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轉眼之間三月時光一閃而過。樂+文+小說.しwxs520秋意漸濃的西皇山,如今依舊是一片淒涼。


    大傷初愈的陸一凡像前幾個月一樣,不分晝夜地依偎在韓靈兒床邊,不管自身傷勢如何始終對韓靈兒親自悉心照料。縱使雙眼熬得通紅、身體熬得削瘦了一圈又一圈,陸一凡也不肯離開半步。自從金陵之巔與蘇邪大戰一場之後,陸一凡就變的極不愛說話,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變的少之又少。身邊的人無一能勸服他,也無一人敢勸他,畢竟他的愛妻這幾個月始終命懸一線。


    最近幾日,韓靈兒漸漸從昏迷中蘇醒,可每次醒來用不了多一會兒就又昏睡過去,七八天來皆是如此,不過玉樓說能從昏迷中醒來就是好事,起碼韓靈兒的命如今算是保住了。


    隨著韓靈兒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的精神也漸漸從恍惚混沌之中慢慢恢複正常。晌午,房間內一片寂靜,陸一凡目光呆滯地坐在床邊,溫潤的雙手輕輕握著韓靈兒那依舊有些發涼的玉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碗已經失去溫度的湯藥靜靜地放在床邊,這是韓靈兒上午醒來的時候所勉強喝下的半碗藥湯,此刻依舊還剩下一大半。


    午後的陽光透過紙窗傾射進來,在黑玉石地麵上勾勒出幾道漂亮的窗花剪影。


    “咳咳……”伴隨著兩聲輕微的咳嗽,韓靈兒緊閉的雙眸微微抖動了幾下,接著緩緩睜開了眼睛。不過對於韓靈兒蘇醒,陸一凡似乎並沒有察覺,依舊目光呆滯地凝視著被褥上所繡著的一對兒鴛鴦。


    “一凡……”如今的韓靈兒麵色略顯蒼白,白皙的額頭上蒙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一縷青絲被汗浸透輕輕貼在臉頰上,雙目無神,雙唇泛白,稍稍一點小動作就會令她不舒服的黛眉微微一簇,那副柔若無骨的嬌嫩模樣,看上去令人不禁心生愛憐之意。韓靈兒輕喚著,同時還稍稍抽動幾下被陸一凡握在掌心的玉手,“一凡……”


    終於,陸一凡被韓靈兒的聲音所驚擾,猛地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先是左右顧盼了一下,下意識地認為是有人在身後叫他,待看到門窗安靜依舊的緊閉著的時候,這才緩緩地轉過頭來,幹瘦枯黃的臉色看上去疲憊至極,但他依舊朝著韓靈兒強擠出一抹溫柔的笑意,柔聲道:“靈兒,你醒了?想不想喝點水?”說著陸一凡便要起身去為韓靈兒端水,但他那剛剛挪開的手臂卻又被韓靈兒給突然拽住了,韓靈兒微微閉目似是調息了一下心神,繼而才重新睜開眼睛朝著陸一凡虛弱地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隻想你在這兒陪著我,哪也不要去……”


    “好!”


    曾經韓靈兒昏迷之中就說過一句相同的話,正因為這句話陸一凡才一連三個多月都不曾離開半步,就連玉樓為他身上的傷口療傷敷藥這些事都是在韓靈兒的床邊完成的。陸一凡輕輕答應一聲,接著便轉身坐回到床邊,伸手輕輕在韓靈兒的額頭撫過,替她擦去了臉上的汗水。雖然陸一凡就坐在自己身邊對自己悉心照顧,但漸漸恢複了精神的韓靈兒還是能明顯的感覺到陸一凡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就好像因為什麽事而變的失魂落魄。


    “一凡,發生什麽事了嗎?”韓靈兒虛弱地問道,說著還伸出柔弱無力的手輕輕貼在陸一凡那消瘦臉頰上,柔聲問道,“是不是我這幾個月讓你擔心了?”


    看著滿眼擔憂的韓靈兒,陸一凡的眼圈瞬間紅了一圈,他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去似是在無聲低泣,他將頭埋在韓靈兒的臂彎中,但卻始終沒有開口。


    “一凡……”


    “靈兒。”不等韓靈兒追問,陸一凡卻是先一步開口道,“靈兒,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什麽事?”韓靈兒由於身子太過虛弱而不能動彈,隻能躺在床上側著頭目光擔憂地望著陸一凡,“我隻記得那天我們都在金陵城,你和蘇邪決一死戰……後來好像有個什麽神族的族長來了,再之後還發生了什麽事?你和蘇邪最後又怎麽樣了?你們相安無事了嗎?”


