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然,


    我遇到嚴生老爹了。我現在才知道,小時候老爸為什麽要逼我看那麽多書,原來是可以用來威脅人的!


    唉,如果我真的可以回去——我要不要把這些很幼稚的信,親手交給你呢?


    我現在已經不怎麽哭了,因為我開始懂得,在最無助的時候哭,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以前的我總是在逃,逃不過了就崩潰,可是如果我也渾身長滿了刺,勇敢地麵對的話,他們其實都沒那麽可怕。


    你呢?你有沒有……遇到……別的人?”


    我開心地在院子裏自己跟自己寫信玩,忽然發現卸掉了思想包袱以後,生活忽然又變得平靜而且美好。天漸漸黑下來,我懶懶擱下筆,拖著下巴看著星空。


    肚子好餓,不知道為什麽,顧鬆林今天居然真的就不管我了,一聲也沒有叫我吃飯的意思。


    唉……那句話怎麽說來,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我揉著肚子長歎一口氣,準備回去睡覺,顧鬆林那邊院子裏的燈卻忽然亮了。我一聲歡呼,顛顛地跑過去:“有吃的嗎?”


    顧鬆林抬起微笑的眉眼,衝我眨了眨眼睛,努努嘴:“喏!”


    院子裏的小石桌上,擺滿了精致的小菜和糕點,甚至還有一隻配著青菜花邊的烤雞!我驚呼:“這是要幹嘛?”


    顧鬆林一臉賢妻良母的樣子,到旁邊的廚房裏拿出了一瓶酒和兩隻杯子,輕笑:“喝一點吧!我的女英雄。”


    我的臉紅了紅,一把奪過杯子愣愣地坐在桌子旁邊:“喝就喝,誰怕誰?”


    顧鬆林笑,忽然轉身把院子裏的燈關掉,我驚呼:“你幹嘛啊!劫財劫色?老子跆拳道好幾段,信不信?”


    顧鬆林坐在我對麵,伸手捂住我的嘴巴:“不要吵,看月亮。”


    我呆呆抬頭,看到天意鎮皎潔明亮的月光,如綢緞一般絲絲縷縷地傾瀉下來,流瀉在空氣中,以一種可以看得見的平靜而洶湧地灑下來。月兒的形狀是完美的圓,如古人說的銀盤一樣圓碩,那麽白那麽亮,可以清晰看到上麵蜿蜒的紋路和黑色的斑駁。


    “哇……”s城被汙染過的天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月亮。明媚的月光照下來,院子裏籠罩上一層淡淡的光,柔和而唯美,一點也不會覺得暗。


    “好美……”我一邊感歎,一邊往嘴巴裏麵塞東西。顧鬆林優雅地為我斟上一杯酒,眼神灼灼地看著我。


    “你看我幹嘛?”


    “這麽久沒吃東西,餓壞了吧。”


    我有些羞赧,訕訕笑了笑,放下筷子說:“說起來,我還真的應該跟你正式道個歉。對不起,是我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我頷首想要彎腰,顧鬆林忽然一把扶住我:“沫兒!別這樣……你……你是個很好的姑娘,我見過的,最好最好的姑娘。”


    我啞然失笑:“喂,搞文學的,你語言能力也太差了吧。”


    他羞澀一笑,給我斟上酒:“吃吧,吃飽了再說。”


    我點點頭,又往嘴裏塞了幾口說:“吃飽了吃飽了,怎麽著,還有什麽娛樂活動嗎?”


    他深深望著我,搖頭。


    我總覺得今晚的顧鬆林總有點不對勁,像是有什麽話欲說還休。這樣的表情,我在林子然和莫小速的臉上也看到過,但是我還能說什麽呢?


    我喝了一口酒,清洌而甘醇,如這個時代一般的清澈醇厚,不禁讚歎:”好喝!”


    顧鬆林淡淡說:“是我父親帶來的,他自己釀的——願不願意以後經常喝到?”


    我抬頭望著月亮,笑著說:“月色那麽好,我給你唱一曲怎樣?”


    他挑眉,清秀英俊的臉,現出了極少出現的戲謔和驚奇。


    我點頭,身為一個混跡於傳媒公司和娛樂圈的專業人才,我還真的不是什麽都不會,唱念做打三十六藝,我還真的都能來兩手。得意地學著他挑挑眉毛,我起身坐到大榕樹下麵,望著月亮幽幽唱道:“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麵,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你還會唱昆曲?”安靜了好久,顧鬆林問道。


    我樂:“會一點啦,其實這種節奏太慢的東西我真的唱不來,可是我喜歡唱的你們這種文人未必喜歡。”


    “唱一下吧,你會的東西總是會讓我驚喜。”


    酒氣漸漸彌漫上來,我開始有點興奮。我想起以前林子然寫過的一首歌,是寫給新晉的藝人天然的,但是小夥子年輕氣盛,不喜歡這樣安靜流暢的歌兒,隻好擱置了下來。但是我非常喜歡那首歌,旋律清澈,結構嚴謹,特別適合林子然悠然的帶點顆粒感的質感嗓音。我曾經攛掇他自己把這首歌出了,他隻是答應我卻一直沒有時間。這一刻,我忽然特別想唱出來。


    我眨眨眼,開口唱:“公園的月光見證過,你我的盛開和蹉跎;我以為不奢望,就看得到天高地闊。凡塵裏的花兒,終究開到了灰燼,卻原來等待,會無可挽回的凋落……”


    當時我笑過他總是把歌寫成失戀日記,他隻是搖頭自嘲自己江郎才盡。可是時隔那麽久,唱起他簡單的心事,才發現這簡單的失戀筆記,也在我心裏刻下那麽深的痕跡。


    顧鬆林靜靜聽著,直到最後一個字。他歎了一口氣,走到我身邊,摸著我的頭發:“你很傷心?”


    我笑著搖頭,咽掉剛剛漫上來的哽咽,說:“哪有。很好聽對嗎,這是我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寫的。”


    他望著我,眼神清澈:“你想起來了,對不對?”


    我眉眼彎彎笑的天真又坦誠:“你知道,我隻是沒有辦法回去。”


    這是第一次,我完全不加掩飾。他沒有吃驚,依舊眼神灼灼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輕輕說:“沫兒,留下來吧。”


    我心裏一震,抬眸看著他的眼睛。顧鬆林垂下眼簾,尷尬地笑笑說:“不如,留下來吧。天意鎮是個好地方,我們可以一輩子在這裏,讀書教書,不用管外麵的世界怎樣,我來做飯給你吃,你呢,就帶著孩子們一起玩。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寫詩唱歌,春天我們可以去踏青,你講過你會畫畫,我可以帶你去寫生,夏天呢,天意湖是全天下最美的地方,你還從來沒見過這裏成群的水鳥和蜻蜓吧。秋天的時候……”


    我驚愕地張大眼睛,忍不住開口打斷他:“顧鬆林,你有沒有夢想?”


    他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假以時日是全國最有名的學者之一,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兒女情長退隱江湖——太荒唐了!顧陌怡的報複,居然會帶來這樣荒謬的效果,她的一時執念,是要埋葬她自己父親的青春啊!我怎麽可以……


    他回味了半天,羞澀一笑:“我想寫一部古代文學史。”


    我站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那好,要寫的話,我們明天就開始。我來幫你查資料改稿子,顧鬆林,有夢想要去下手。不要因為任何人,阻擋你去完成它——任何人。”


    默不作聲地離開,會帶給他一輩子無法忘卻的陰影。我能做的,是帶著本應該是的顧教授,走上他原本該走的路、


    你,不能愛我。


    顧鬆林單薄的影子在院子裏久久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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