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們出發前往戶縣。


    戶縣離西安不遠,位於關中平原腹地,南依秦嶺,北臨渭河。這個地方在夏代叫做扈國,是有扈氏領地。記得曆史書上說,夏部落的首領大禹的兒子啟繼承了大禹的位置,在鈞台大會天下諸侯。有扈氏不滿啟廢除禪讓,因為拒絕參加。於是啟發動戰爭,討伐有扈氏,與之大戰於甘地,做《甘誓》。最後有扈氏被滅,部眾被降為夏的奴隸。


    終南山是秦嶺支脈,縱橫數百裏,自古是修行之人和從政歸隱之人隱居的聖地,也是道教重要的發源地之一。近二十多年,隱居終南山,做個終南隱士成了一種時髦。


    老七爺也曾經多次進終南山清修,每次一個月。據他老人家說,當年的終南山特別荒涼,百裏不見人煙。當地政府為了發展經濟,將整片山地以每畝幾塊十幾塊的價格出租。本地人沒興趣,一些香港人和北京人則發現了巨大的商機,紛紛斥資購買。如今的終南山歸隱已經成了一種旅遊文化,若想再尋清靜,隻能往更深處去了。


    一路上我不斷的把玩著那把精致的小刀,不時的吻一下刀鋒,這種感覺很奇妙,沒有理由,就是一種心理需要。這本是我不敢碰觸的一個秘密,之前每次看到它就會想起烏蘭,如今也會,但是心情不會再起波瀾。我們都有各自的使命,能愛過,就該知足。


    “這把刀煞氣很重,不是凡物,是烏蘭留給你的吧?”


    “嗯,這刀是烏蘭妃用過的,是她們族中的聖物。在張家口辦事那次,它曾經救過我們的命。”


    淩曉雅點點頭,“好姑娘。”


    我淡淡一笑,“本來一直收藏著,這次情況特殊。藏人有帶刀的傳統,我不帶把刀,總覺得有點吃虧。”


    “這是烏蘭姑娘送你的信物,也是一件珍貴的法器,一把寶刀。既然是刀,藏鋒固然重要,偶爾也該讓它出鞘”,淩曉雅看著前麵的路,“它在烏蘭部族中已經幾百年了,依舊這麽鋒利,原因何在?”


    “因為一直在用。”


    她會心一笑。


    “我第一次看到它,是烏蘭用來切烤羊腿”,我笑了,“在她那裏,這麽重要的聖物,用來吃羊肉是天經地義的事,因為這本來就是把刀。可要到了咱們漢人這裏,這刀就得高高供奉起來,輕易都不能碰它。為了防止它生鏽還得不斷的抹油。你瞧烏蘭她們多實在,直接用來吃羊肉,那還用抹油麽?”


    淩曉雅撲哧一聲笑了,“我開車呢,注意安全,不許逗我。”


    “她說漢人想的多,顧忌多,覺得我們累……”我收起刀,“或許在禮儀上我們是太重了,遠不如草原兒女奔放自由。你說古人製禮作樂為的是正人心,為什麽到了我們這裏,反而有點束縛的感覺?”


    “人心即是天心,若說天心,善惡都是本性”,淩曉雅看看我,“當年秦穆公與賢臣由餘有一段經典對話,談論禮樂治國與無為治國孰長孰短,小七爺可能記得?”


    我一笑,“穆公曰,中國以詩書禮樂法度為政,然尚時亂,今戎夷無此,何以為治,不亦難乎?”


    “由餘笑曰,此乃中國所以亂也。夫自上聖黃帝作為禮樂法度,身以先之,僅以小治。及其後世,日以驕淫。阻法度之威,以責督於下,下罷極則以仁義怨望於上,上下交爭怨而相篡弑,至於滅宗,皆以此類也。夫戎夷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懷忠信以事其上,一國之政猶一身之治,不知所以治,此真聖人之治也。”


    這段話的大意是,中國正是因為有詩書禮樂和法度才難以治理,自上古聖人黃帝製作禮樂法度,用來治國,並親自帶頭執行,也隻是實現了短暫的太平。到了後代,君主越來越傲慢,依原有的威嚴和法律來統治人民,人民疲憊不堪,難於忍受,於是聯合起來推翻統治者,甚至滅絕其家族,這都是禮樂法度造成的。戎族不是這樣。國君用淳德來對待臣民,臣民以忠信侍奉國君,就象人使用自己的身體一樣,隨心所欲,這才真正的聖人之治。這段話闡述的,和道家的無為之治是同一個道理。


    “淩老師好記性,佩服”,我看看她,“這段原文我早就不記得了。”


    “欲求無上道,先除文字魔。重其精義,不拘詞句,觀其大略,悟道明理,小七爺比我境界高多了”,她看我一眼。


    “別誇我了,當心我找不到北”,我頓了頓,“其實所謂戎狄的治國之道,更符合我們道家推崇的無為之治。聖人製禮作樂,為的是正人心,人心穩定則社稷穩定,圖的是個長治久安。草原民族則不同,他們更率性,因而強則極強,卻難長久。這也是生存現實決定的。就像蒙古民族,以遊牧為生,居無定所,自由無忌,然而一場風雪,就能讓他們失去數百頭牛羊。在這樣的自然壞境下生存下來的民族,選擇的一定是強悍的生存哲學,而不是柔弱的聖人之教。生存模式決定三觀,這個說法應該靠得住吧。”


