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地打量起這個孩子來,他的眼神異常堅定,並不是在矯情做態。


    我遲疑了一下,便交待衣缽幾句,牽了那孩子的手,疾步向寺外走去。


    路上,我握著手中冰涼的小手,忍不住緊了緊,問道:“你家裏都有些什麽人啊?”


    小孩爽快地回答:“沒人了。”


    “哦?沒人了?”


    果然不出所料。


    小孩點頭,“嗯,我從小就沒了娘,三年前,我爹也沒了,就剩我自己了。”


    我的心象被大錘猛的撞擊了一下,縮成了一團,手上更緊了幾分。


    “那你靠什麽生活?”


    “我是大人了,能幹活養活自己。平時誰家有活,我都會去幫忙。”


    “哦?村裏有那麽多活要你幫忙嗎?”


    “有啊。我們村裏的人都可好了,其實我知道他們是怕傷我自尊,故意找些我力所能及的活讓我幹,就是為了讓我能吃上飯,不至於餓死。”


    張靈兒吸溜了一下流過界的鼻涕,拿袖子一抹,臉上就多出了一撇白亮的硬殼小胡。


    “族長他老人家對我可好了,就數族長給我的活多。每年族長還會讓人給我做套新衣服穿,趕上節日,還會讓我去他家裏吃住呢。”


    我用餘光瞥見他認真的模樣,心說,這還是個知道感恩的孩子呢。


    別說,別看這孩子長得瘦小,但身體還是不錯的,也的確象他說的那樣,跑得挺快。


    不過,山路本就難行,此時又積了雪,走起來更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比平日要難行得多。


    這張靈兒年紀這麽小,剛上山又再下山,到底能不能吃得消啊?我有些擔心。


    走了沒過多久,果然不出我所料,開始還蹦跳著有說有笑的張靈兒就沒了動靜。


    我偏頭一看,見他紅著小臉,低頭盯著腳下,白色的哈氣隨著急促的呼吸從嘴裏吭哧吭哧地呼出來。


    哈,這是累得說不出話,隻能集中精力走路了。


    我抬眼望去,一看連半山腰還沒到呢,這哪能行啊,照這速度等到了地方人早沒了。便蹲下身去,一擺手道:“上來。”


    張靈兒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問了句“啊?”


    我好笑地重複“上來。”


    他萬沒想到我會這樣,兩手扯著衣襟,有些手足無措。


    “這,這哪能行呢?您是方丈啊,我哪能讓您背啊。”


    我好氣又好笑道:“要想看你們族長最後一眼,就趕緊上來。”


    “啊?哦。”


    這回他反應過來了,一下子爬到我背上,摟了我的脖。


    我道了一聲“閉眼。”便急馳而去。


    耳邊山風呼嘯,冰涼刺骨,脖頸處卻落了幾滴滾燙的濕潤。


    這臭小子竟然哭了,大概是多少年沒被人背過了吧?


    這些年,我對自己身體的掌控能力越來越強了,瞬移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上下山對我來說就跟玩一樣。


    五十個數不到的功夫,就已經到了山下。


    前麵就是村子了。


    我把張靈兒放下,看這孩子還閉著眼,便道:“睜眼吧。”


    我看他緩緩地把眼睜開,然後瞬間瞪得老大,張著嘴就要大叫,被我一把給捂住了。


    “別喊!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緊盯著他的驚恐雙眼,直到看到他點了頭才將手放下。


    “方丈,您是神仙嗎?”


    剛被解放了嘴,這孩子就迫不急待地壓低了聲音追問。


    “你說呢?”


    我沒有正麵回答他,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麽?到底什麽才算是妖,什麽才算是怪,什麽才算是神仙?


    同樣都是修煉,憑什麽要分出三六九等,神仙就受人敬仰,妖怪就人人喊打?誰說神仙幹的就一定都是好事,妖怪做的就一定都是壞事?我心裏忿著不平,覺得忒不公平。


    張靈兒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上唇,認真道:“我覺得您是神仙。”


    我笑了,“你覺得是,那就是。”


    “可是大家都想當神仙,羨慕著呢,您為什麽不想讓大家知道啊?”


    “人啊,對與眾不同的人總是會有一種天然的排斥感,出頭的椽子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所以,做人,還是隱藏著些,低調的好。”


    張靈兒忽閃著眼睛想了想,仰頭望著我說:“方丈,您放心,不管您是不是神仙,我都不會說出去的。”


    我笑笑,緊了緊握著他的手,“好,我相信你。”


    張靈兒居然還有些不好意思了,用另一隻手直撓頭。


    話不多說,我們直奔族長家而去。


    還沒到村口,就見有人正操著袖向村外張望,見了我倆忙迎了上來。


    這人我認識,是那個張齊。


    他做了個請的姿勢把我往村裏讓,“哎呀,方丈大師,您可算是到了,大夥都等您呢,快請。”


    我沒說話,大踏步地往村裏走,很快就到了族長家。


    此時族長家的草廬外已經站滿了人,院子裏燃著篝火,有個薩滿巫師正敲著鼓在跳大神。


    眾人見我來了,忙把我往屋裏讓。


    我進去一瞧,族長被停放在屋子正中的一塊大門板上,uu看書 .uukanshu 連壽衣都給穿上了,身上還裹了厚厚的大被。


    我連忙緊走幾步到了跟前,早有人拿了椅子給我坐下。


    族長見我來了,從被子裏拿出枯瘦的手伸向我。我趕緊一把握住,心裏一酸,眼淚險些沒落下來。


    這才幾天不見,族長竟然都脫了相,瘦成了一把骨頭,任誰見了都會悽然。


    “小師父,我怕是要不行了......這村裏也沒個能繼任的人選......若不嫌棄......你就做我們的新一任族長吧。”


    “族長,這可使不得,我不是您村的人。族長族長,當然還得由族裏人擔任不是?”


    族長聽我拒絕,就有些急了,上氣不接下氣起來。


    我忙安慰道:“您放心,就是您不在了,我一樣會護著村裏人的。您想,山上建了那麽大的寺院,又有那麽多的僧眾要吃飯,您說,我能去哪?”


    族長聽了,神色稍緩,死攥著我的手不肯撒開,倒著氣兒說:“那你可要說話算數啊。”


    我用雙手覆著他的手,許下承諾:“放心,隻要村裏人需要,我就不會走。”


    族長這才點著頭,放心地把手鬆開,安心地吐出最後一口氣,合上了眼。


    我看著他臉上的生氣一點點的消散,魂魄從頭上飄忽著纏繞而出。


    我盯著那些閃爍著微光的十個小小的光球,一絲悲涼湧上心頭,往生咒脫口而出,就算是送老朋友一程吧。


    那些小小的光球在我的頌念中散成了細碎的光點,一點點暗淡下去,直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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