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日子,無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天意鎮的風光再好,也禁不住我每天出去逛。我在惜艾家裏當米蟲,閑地渾身都要長毛了。


    惜艾的爹很忙,從夏也很忙,隻有惜艾的媽媽不時過來看看我,摸著我嫩嫩的小爪子和我聊天:“哎呀,看著手指頭又細又長的,一看就是拿筆杆子的,不像我家惜艾,天生就是幹粗活的命。”


    我隻好訕笑,感歎自己不過是生活在一個義務教育普及了的年代。雖然我多次表達自己要承擔點工作,惜艾的娘總是不願意:“遠來的都是客,哪有讓客人幹活的道理?再說了,你看你瘦的一把骨頭,身子還沒養好,不急不急。反正惜艾也沒個姐妹,你就成天陪陪她說話就好。”


    惜艾也摻乎:“是啊,你看你瘦的跟竹竿一樣,還幹活,活幹你還是你幹活啊……”


    我忍住沒有向她解釋“幹”這個字在許多年後的多重含義。


    有時候我會望著天意鎮漂亮的夕陽發呆。來到這兒十天,十一天,十二天,二十天,與我的時代徹底隔絕,我不知道他們的消息,更不知道有沒有人想念我。


    於是我習慣性的在傍晚時分來到天意湖邊,有時候惜艾會陪著我,大部分時間是我一個人,一個人望著湖水,看著夕陽,直到夜晚真的來到,一切真的涼透。惜艾會在晚飯做好的時候叫我回家,看著我迷惘呆滯的神情,隻當我是想家。


    “別著急,以前的想不起來的就不要難為自己,爹已經在打聽你的家人了。”


    她總是會這樣安慰我,可是我哪裏是想不起來呢,過去的一切在我的腦海中如此清晰,清晰到曆曆在目;至於我的家人,三十年前的他們,又如何打聽得到。


    這一天我再次一個人呆坐在湖邊,抱著膝蓋看著木虎他們不知疲倦地跑來跑去,享受並揮霍著簡單的滿足。


    一個長長的影子在餘暉裏悄悄來到我身邊,靜靜地站在我身邊。忽然發覺周圍明顯地暗下了一塊,我茫然抬頭看,看見顧……顧鬆林微笑著看著我。


    驀然見到三十年前的顧教授,我總是感到有點局促和荒誕,然而此時的他,年輕英俊,眼神裏除了我熟悉的寧靜,更有著鮮亮的熱情和希望,不是我經常見到的糾結和難以言說的痛楚。


    我想了想,囁嚅著說:“阿林哥。”


    他的眼神裏彌漫出一種淡然的溫柔,點點頭,陪我坐在了湖邊沙地上。


    “聽惜艾說,你念過不少書,還會寫詩?”他忽然問我。


    我一下子就紅了臉,實在是在惜艾家裏閑的無聊,我找出了幾本惜艾早年間上學時候的小人書,看煩了就隨便在上麵寫寫畫畫,順手寫了幾行大學課堂裏講過的詩詞,諸如“走來窗下笑相扶”“也教人無惜從教墜”之類的小資情調的酸詞。


    “什麽呀,不過是幾句酸溜溜的宋詞,我可寫不出來。”我一邊玩手上的石子一邊說。


    顧鬆林笑了,他眨眨眼說:“想不想出來工作?”


    “啊?”我訝然。


    他點點頭:“看你的言行舉止,應該是讀過不少書;這樣,聽從夏說,你在家裏成天嚷嚷著很閑,一時半會又找不到你的家人,你不如到鎮上的學校來教書吧。”


    我吃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顧鬆林頷首微笑。


    “我成嗎?”在這個年代,我的確可以算得上是一個“文化人”,但是從小嘻嘻哈哈慣了沒什麽正形,一下子讓我為人師表,這可真夠嚇人的。


    顧鬆林說:“沒問題的,相信我。”他的微笑,在寧靜安然的夕陽裏,有一種令人心安的魔力,我認真看著他的神情和眼睛,忽然就放下了自從來到這兒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


    我狠狠點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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