額娘為什麽不待見郭氏,如今疏遠了她。才看清這個女人,她的性子矯揉造作不說,還背地裏總愛說人閑話!著實可惡得緊!兒子叫她好好閉門思過了!”


    蘇簾不禁道:“你以前眼睛隻放在她的美貌上頭。何曾注意她的性情了?”


    胤祚臉上微微一紅,訥訥地沒了話說。


    蘇簾輕輕一笑,又問他:“你覺得喜塔臘氏如何?”


    胤祚撇撇嘴:“兒子知道額娘喜歡喜塔臘氏,可是她太木訥了,著實無趣!”


    蘇簾便勸慰道:“難得她是個老實人,你就算不寵愛,也對她好些。”


    胤祚忙不迭地點頭答允,其實根本沒把蘇簾的話放在心上。如今他隻膩味著新得的薛氏,哪裏還記得舊人。便轉移話題道道:“兒子去的時候,聽說西溪縣石梓山上有個極會看麵的道士。便好奇順道去了,沒想到是個虛有其表的!滿口盡是胡言亂語!”


    “哦?”蘇簾笑顏懵了。“他說了什麽胡言亂語了?”


    胤祚哼了哼鼻子道:“那臭道士說說兒子命中子嗣不豐,而且過了二十,便不會再有子息!”


    這種話蘇簾也是不信的,便一笑置之,道:“你如今已經有了弘晗、弘暄、弘昉三個兒子,你福晉也快要臨盆了,怎麽都不像是子嗣不豐。隻不過——那得要看跟誰比,要是跟你汗阿瑪比較,隻怕少有人算是子嗣豐盈之輩。故而那些山野之人的胡話,完全不必往心裏去。”


    胤祚點點頭,又笑著道:“昨兒福晉便來信了,說太想穩固,最遲半個月便要生了。”


    蘇簾笑道:“可惜你是來不及回去看嫡子出生了。”


    胤祚倒是不深以為意,嘴上淡淡道:“還指不定是阿哥還是格格呢。兒子已經有了三子,若得一嫡子固然是好,可要是個格格,也稀罕。額娘想必更喜歡孫女一些。”


    蘇簾嗬嗬笑了:“你倒是了解我!你十妹性子頑皮得像個男孩子,我還真盼著能有個乖巧伶俐的孫女呢!”


    胤祚立刻上杆子討好地道:“若是兒子添女,一定抱來給額娘膝下承歡!”


    蘇簾臉上笑容不禁深了三分,若有個軟軟白白的小格格養在膝下自然是極好的,隻是……也得她孫女的生母自己願意才好。如此想著,卻覺得有些遠了,孫女還沒出生呢!她便如此盼著了!抿唇輕輕一笑,便不再多提。


    “你倒是能整日出去頑!我卻隻能日日悶在行宮裏,都快一個月了!”蘇簾不禁有些抱怨玄燁了,好不容易來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杭州府,西湖便在眼前,卻連著孤山行宮的門都沒出過一次。


    胤祚也皺著眉頭道:“汗阿瑪這幾日也不知道再忙什麽,兒子去請安,他都懶得搭理呢!換了以前,肯定又要考校兒子這個那個了!”如此說著,眼中卻帶了輕鬆的笑意。又忙從懷裏逃出一個小巧的玩意兒,獻寶似的送到蘇簾麵前。


    胤祚笑嘻嘻道:“差點把這個忘了!兒子剛出了杭州城。便看到路邊有個木雕小攤子,那老頭雕的小人兒栩栩如生,可好看著呢!兒子順手便買了一個回來!”


    那是個還沒有成人巴掌大的木雕人偶。是一個撅著屁股的胖娃娃,木料雖然隻是尋常的曲水柳。但雕工的確是上佳,胖娃娃兩腮肉鼓鼓的,頭上綁著總角,小嘴覺著,眼睛眯眯笑著,別提多可人了!這叫蘇簾不禁想起了弘晗,便是這樣胖乎乎可人。嘴上卻嗔怪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呀!那這種小玩意來糊弄我!”


