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家老太太赫舍裏氏,已經年過六旬了,小佟佳氏貴妃是她最小的女兒,聽說是三十多歲快四十了才生了這個女兒的,以前在宮裏的時候,她也常常遞牌子進宮看望女兒,猶如進自己家後院一般熟稔,沒想到來了行宮,也是能想進就進。


    因為芬兒的堅持和撒嬌,蘇簾隻得陪著她一同前往清漪殿,特特擺了一整幅妃位儀仗,浩浩蕩蕩往清漪殿而去。


    午後時分,天氣還是有些炎熱,隻不過進了清漪殿,便隻覺得冷風細細,格外清涼。殿中奉著足足的冰和風輪,猶如春季一般,清爽宜人。


    小佟佳氏貴妃高座在正位上,衣著端莊華貴,她左側黃花梨的座椅上端坐著一個頭發花白了大半,但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想必便是小佟佳氏之母了。老太太下手邊兒一方小巧的繡墩上坐著一個六七歲的丫頭,穿著雲錦織花的旗服,長得俏生生溫婉,她側坐著,半低著頭,十分乖順的模樣――這應該便是養育在佟貴妃膝下的九公主豐克裏宜爾哈了。


    一進來,看著座次……蘇簾便隻這位老太太很自恃身份。她隻坐在次於佟貴妃的座椅上,而瞧那座椅,分明是特意搬到最靠近佟貴妃之處,擠得九公主隻能挨著佟家老太太坐。


    老太太雖然是承恩公夫人,可論身份,是萬萬不能坐在公主之上的位置的。可是佟貴妃卻漠視尊卑,九公主更是低著頭,恭恭順順,半句也不敢指出。


    蘇簾進殿的時候,佟母著拉著九公主柔軟的小手,臉上帶著關切而慈祥的笑容,似乎在說著什麽話,就像是一個掛心自己孫女的老太太似的。


    蘇簾帶著紮喇芬入殿,卻隻見到九公主一人站起身來。她行禮道:“給蘇母妃請安,五姐安好。”


    紮喇芬也不禁皺了眉頭,照例她應該先向佟貴妃行禮,再給九公主還禮的。可是她看到自己額娘不悅的神情,便隻笑著與九公主還禮道:“九妹看樣子已經大好了!”


    九公主溫婉一笑:“不過是前幾日有些水土不服罷了,叫五姐擔心了。”


    蘇簾見那佟母絲毫沒有要起身來行禮的架勢,便笑著看了一眼佟貴妃。


    小佟貴妃微微一笑,嘴上道:“蘇妹妹也來了,倒是本宮有失遠迎了。”


    “貴妃安好!”蘇簾隻笑著點頭,算是行禮,便瞥向那位端坐如鬆的老太太,問道:“這位――瞧著儀態,不知是那家王府的老福晉。還是那位老公主?”――若是老福晉或者是老公主,那是皇族長輩,倨傲些自然是可以的。


    小佟貴妃尷尬的笑了:“這是家母赫舍裏氏。”


    “是嗎?”蘇簾挑挑眉,聲音拉得長長的,透著譏諷之意。


    赫舍裏氏老太太滿是皺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微微昂起脖頸,道:“老身不隻是貴妃的額娘,更是孝懿皇後之母!”


    一個皇後女兒,一個貴妃女兒,的確夠自傲的了。隻是,蘇簾眼角一揚,吃吃笑道:“孝懿皇後之母?隻怕是當年的孝懿皇後都不曾倨傲到這種程度!”


    赫舍裏氏老太太嘴巴也一樣不怎麽客氣:“老身倨傲與否。皇上和貴妃自然挑剔得,但小主你又有何資格挑嘴?!”


    “沒規矩的奴才!!”出聲嗬斥的是紮喇芬,她見那赫舍裏氏老太太倨傲之態本就不滿,如今見那老不死的竟然敢羞辱自己額娘,便怒極之下,便上前訓斥。“本公主的額娘,是汗阿瑪的嬪妃,且不管位份如何,又豈容你一個老奴出言不遜?!!”


    紮喇芬的話,登時叫赫舍裏氏老太太臉色惱紅。脖子都哽住了,可偏偏便反駁不得。佟貴妃臉上也十分難堪,她忍不住道:“公主!這是本宮的額娘!”


    紮喇芬冷笑道:“若非她是貴妃的生母,本公主早就叫人扇她耳光了!!本公主來了,這老奴竟然還大咧咧坐著,連禮都不行,這種沒規矩的奴才,怎麽?莫非因為她是貴妃之母,便可以騎在主子頭上?莫非本公主連說都說不得了?!”


    赫舍裏氏老太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屁股卻依舊死死賴在椅子上,不肯起身見禮。


    蘇簾見佟貴妃隱約有暴怒之兆,便開口道:“芬兒,不可無禮!”


    紮喇芬回頭抱怨道:“額娘!”


    蘇簾語氣淡淡道:“這兒可是清漪殿,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你這般大吼大叫的,對貴妃可是失了大禮了。”


    蘇簾的提醒,叫紮喇芬清醒過來,她連忙朝著佟貴妃行了一禮,笑吟吟道:“佟母妃萬福!還請佟母妃贖罪,我的性子素來如此,最是見不得沒規矩的奴才,方才說話著實大聲了些,驚擾了佟母妃,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要與紮喇芬一般見識!”