    “倉廩實而知禮節,由此可知禮節的虛幻。或許,很多地方我們應該向烏蘭學習,尤其是辦事的時候。顧忌太多,聰明定被聰明誤。”


    “淩老師這是在點我”,我一笑,“我會注意的。”


    她看我一眼,“不是點你,是點我自己。”


    下午五點多,我們到了李力的故鄉,一個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小山村。據李力介紹,這裏耕地很少,村民們的經濟收入主要依靠山上的果樹。在這樣一個地方,走出去是祖祖輩輩的夢想。當年他父親靠當兵走出了這裏,複員後在縣裏做了幹部,因而李力童年的生活條件非常好。在他十四歲那年,他父親因為一些說不清的經濟問題被開除公職,黨籍,無奈之下隻好回到了這裏,李力的生活也隨之巨變。


    “七哥,淩小姐,村裏隻有一家旅館,環境還不好,你們要是不嫌棄就住我們家吧!”


    “好!”


    李力的家裏還算寬敞,五間正房,三間南房。晚上,李力的父母給我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虎皮尖椒,幹野菜,褲帶麵,厚厚的鍋盔還有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燉肉。


    “曾先生,淩小姐,盛先生,山裏條件艱苦,粗茶淡飯的,你們不要客氣!來,我先代表我們全家,敬三位一杯。”李力的父親叫李強,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一副老幹部做派。


    陝西冬期長,山裏又冷,喝點酒身上舒服些。


    “李叔,我們三個來的冒昧,我這個人嘴笨,客氣話也不多說了,謝謝您!謝謝嬸子!當然還有李力兄弟!”


    “曾先生可別這麽說,老陝沒別的,就是心眼實在”,李強看看兒子,“你幫過李力,他都跟我說了,該說謝謝的是我們老兩口。”


    “要我說啊,你們誰也不用客氣,這呀都是緣分”,盛名一笑,“李爺,七爺和淩小姐都是修道之人,不能多喝酒。今天我就借您的酒替他們二位陪您好好喝喝!”


    幾杯之後,我問李強,“李叔,咱這附近,沒搞點什麽旅遊區之類的?”


    “窮山僻壤的,哪有什麽旅遊資源,搞不起來呀。”


    “您謙虛了吧。八百裏秦川,處處有曆史,遍地是故事,我就不相信,這鳳凰阪上沒什麽傳說?”


    “就是有,咱也不清楚呀”,李強吃了口菜,“咱這村子才三百多年,這鳳凰阪可不隻三百年。我在縣裏工作的時候查過縣誌,根本就沒查到它的來曆。請教了文史館的同誌,聽到一個傳說,說是明朝的時候有個欽天監的官員來這玩過,說此處如鳳凰展翅,風水極佳,後世必出賢士之類的。”


    我心裏一動,“欽天監?”


    “是啊,你說一個欽天監的小官,也不是什麽王侯,他說這話能有什麽用。再說了,那是個風水師,用風水師的話來宣傳旅遊,上麵也不答應啊。”


    “這裏環境不錯,想必也有來此隱居的人吧?”淩曉雅說。


    “這個倒是有!”李強放下筷子,“打十多年前就有,都是些城裏人,閑著沒事幹了,跑這裏來租房子隱居。那後山一帶有些小窩棚,小房子,都是過去村民獵戶上山采藥時用來遮風擋雨的。那些人來了都給租下來了,說是在裏麵苦修。後來吧,來隱居的是越來越有錢,花幾萬塊讓村裏人給他們修房子。要說我啊,就是有錢沒處花了,放著城裏好好的日子不過,跑這來受這個罪,無非就是圖個隱士的名。真要是修道修佛的,哪不能修啊?哦,大隱於市的道理都不懂,跑這躲清靜,還是修行不到家!”


    一席話把我們都逗樂了。


    “你們是不知道,這些年又熱鬧了,常有城裏的年輕人來這尋訪什麽隱士”,李力的母親說,“咱們這裏來的少,東邊五十多裏有個方家溝,那裏隱居的人多,訪道的也多,很多村民都發了大財哩。”


    “這裏少,總也有吧?”我問。


    “隔三差五的也來那麽幾個”,李力說,“村裏那旅館就靠這些人賺錢,要不然本地人親戚來了都住家裏,誰會去住他那賓館,吃他那農家菜。”


    “三位也是來找那些人的?”李強問。


    “您二位放心,我們不是訪道的”,我看看淩曉雅,“就是來玩的。”


    “這麽回事啊”,李強點點頭,“我還納悶,咱這小山村是出名了怎麽的,最近訪道的開始多了?”


    “最近?有人來過?”我心裏一動。


    “有!昨天早上,有一個喇嘛帶著一個白淨的女娃子來的,跟趙二家的問路,一甩手就給了她一百塊呢”,李力母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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