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何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


    但她因為過度驚嚇,腿一軟,倒在了草地上。


    “夫人,你沒事吧。”


    小張連忙扶她起來。


    孟何被小張跌跌撞撞地扶著,渾身依然顫個不停。


    她伸出手,指向屋內,盯著小張,哆哆嗦嗦地問:“江景寒已經死了,那他是誰?!”


    小張倒是淡定,“少爺當然沒有死,這是一座空墓,他活的好好的,並沒有死。”


    就算沒有死,也不會有一個年青人會提前給自己造好了墳墓。


    還在自己的家裏。


    江景寒常年不回家,這墓分明是給他的父母看的,非得讓他父母天天看到這塊墳墓心中發堵,日夜寢食不得安寧才痛快!


    還真如墓碑所說,他是個“不孝子”!


    也難怪他的父母如此蒼老了。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孟何穩定心神,語氣發冷,詢問道。


    秋風吹過,讓她的心也逐漸變涼。


    小張沒有說話,樸素平實的臉上拂過一抹絕望。


    這絕望孟何看的分外清楚,心裏更感到不安。


    “夫人,您自己去問少爺吧。”


    她不欲多言,瞧著屋外的風大了,勸道:“夫人,外麵涼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孟何經過指引走進房間,看到江景寒正在臥室裏打電話。


    “13床的病人你幫我盯一下,我走的時候,她病變的結腸與子宮發生粘連,今天應該要做切除子宮與卵巢的手術了,病人今年還不到五十歲,所遭受的身體與精神壓力都很大,一定要在術前同她做好交流溝通,手術時,務必要注意幾點……”


    他說著,單手在電腦上飛速敲擊。


    語氣平和,神態認真。


    孟何靠著門站著沒有打擾他,隻是怔怔地想,江景寒真是一個無情之人?


    五分鍾後放下電話,江景寒又在鍵盤上敲擊一會。


    工作完成,他輕籲一口氣,終於察覺到孟何的存在。


    “怎麽在門口站著。”


    江景寒起身朝她走過來,很快發現她的麵色蒼白如雪,眉心輕擰。


    “發生什麽事了?”


    孟何咽了口唾沫,慢慢走到床邊坐下。


    “我沒事,就是累了。”


    江景寒默然,把椅子推到她麵前,坐在了她對麵。


    “有什麽事可以和我說,是想陽陽了嗎?我們明天就回去了……”


    “江醫生。”


    孟何突然開口,帶了點心血來潮的意味,“我有點想回我的家鄉去看一看,順便去看看我的父母,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江景寒點頭,淡淡地,“可以啊。”


    “晚安。”


    他起身,把椅子放到原位,拿了外套往外走,孟何忙問:“在你家,不用裝一下?”


    “我喜歡睡沙發,他們都知道。”


    江景寒對她淺淺勾起一絲笑意,打開門離開了。


    他走了,孟何徹底放鬆下來。


    她仰頭躺在床上,先給保姆打電話詢問孟一陽的情況,等說完把手機放在一邊,整個世界就徹底安靜下來。


    江景寒,立下墓碑的是你,還是另一個你?


    如果是現在的你,為什麽你要這麽做,你和你的父母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江景寒在孟何的心中成了一個謎。


    她一開始討厭他,害怕他,到去浙江的途中重新認識他,開始尊敬他。


    現在。


    她再次對他產生了恐懼,卻也對他充滿了好奇心。


    -


    翌日早晨。


    今天的早餐沒有像昨天那樣尷尬和冷漠。


    江景寒的父母對孟何的態度依舊如同她來時的那樣親切熱情,就連一貫淡漠的江景寒,聽到父母小心翼翼地提出的幾個問題時,也認認真真地答了。


    她看的出來,臨行前的最後一餐,不管是江父江母,還是江景寒,都不想給對方留下更加糟糕的印象。


    吃完早餐,尹漫吩咐著傭人將江景寒和孟何的行李收拾好,趁這個當口,江母走到孟何的身邊。


    “小孟。”江母對她溫和一笑,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和你爸沒有什麽別的願望,隻希望你和景寒好好過,我們的心願就算達成了。”


    孟何感受到江母從掌心傳來的溫暖,點點頭,也跟著露出微笑,輕聲說:“……媽,您放心,我會和景寒相敬如賓的。”


    “好,那就好。”


    江母把右手上的青色鐲子摘出來,套在了孟何纖細的手腕上,“小孟,這次你來,我也沒什麽能送你的,就把我最喜歡的鐲子給你吧。”


    青鐲裏幾乎沒有一點雜質,通透幹淨的像綠林中,春雨剛下過,植物抽出新葉的那種顏色,光是看著就能讓人心情平靜,絕對價值連城。


    “媽……”