    胤祚隻嘿嘿笑著:“兒子知道您什麽不缺,隻是覺得這東西有趣。才買來給您的。”


    蘇簾順手卻接了過來,道:“得,我收著。等回去給弘晗玩!”


    胤祚立刻笑道:“額娘也覺得這小人雕得像弘晗?”


    蘇簾嗤嗤笑了,麵上滿是慈愛的笑容。弘晗那孩子在京中,也不知道是否長高了、長胖了,是否還是像以前那樣愛吃土豆泥和荔浦芋頭……


    正是心情愉快的時候,小淩子躬身進來,打千兒稟報道:“娘娘、六爺,十三爺來了。”


    蘇簾狐疑,脫口而出道:“不是一早才來請過安嗎?”


    胤祚便笑著插嘴道:“這不是快傍晚了嗎?大約是來跟額娘蹭飯吃的!”


    蘇簾手指撥弄著那木雕小孩兒胖乎乎的臉蛋。笑盈盈道:“快叫他進來吧!”又吩咐四禧道:“再添一盞白玉奶茶來。”


    四禧道一聲“是”,便福身下去了。


    小虎子麵色自然是抑鬱的,他穿著素青色的軟緞褂子。腳踩白底藍靴,頭上戴著一頂暗水紋的鬆花色瓜皮帽,帽中嵌著一塊上好的白玉帽準。畢竟敏妃是他玉牒上的生母,蘇簾已經吩咐了,叫他穿得素淡些,好歹麵上應應景。小虎子雖然表麵上從了,心裏卻是十分不甘願的。畢竟他打小也沒見過敏妃幾次麵兒,對於他而言,敏妃這個名義上的生母。隻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請了安,小虎子坐在蘇簾左手邊的花梨木椅子上。四禧已經碰了溫熱的白玉奶茶送到他麵前。溫聲細語道:“十三爺先喝口奶茶潤潤口吧。”


    小虎子悶著嗓子道:“有勞禧姑姑。”便接過來,大口喝幹。四禧如今是蘇簾身邊的第一人。平日裏胤祚和小虎子也都客氣著幾分,尊稱一聲“姑姑”。


    蘇簾又對四禧道:“今晚吩咐膳房,添一個砂鍋煨鹿筋……”看了一眼坐著不動彈,也等著留下來蹭吃蹭喝的胤祚,又道:“再添個梅菜扣肉。”


    胤祚立刻笑了,他一直都愛吃這樣油膩的肉食,口味從小到大便沒有變過。看著抑鬱的弟弟,便安慰道:“十三弟,想開些吧!”


    小虎子憤憤哼道:“憑什麽我要給她守孝三年呀!!”


    胤祚笑道:“誰叫你玉牒上的生母是敏妃娘娘呢?”


    小虎子哼哧了兩聲,抱怨道:“我又不是她生的!”


    胤祚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不就是三年嗎?一晃就過去了!”


    小虎子立刻道:“又不是猴哥要守孝,你說得當然輕鬆!”


    “好了!”蘇簾瞪了小虎子一眼,“敏妃也是個可憐人,她人都沒了,何苦還死後怨懟她?誰不想長命百歲?老天不留人,又有什麽法子?!”


    又以訓斥的口吻道:“你給我規矩著點!百日之內不許剃頭,也不許近女色!”


    小虎子氣鼓鼓地道:“兒子就算像近女色,也沒得近!”——他預定了兩個侍妾,一個還在京中暢春園裏,一個在太後殿中,都是吃不到嘴裏的肥肉!


    蘇簾啞然,又看了一眼那幸災樂禍的大兒子,便冷聲道:“還有你,也一樣!”


    胤祚頓時愕然了,“額娘,兒子的記在德妃娘娘名下的……”


    “你汗阿瑪已經追封章佳氏為妃,你身為皇子阿哥,也是要為庶母守百日孝的!百日之內,不許去侍妾的房中!”蘇簾以十分嚴肅的口吻道。


    胤祚頓時懨懨了,如一隻被霜打過的茄子。


    這下子輪到小虎子幸災樂禍了……


    她這一雙兒子啊……都真是有夠不著調的!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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