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學校不大,嚴格來說,還有點小寒酸。裏麵是清一色的平房,中間一排比較整齊的是教室,後麵一排是學生的宿舍,聽說還是我媽年輕時候睡過的大通鋪;再往後,稀稀落落的幾間小房子,是老師們的宿舍。教學樓前麵是一個小操場,孤零零地豎著一根國旗杆。不過,校園裏綠樹掩映,環境非常好,高大的樹木已經煥發了鮮亮的綠色,反而把這個地方襯托地古色古香。


    我興衝衝地抱著自己的小包袱,挪到了學校門口。顧鬆林已經站在那裏等我了。年輕的男子,身形挺拔修長,遠遠看到我,緩步迎上來,臉上帶著溫暖的笑意,一看到就令我莫名其妙的安心。


    三十年後的顧教授,氣質沉蘊內斂,骨子裏鐫刻著深深的書卷氣,然而總給人一種莫名的哀傷和沉默;此刻的顧鬆林,雖然同樣書生氣十足,但那眼神,卻還不至於清寂,隱隱看去,仍是二十餘歲的青年的熱情昂揚。不知道,在這幾十年當中,究竟發生過什麽,讓這個男人,冠上了再也抹不去的憂傷。


    不過,不同於後來見到顧教授的拘謹,三十年前的顧鬆林,興許是因為救了我的命,我對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


    也許,這是唯一一個,貫穿了我的兩段生命,讓我能呼吸到我的二零一三的紐帶。看到他,仿佛看到了過去和未來。


    我衝他點點頭,快步走上去。


    “來了?”他隨意地打招呼,態度很自然。


    “嗯!”我甜甜笑著點頭,十分狗腿。


    “跟我來吧,宿舍給你批好了,就在我旁邊,有事方便找我。”


    “這麽好批啊,學校真的放心讓我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教書?”我十分不正經地說。


    顧鬆林笑笑說:“學校裏人手非常緊張,幾乎沒什麽老師,能來人就不錯了,哪還追究這麽多。”


    我微微有些刺痛,低下了頭。在陌生的地方,隻有來不及追究的人,才不會追究我的來曆,我……終究是客。


    顧鬆林感覺到自己的失言,連忙回頭看我,眼神裏劃過一絲愧疚和憐惜:“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抬起頭春光燦爛地看他:“啊,怎麽了?學校裏風景看起來不錯哦,不知道夥食怎麽樣呢?”


    他溫聲解釋:“學校裏食堂人手不夠,老師是要自己解決夥食的——”


    “啊!泥人!”他的話被我的驚呼打斷。


    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學校的門口,以一種十分安詳的姿態定格,隻有雙手上下翻飛,把一團團沒有氣息的泥變得活靈活現。


    我見過他,在三十年後的天意鎮,那個總是喜歡用泥巴來比喻人生的大叔。


    “泥人大叔!”我樂顛顛地跑上去。


    捏泥人地抬起頭來,不滿地看著我,嗔怪道:“這小姑娘恁地不會說話,小生雙十年華正當妙齡,怎能將人家說成大叔!”


    我嘎的一下頓住,這才發現,此刻的泥人大叔還不是大叔,是一個青春正好的小夥子,下巴上有青澀的胡茬,甚至臉上還有勻淨的絨毛,無論如何都不能和“大叔”二字聯係起來啊……


    我尷尬地咧嘴,笑也笑不出來,隻好傻兮兮地站在那裏。


    “罷了罷了,人生啊,可不就跟這泥人一樣,千姿百態的,都是表麵一張皮,畫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說成什麽樣可不就是什麽樣。”


    我忍不住摸摸腦袋偷偷笑了,原來這毛病,三十年前就落下了。


    我突然想起來什麽,蹲下來看著泥人大叔,額不,泥人小夥,把他看得渾身發毛,隻好停下手來問我:“姑娘為何如此直視小生?”


    “我聽說……你小的時候,立誌要上清華?”


    “……”


    我真不是,真不是故意去揭別人的短,隻是這是顧教授,額,顧鬆林去醫院看我的時候,在醫院的小花園裏告訴我的逸聞趣事,我隻不過忍不住拿來驗證一下。


    泥人阿福放下泥人,抓了抓腦袋:“額……這個……這個清華,是可以上的,是沒什麽問題的……可是,全國上清華的多了,捏泥人的人手不夠,我一想泥人這一脈不能斷了啊,除了我誰還挑得起這副擔子啊,我可不就沒上麽……你是誰?你怎麽知道這回事?”


    我帥氣地站起來,魅惑地眨眨眼說:“嗯,我是天上掉下來的星球美少女戰士。”


    “……”


    阿福和顧鬆林表示聽不懂我的話,同時表示懶得理我。


    我順手拿了攤子上一個白娘子的泥人,阿福的手藝真的很好,白娘子白衣飄飄身姿生動,甚至還能看得出五官和表情,含怒帶怨幽幽地望著我。


    阿福看著我癡癡的表情,擺擺手說:“那個……戰同誌,你要喜歡就拿走吧。”


    “送我?”我瞪著他。


    “送你了送你了,咱學校來個老師不容易,權當我替孩子們送禮了……雖然腦子好像多了還是少了幾根筋。”


    “……尼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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