    孟何受寵若驚,想要把鐲子摘下,江母不讓。


    “願意和景寒在一起,願意和他結婚,願意同他相守剩下的日子,小孟,謝謝你,我和他爸對你的感激,無法用錢來表達,你收下吧,不然我們心裏不踏實。”


    在江母帶著一絲祈求的目光中,孟何心中不忍,把手放了下來,示意自己不會再摘。


    “我們可以走了。”


    江景寒闊步走到母親和妻子旁邊。


    他自然看到了孟何腕上的青鐲,卻如同沒看到那樣,對江母淡淡地說:“我們走了。”


    “一路平安。”江母連忙說。


    江景寒的父母送他們到門口,看著兩人上了車,不舍地招手。


    “景寒,和小孟開開心心的啊。”


    “有什麽事情互相溝通,你們是夫妻,要相互扶持啊。”


    “下一次早點回來吧,我們都高興!”


    車漸行漸遠。


    孟何卻依然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她心裏泛起一股酸澀,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你家在那裏?”


    反觀江景寒,沒有一點觸動的樣子,孟何歎氣,將家鄉的地址報了出來。


    “離這不遠了,但還至少要四五個小時。”江景寒轉動著方向盤,轉過了前方的一個彎,“辛苦你了。“


    “突然讓你陪我回家,我才不好意思。”


    孟何瞟了眼窗外,看見外麵陰沉沉的天空,幽幽歎了一句,“一場秋雨一場寒。”


    她愈發覺得天氣冷了。


    一個小時候,他們的車被迫停下,前麵全部被堵住了。


    江景寒下車去查看,回來後對她說:“前麵的橋發生坍塌,目前在維修,可能明天才能繼續行駛。”


    孟何呆了呆,這意思,不就是說得在這裏過夜了嗎?


    “我再出去一下,你在這裏好好待著。”


    江景寒離開,在孟何都快在車裏睡著的時候才回來。


    是他在車窗敲擊的聲音讓孟何醒過來的。


    她睜眼,驚訝地看見江景寒左手提著一大袋的東西,右手抱了一個巨大的棕熊,棕熊有一米五那麽高,看上去有些滑稽。


    她連忙打開車門讓江景寒進來,話都沒說,江景寒就把棕熊遞給她。


    “晚上在車裏睡得不安心,有隻熊抱著就會不一樣,還能拉開我們的距離。”他解釋。


    接著,他把布袋裏的東西拿出來給她看。


    “泡麵,餅幹,水,紙巾,幸好這裏不是荒郊野外,商店都在旁邊。”


    孟何抱著熊,聽著他耐心地解釋,臉不知為何熱了。


    “江醫生,我已經三十歲了。”


    孟何說著有些難為情,她搖了搖手裏的熊腦袋,“三十歲的人抱一隻這麽大的熊,也太難為情了吧……”


    江景寒把布袋放在兩人中間,調整了座椅的角度,放鬆地躺下來,淡淡地說:“可我聽說,六十歲的老奶奶也會有少女心。孟何,你的少女心丟了嗎?”


    他閑適地盯著孟何,可能是太放鬆了,第一次,笑意到了眼底。


    他躺下來的時候,孟何才看清楚,他眼角一直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原本他就生的好,淚痣更顯得他多了一股魅惑的味道。


    她奇怪自己怎麽現在才看到,忽然發覺,自己從來不願意正眼看他一眼。


    孟何看著他這樣坦然又帶了點戲謔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心咚咚地跳起來。


    她沒接他的話,慌張地把頭轉向一邊。


    過了會,她小心地把頭轉回來看向江景寒。


    他閉上眼,似乎是睡著了。


    孟何以為自己的心會平靜下來。


    卻沒想到身體深處的那顆跳動的心髒,此刻卻跳動的更加強健。


    她連忙再次轉過頭,看向窗外,緊緊地抱著熊,覺得臉上燒的比剛剛更厲害。


    “孟何,你的少女心丟了嗎?”


    她心裏回蕩著江景寒剛剛問的那句話。


    陶一瑋從來沒有送給她這樣的大熊,甚至,從來沒給她買過洋娃娃。


    十二年前,她來到北京,看到那些穿著各種漂亮衣服的洋娃娃時,眼底閃過一抹歆羨。


    陶一瑋當然看出她想買娃娃,拍了拍她的頭,“十八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一樣?”


    跟在陶一瑋身邊十年,她沒再要過娃娃,甚至自己看到娃娃,也會自嘲地想,自己已經老了,何必買娃娃裝嫩。


    可今天江景寒的一句話,竟讓她的眼有些熱。


    她是多久沒有少女心跳動的感覺了。


    今天,她的少女心是複蘇了嗎?


    孟何不知道。


    她隻是把娃娃抱得更緊,也閉上眼睛,感受著如小鹿般亂撞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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