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沒想過,你信嗎?”武鬆朝亥言笑了笑。


    “我信。”亥言少有的嚴肅,“你沒想,但我必須想。你可想過,一旦武功盡失,你還如何去行俠仗義,除暴安良?”


    “若是我連煙兒都救不了,還談何俠義?”武鬆淡淡地回道。


    “那你想過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嗎?”亥言猶未甘心。


    “你想過?那你告訴我,是何意義?”武鬆的語氣依然很平靜。


    “是......”亥言突然發現,自己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是啊,從奉子玄師兄之命在六和寺中陪伴武鬆,到一起走出封印入世,直至在這個亂世之中闖蕩已逾半載,自己其實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卻始終沒有答案。


    武鬆,是注定會成為一位英雄?還是有人希望他成為一位英雄?


    在希望他成為英雄的人裏,是隻有靈守?還是有更多的人,甚至是不同時代和時空的人?


    亥言突然覺得腦子有些亂。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武鬆一旦為柳如煙運功療傷,就會失去一身武功。


    沒有了武功的武鬆,還是武鬆嗎?


    “小和尚,別多想了。”武鬆突然道,“你忘了那句話了?”


    “哪句?”


    “任從你心。”


    亥言望著武鬆良久,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


    “丫頭,丫頭。”柳如煙輕聲喚著翠荷。


    翠荷顯然已經睡著了,對柳如煙的呼喚沒有任何反應。


    柳如煙輕輕捋了一下翠荷耳邊的頭發,又幫她將被子拉了拉,眼裏充滿了憐愛和不舍。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師父和大師兄,翠荷已是陪伴她時間最長的人了。


    柳如煙還清楚地記得當年初見翠荷時的情景。


    那是在四年前,柳如煙初到杭州不久。她常於夜裏刺探城中的官員府宅,以便摸清他們的底細。


    有一晩,在返回百花閣的路上,她發現一個瘦小的身子倒在了一條巷子中。她上前一看,見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兒,和自己當初被義父救下時差不多年紀。


    那女孩兒衣著破爛,骨瘦如柴。柳如煙一番察看之後,發現她身上除了一些皮肉傷,並無大礙,呼息也還平穩,隻是過於微弱,才知道是餓暈了過去。


    柳如煙猶作猶豫,還是將這女孩兒救起,先帶去了燕勒居茶樓。


    這個女孩兒就是翠荷。


    翠荷的身世並沒有什麽離奇之處,她隻是千萬失地農戶中一員而已。


    大宋立國之後,士大夫階層得以空前擴容,但這並未能改變土地兼並的王朝痼疾。失去土地的自耕農不是淪為流民,就是賣身為奴,當然還有一種選擇就是落草為寇。


    翠荷生於鹽官縣的一家佃戶,被父母賣給了一戶鄉紳為奴。因為不堪忍受主子夫人的打罵,才趁夜逃出,一路乞討來到了杭州城。


    在杭州街頭流浪了兩日,翠荷除了吃過半個被其他乞丐丟棄的燒餅之外,再沒吃過任何東西。乞討時,還差點被一間青樓的老鴇拐走。走投無路的她最終


    因體力不支,暈倒在了一條巷子裏。


    在救下翠荷之後,柳如煙先將她安頓茶樓中,待養好身體之後,才將其帶到百花閣,成為自己的貼身侍女。


    因為說起自己家鄉時,總愛提起一片田間的荷塘,柳如煙就給她起了翠荷這個名字。


    三年多的時間裏,柳如煙教她識文練劍,也教她撫琴弄簫,甚至也未對她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