    “這些都不重要。”陸一凡一邊搖著頭一邊低泣道,當他重新抬起頭來看向韓靈兒的時候,雙眼之中已是溢滿淚水,隻不過陸一凡的表情卻依舊是那麽冷靜,冷靜的有些不像是一個沉浸在悲傷之中的人,冷靜有些嚇人,“靈兒,我們的孩子……”陸一凡的話說到這裏神色終於產生了一絲波動,他緊咬著下唇似是在竭盡所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顫抖地說道,“沒……沒了……”


    “轟!”


    陸一凡此言宛若當頭棒喝直擊韓靈兒的內心,她那雙略顯倦意的眼睛瞬間睜大,依舊有些疑惑的眼眶中瞬間蒙上一絲淚霧。韓靈兒也不作答,而是迅速將手從陸一凡手中掙脫,接著雙手一起朝著自己的小腹摸去,當她的雙手觸摸到原本應該隆起的小腹,而此處卻是一片平坦之時,韓靈兒已是抑製不住地顫抖著哭泣起來。


    “靈兒,我……”


    “這不可能!”不等陸一凡開口,韓靈兒卻是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道,“這不可能……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我還能感覺到他在腹中輕輕地踢我,是他喚醒我的,是我們的孩子喚醒我的。他在我肚子裏,就在剛剛我睡覺的時候他還踢過我……一凡不信你自己摸……剛才他明明還在踢我……”韓靈兒的雙手就像無處安放似的在自己的小腹上下來回地摸索著,似乎她想像曾經一樣用手感受府中胎兒的輕微動作,但此刻無論她如何小心翼翼地試探,平坦的小腹中依舊一片安靜,根本就沒有半點反應,“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韓靈兒雖然沒有與自己的孩子真正見過麵,但在她過去的八個月身陷囹圄之中時,身邊所能真正陪伴她的隻有腹中這個漸漸長大的孩子。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在她最孤獨的時候、在她思念陸一凡的時候、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在她害怕無助的時候……都是肚子裏的這個小家夥在用自己的方式輕輕安撫著自己的母親,讓韓靈兒的心靈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寄托,讓韓靈兒不再因為深陷蘇邪之手而感到害怕。


    無數次!無數次韓靈兒孤身一人被囚禁在房間內,雙手輕輕撫摸著肚子和裏麵的胎兒說著貼己話。無數次韓靈兒在傷心絕望的時候,肚子裏的小家夥就會輕輕踢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和韓靈兒“對話”。無數次韓靈兒在不眠之夜,是和肚子裏的小家夥一起“相擁而眠”。那種踏實、貼心的溫暖和感懷,如今卻已經不複存在,剩下的唯有空空蕩蕩,靜謐無聲。


    韓靈兒深愛著她和陸一凡的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她為孩子出生後的生活準備了數不清的計劃和安排,她想教孩子讀書寫字,還想讓陸一凡教孩子練武強身,那種相夫教子的幸福感直至韓靈兒昏迷的時候還在腦海深處不斷地演繹著。可如今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陸一凡的一句話而化作泡影。


    韓靈兒泣而無聲,一雙布滿淚水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屋頂,雙手輕輕地貼在小腹上,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曾經孩子在腹中與她“玩耍嬉戲”的感覺。


    “靈兒,那天我要殺蘇邪的時候黑袍逆天而行,施展了神力以極快的速度短暫地凝聚了時空,他想從我手中救下蘇邪,並殺了我。”雖然韓靈兒沒有詢問,但陸一凡知道韓靈兒一定對孩子的死充滿疑惑,故而緩緩張口解釋道,“千鈞一發之際是我們的孩子救了我一命……我們的孩子繼承了冥遠神族的血脈,因此他用自己的神力替我擋下了黑袍的一記殺招……後來黑袍因為觸動天罰而被天雷劈入破碎虛空之中永世不得翻身,而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也殞命在黑袍的掌下……”


    聽著陸一凡的解釋,兩行淚珠再度順著韓靈兒的眼角滴落而下。韓靈兒哽咽道:“你說我們的孩子殞命在黑袍的掌下,可如果我們的孩子沒有死在黑袍的掌下,那他又能繼續活下來嗎?你剛才所說的什麽天規天罰,不是也會降下天雷劈死他嗎?”


    陸一凡雙目含淚地注視著目不轉睛地韓靈兒,默默地點頭道:“凡是在婆娑五域施展神力的……都難逃天罰……”


    “那你呢?”韓靈兒突然轉過頭來,看向陸一凡的目光之中充斥著疑惑、質問、責備和一絲冷漠,這種目光令陸一凡心底發涼,因為這是他從來沒有在韓靈兒的身上看到過的,換言之韓靈兒從未用這樣生疏冷漠的目光看過他,“當時你在幹什麽?”