    蘇簾暗暗一笑,芬兒果然是極聰明的。她若咬著承恩公夫人不像她行禮這點子錯處……那麽佟貴妃一樣可以指摘紮喇芬沒有向她行禮。佟貴妃雖然沒有正式冊封,但是已經與貴妃無異了。紮喇芬將來要封和碩公主,見了妃位以上的嬪妃,都是要見萬福禮的,若對方是妃以上,便可安然受了,若是嬪,便要還禮。


    佟貴妃雖然憋著火,但卻隻能笑著吩咐道:“給公主和蘇妹妹看座。”


    母女俱坐在右側繡墩上,蘇簾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對麵巋然不動的赫舍裏氏老太太,便道:“聽說承恩公夫人腿腳不大好?”


    佟貴妃忙搶白道:“是呀,家母有鶴膝風,皇上麵前也是免了跪拜大禮的。”


    蘇簾挑挑眉道:“是嗎?看樣子當真病的不輕,竟然坐下了,便起不來,故而連簡單的‘萬福’都行不了了!”


    蘇簾嗤嗤笑道:“隻是――既然腿腳那麽不好了,怎麽還時常看望貴妃你呢?”


    佟貴妃被蘇簾擠地臉色通紅,聲音不悅地道:“蘇妹妹莫非對家母的病症心存懷疑?!”


    紮喇芬以嬉笑的口吻道:“額娘的意思是說,承恩公夫人當真疼佟母妃這個女兒!隻是佟母妃也要多愛惜一下生母,別叫都快殘廢了的老人家隔三差五便來一趟了!”


    “快殘廢”三字著實叫佟貴妃胸口憋著火,便氣衝衝道:“女兒家家要貞靜賢淑!五公主還是多學學九公主吧!”


    紮喇芬看了一眼坐在承恩公夫人下手位置的九妹,便不悅地道:“大清的公主,學那些漢人的勞什子東西做什麽?九妹固然安靜嫻熟,也是未免性子太好欺負了些,竟然叫一個老奴才坐在自己之上的位置!我看了,都要替九妹窩火了!”


    紮喇芬一口一個老奴才,生生叫赫舍裏氏老太太臉色都發白了,她怒哼一聲道:“公主就算不尊重老身,也該看著老身兩個女兒的份上,嘴裏客氣些!”


    碰!!


    紮喇芬一巴掌拍在案上,冷聲怒喝:“怎麽?!莫非佟家的人不是皇家的奴才,還要做皇家的主子不成?!!”


    “公主!”佟貴妃驚怒交加,立刻開口打斷道,“請不要斷章取義!佟家,自然是皇家最忠心的奴才!”――嘴裏辯解著,若不禁暗暗叫苦,看樣子她真不該順了母親的話,請五公主過來!這位公主,可不是其他的公主,五公主打小就是被皇上嬌慣著長大,素來性子囂張,誰的的麵子都不給!而她的母親性子又分外自持,平日來的時候,豐克裏宜爾哈都尊敬若祖母一般,她自然不肯向五公主行大禮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紮喇芬冷笑一聲,便道:“額娘,咱們走吧!反正佟母妃也不歡迎咱們!”


    蘇簾起身笑道:“我這個女兒不會說謊,性子又直,又被皇上慣出了這麽個嬌貴的性子,貴妃可千萬不要見怪呀!”


    佟貴妃生生逼迫著自己咽下喉嚨裏的火氣,“蘇妹妹和公主,都請便吧。”


    蘇簾帶著女兒笑吟吟離去,前腳剛走出清漪殿的殿門,蘇簾便聽見裏頭赫舍裏氏老太太悶怒的聲音:“貴妃!您是貴妃啊!豈能容得一個賤婢和賤婢之女在自己殿中如此囂張?!”


    隻聽佟貴妃急忙斥道:“額娘,請噤言!!”


    裏頭聲音如此之大,芬兒也聽得清晰,立刻冷聲道:“呸!老刁奴!!”――她故意如此大聲,便是也叫裏頭的人聽個清清楚楚。


    蘇簾卻語氣淡淡:“與奴才置氣,她――還不配!”說完便拉著女兒的手一步步走出清漪殿。


    殿內,赫舍裏老太太已經麵赤紅若豬肝色,“我活了一輩子!連皇上都不曾給我這般屈辱受過!”


    佟貴妃深深吸一口氣:“額娘!且不管烏蘇裏氏,五公主――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心肝肉啊!!連我都不敢把她怎麽樣了,您怎麽就――”


    赫舍裏氏老太太卻道:“公主又如何?將來還不是我的孫媳婦?哼,誰家的孫媳婦對婆婆這樣無理!”


    “您閉嘴吧!!”佟貴妃終於忍不住,她生生便打斷了自己額娘的話,“皇上隻是說會考慮舜安顏罷了!!且不說事兒還沒定下,就算定下了,那也是五公主‘出降’,舜安顏‘尚主’!就算真成了婚,那也是娶了個主子回來!您還真以為這是孫媳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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