    二人早已情如姐妹,生死相依。


    看著已經睡熟的小丫頭,柳如煙眼角淚水閃動。但縱有萬般不舍,她也必須如此,不然,她覺得是自己定會拖累了武鬆。


    柳如煙勉強支撐著走到了桌前,桌上已經寫好了兩封信。一封是給武鬆的,一封是給普鳴鳳。


    給武鬆的那封信,隻有四句,乃是一首七言絕句,亦是一首訣別之書。


    而給普鳴鳳的那封信,則是請她收留翠荷,照顧自己這個身世坎坷的妹妹。


    柳如煙將兩封信疊在一起,壓在了燭台之下。然後,她一手按在了秋水的劍柄上。


    長劍緩緩被抽出,劍身如水,映照著她如花卻略顯蒼白的麵容。


    她毅然將秋水一橫,架在自己的頸前,隻要手腕一動,便可就此了香消玉殞。


    “哥哥,隻有來生再見了。”柳如煙雙目一閉,心一橫,寒光一動。


    兩道寒光相撞,秋水脫手而飛。


    柳如煙驚駭間睜開了雙眼,房門頓開,普鳴鳳和韓嶽蓉已經衝了進來。


    原來,在柳如煙即將橫劍自刎之際,是普鳴鳳隔窗出手,以飛刀擊落了秋水劍,才救下了柳如煙。


    若是在平時,普鳴鳳的飛刀未必能擊落柳如煙手中長劍,但眼下,柳如煙已是傷重不支,沒剩多少力氣了。


    普鳴鳳和韓嶽蓉其實一直在窗外。


    在武鬆試功成了以後,韓嶽蓉就發現柳如煙神色有些異樣。女人天生的直覺告訴她,其中必有不妥。


    她將自己的擔心告之了普鳴鳳,普鳴鳳亦有同感,於是二人一直留意著柳如煙房中的動靜。


    見已過亥正一刻,柳如煙和翠荷的房中依然亮著燈,二人頓覺有異,便伏於窗邊察看。


    二人看著柳如煙伏於案上寫下書信,又看著她輕喚翠荷,直到她抽出長劍,準備引頸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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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你為何如此糊塗!”普鳴鳳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柳如煙的雙手,眼含淚花。


    而韓嶽蓉則迅速撿起了落地的長劍,將它收到了一旁。


    “二位姐姐,妹妹此舉實在是迫不得已。”柳如煙低頭道,“我不想再拖累武大哥,更不想他為了救奴家成了廢人。”


    “妹妹素來冰雪聰明,為何也說出如此荒唐之言。”普鳴鳳道,“你如此輕生,又對得起何人?”


    “是啊,妹妹。”韓嶽蓉也在一旁道,“武大哥對你一往情深,不惜舍棄一身絕世武功也要救你,你若就此揮手而去,豈不是辜負他一片真心。”


    “難道沒了武功就是廢人了?”韓嶽蓉接著道,“武大哥一世英雄,就算了沒了武功,依然是頂天立地的好漢,莫非妹妹會嫌棄他配不上你


    不成?”


    “我......”柳如煙一時無言以對。


    “還有我!”普鳴鳳又道,“林莊主之言妹妹應該記得,你若真的就此輕付了性命,又怎對得起姐姐我如此辛苦保住你性命,又怎對得我等一路辛勞送你到此!”


    “小姐,你為何要如此恨心。”此時,翠荷也已經驚醒,“你就忍心拋下奴家而去嗎?”


    燭光搖曳,柳如煙一時心亂如麻。


    “妹妹,先別再胡思亂想了。”韓嶽蓉見柳如煙依然低頭不語,又說道,“妹妹能遇上武大哥這樣的英雄,我等羨慕還來及,你卻忍心就此離他而去嗎?況且,武大哥也未必就會武功盡失。”


    “姐姐你這是何意?”聞聽此言,柳如煙不禁抬頭問道。


    “我且問你,武大哥的武功比尊師如何?”韓嶽蓉道。


    “怕是還要略勝一籌。”


    “那就是了。”韓嶽蓉接著道,“奴家在江南學藝之時,就已聽聞過尊師無涯子的大名。家師曾說過,無涯子堪稱中原武林百年一遇的高人,就算當年周侗大俠亦稍遜三分。如此可見,武大哥武功之高怕是超出了你我的想象了。”


    “姐姐是說......”


    韓嶽蓉點了點頭道:“奴家以為,以武大哥武功之高,為你療傷之後也未必會失掉內力。”


    “是呀。”普鳴鳳在一旁也道,“方才我也曾私下問過林莊主,據他所言,武大哥這般武功亦是他生平未見。蓉妹妹所言或許真有可能。”


    以柳如煙的聰明,她自然知道,二位姐姐如此說多少有寬慰自己之嫌。不過,在如今的心境之下,她自然也願意相信有此可能。


    不然,她似乎真的隻剩下絕路可走。


    柳如煙此時才注意到,翠荷已經是淚流滿麵。她連忙幫翠荷擦去了淚水,“好了,傻丫頭,我不會丟下你的,姐姐還得給你找個好人家呢。”


    一句話,翠荷頓時收入了啼哭,嬌嗔道:“我不嫁人,奴家要一輩子跟著小姐。”


    “真是個傻丫頭。”普鳴鳳也摸了摸翠荷的腦袋,“你家小姐也是要嫁人的,到時你還作陪嫁不成。”


    “陪嫁有何不可,反正武大哥奴家也認得。”翠荷小臉一仰道。


    “瘋丫頭,胡說什麽。”柳如煙終於露出了笑容。


    雖然她知道,自己明日將要麵對的,依然可能是一個殘酷又兩難的局麵。


    此時,普鳴風拿起了燭台下的兩封信,她看了一眼,隨手便將寫著自己名字那封置於火上,一燒了之。


    “姐姐你......”柳如煙看看信紙漸漸燃盡,卻有些不知所措。


    “妹妹要對我說的話,留著以後慢慢再敘。”普鳴鳳道,“至於這封嘛,我想武大哥也不想看到。燒與不燒你自己決定。”


    說著,普鳴鳳將信遞給了柳如煙。


    柳如煙慢慢地攤開了信紙,紙上的四行詩句映入眼簾:


    『楓紅時節江南好,


    煙雨隨風柳隨君,


    欲問青天借幾世,


    冬淵再起妾先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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