    “我……”陸一凡緊咬著下唇,聲音顫抖地說道,“我還沒能領悟神力該如何施展……所以當時我也和其他人一樣也陷入短暫的停滯之中……”


    “我想問你的不是這些。”韓靈兒淚眼婆娑地注視著陸一凡,搖頭道,“我想問你當時為什麽要執意殺蘇邪?那個神族的族長不是已經答應要放過你了嗎?你明知道蘇邪對他們很重要……你明知道他們有可能會不擇一切手段來救蘇邪,你又為什麽要執意殺蘇邪?你為了報仇,但結果卻害死了我們的孩子……他還沒有出生,他還沒有出生就要因為你和別人的仇恨而付出幼小生命……你是爹,他是兒,你這個做爹的還從未為他做過任何事,他卻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你複仇的代價……”


    這些話其實韓靈兒不說陸一凡也在心中斥責過自己無數遍,他痛恨自己當時為什麽那麽執念?痛恨自己當時為什麽非要殺蘇邪不可?更痛恨自己為什麽要被自己的孩子救下一命。若是早知道會是如此,那陸一凡寧可自己慘死在黑袍的手中也不願意犧牲自己的孩子。


    “你的兄弟死了……魂宗的弟子死了……你要為他們報仇……你要為他們討公道……”韓靈兒又悲又恨,說著說著已是再度失聲痛哭起來,“那我的孩子呢?那我的孩子何罪之有?我的孩子又有誰來還給他公道?他還沒有出生……他還沒有出生啊……”


    看著傷心欲絕的韓靈兒,陸一凡隻感到萬箭穿心而過一般痛不可當,他自責、愧疚,對自己深惡痛絕,但現在就算是將自己五馬分屍又能如何?他和韓靈兒的孩子還是死了,他殺了蘇邪也好,殺了黑袍也好,殺了自己也好,死了終究是死了,再也不可能複活。


    世上從來就沒有後悔藥,但卻總有將腸子都悔青的人前仆後繼地衝上來自己送死。


    陸一凡俯身欲要將痛哭不止的韓靈兒擁入懷中好生安慰,但還不等他的雙手碰到韓靈兒的身體,韓靈兒卻是突然出手狠狠地打在陸一凡的臉上,伴隨著“啪”的一聲脆響,一記響亮的耳光便在陸一凡的臉頰上留下了五道淺紅的指印。韓靈兒這一巴掌直接打碎了陸一凡的心,他那冷漠無情的臉上終於壓製不住心頭的憤恨,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你走!”韓靈兒怒指著陸一凡,梨花帶雨地嬌喝道,“陸一凡啊陸一凡,你為什麽總是如此自私?你為什麽總是等到事情發生了才會後悔?你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管管自己的性子呢?公公婆婆是怎麽死的?陸家的人是怎麽死的?陸俊是怎麽死的?羅秀他們又是怎麽死的?他們都是因你而死,都是因為你的一意孤行自以為是而死……現在終於還是輪到我們的孩子了,我們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因你的獨斷專行而死……”


    韓靈兒罵的狗血噴頭,陸一凡哭得肝腸寸斷,一下子將這三個月所壓抑的感情瞬間爆發出來。


    “陸一凡,為什麽你的錯總是要別人為你承擔……為什麽你的仇恨總是要報應在身邊最親切的人身上……”韓靈兒哭得幾乎暈厥,罵的氣喘籲籲。


    再看陸一凡此刻竟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他舉起雙手狠狠地抽打在自己的臉上,一下、兩下、三下……十下、二十下、三十下……陸一凡直將自己的臉頰抽打的腫脹不堪,鮮血直流,手中的力道卻依舊沒有半點留情,最後以至於他將自己的手掌都打的皮開肉綻,滲出了血。


    “靈兒,uu看書 wuuknshu.om 是我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你……”


    “你出去!”韓靈兒哭得已經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她有氣無力地依靠在床邊滿含淚水的眼中充滿了怨恨與悲傷,雖然看著陸一凡這麽作踐自己她於心不忍,但她還是無法原諒陸一凡為她造成的傷害,她每看陸一凡一眼就會想起自己的那慘死腹中的孩子,心中對他便更是怨恨,韓靈兒虛弱地指著門口,輕聲催促道,“你出去,我韓靈兒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靈兒……”


    “出去!出去!出去!滾!”韓靈兒幾乎使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一連四聲嬌喝直接榨幹了她的力氣,眼前一黑便在極度悲傷之中再度昏死過去。


    陸一凡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再度陷入昏睡的韓靈兒,全然不顧顫抖的雙手不住向下滴血,就這樣凝視著依舊在夢中傷心的韓靈兒,許久之後方才默默地轉過身去,對守候在門外的阿長、小蝶等女留下一句“替我好好照顧她”之後,便是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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