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至此,陸一凡頓時打起精神,左右環顧著一望無垠的須彌聖境,道:“還記得曾經第一次見無常大人的時候,你臨走之際告誡我的幾句話直到今天我還記憶猶新,‘誅魂有法,精妙自其下。西南有山,夕陽灑證德。破廟梧桐,香火斷十載。拂塵掃去,清淨神自來。火樹銀花,萬物皆有定。善惡同根,本一人。’其中誅魂功法的精妙,西皇山證德峰下的參悟,破廟梧桐中發掘自己真正的身世……一切的一切在天恩大賽之後都慢慢得到了驗證。每每於此,我心中都對無常大人敬佩萬分,此等預知未來看破造化的本事實在是令小子汗顏。”


    聽到陸一凡的恭維,無常不禁微微一笑,道:“我還說過早晚有一天你我還會再見,隻不過比起上次見到你的樣子,如今的陸一凡著實令我大吃一驚。曆練之下你經曆大富大貴大喜大悲,今日的陸一凡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一心隻想著延續陸家榮耀的毛頭小子了。”


    陸一凡苦笑道:“有時候我倒真想回到那個時候。”


    “習慣了萬人敬仰,你可還受得了碌碌平庸?”無常問道。陸一凡下意識地愣了一下,答道:“習慣還不都是隨著經曆的改變而不斷改變,倘若現在天要我碌碌平庸那我就算再不習慣又能如何?”


    無常滿意地點了點頭,道:“看來陸一凡真的長大了。”


    “隻可惜這種長大是用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換來的。”陸一凡若有所思道,“用鮮血換來的成熟,我寧可不要。”


    “天若讓你換,又豈能由著你想不想換?”無常用陸一凡的話反駁道,隨之頗為爽朗地大笑起來,“你與蘇邪之間的爭奪,比當年在淨琉璃神界所發生的冥遠神族與靖海神族的爭鬥更加有趣。”


    陸一凡眉頭一挑,眼中精光閃爍,試探著問道:“那無常大人認為我和蘇邪……究竟誰才能笑到最後?”


    無常何等精明,又豈會輕而易舉的被陸一凡套出話來,微笑著反問道:“你認為呢?”


    “我……”陸一凡不禁一陣語塞,苦笑道,“我若知道就不會到這裏來問無常大人了,無常大人既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何不坦言告訴小子,倘若我日後根本就沒有翻身的機會,那我也索性不再去多找麻煩,以免徒增更多死傷。”


    “那你那些朋友的血海深仇呢?你也不報了?”


    被無常這麽一問陸一凡的神色陡然一滯,剛剛也就是為了讓無常多告訴他一些才會把話說的這麽輕鬆。實際上陸一凡與蘇邪的仇如今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不為別的單單是為了死在冰原交界上的魂宗兄弟,陸一凡也絕不可能真像他說的那樣就此作罷。就算陸一凡鬥不贏蘇邪,他也一定會豁出最後一口氣去血戰到底。


    “我從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在冥冥之中也未曾有什麽事情是一陳不變。”無常幽幽的說道,“還記得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世間萬物皆有定數,但定數就是變數。造化之中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瞬息萬變。你與蘇邪之爭亦是如此,未來有可能是你最終打敗他,也有可能是他將你徹底置於萬劫不複之地,一切定數皆暗藏在無盡的變數之中。而決定未來的真相不在於任何先知,而在於當下你們二人自己的所作所為。我所告誡你的那些話無論是誅魂功法還是西皇證德,亦或是火樹銀花須彌之境,其實說到底這些不過都是一直存在於這個世間的定數,不管你去不去它們都不會因此而改變。所以真正在改變的是你,而不是它們。蘇邪和你一樣,身上都有著無窮的變數,婆娑五域是一直存在定數,隻不過蘇邪來與不來才是變數。西皇冥遠和東皇靖海也是數百萬年前就存在的定數,你們兩族廝殺與否才是變數。在這個變數之中必然有勝有負這是定數,但誰勝誰負又是變數。生者成王敗者寇是定數,但冥慕白在滅族之際帶著冥遠神族的一絲血脈至五域逃難又成了變數。你到了五域能與陸家結緣這是冥慕白選擇的變數,但陸家卻是一直存在於聖域的定數。你若不來,顏雙就不會來,那日後的一切都將變的與現實大不相同。反之,你若來了沒有成功躲進陸家,那勢必會被顏雙早早誅殺,那也就自然沒有現在蘇邪的趕盡殺絕。所以說鬥與不鬥,成與不成,一切皆在定數之中不斷的發生著改變,任何一個細節的改變都必將改變全局。你在五域生活了這麽久應該知道這的人是怎樣解釋這個複雜的問題,五域之人隻用了一個字來解釋,那就是‘緣’!”


    “緣?”陸一凡似懂非懂的重複道。


    “不錯。”無常點頭道,“顏雙是靖海神族派來殺你的,但最後他卻在靖海神族的手中救了你一命。你說顏雙本應該是殺你之人還是救你之人?這便是定數之中的變數,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也猜不到結局究竟如何。所以我才無法告訴你未來究竟是你贏了,還是蘇邪贏了,因為兩者皆有可能。”


    陸一凡絞盡腦汁地想要一字不落地聽懂無常的話,但很可惜直到最後他還是隻聽了個一知半解。陸一凡心有不甘地追問道:“那天恩大賽呢?我贏得了天恩大賽之後與無常大人見麵,難道這不是冥冥之中就定好要發生的事情嗎?”


    “並非如此。”無常正色道,“天恩大賽之後我與你相見是因為我要見你一麵,但見你的原因並非是你贏得了天恩大賽,而是我要將誅魂功法傳授於你。你的體質與資質與誅魂功法完全相合,這是定數,但我在天恩大賽之後見你卻並非定數。”


    “我苦練九年外功最終能在天恩大賽一舉奪魁,然後順理成章地與無常大人見麵,這難道不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情?”陸一凡狐疑地問道,“如果不是早就注定好的,那難道是巧合?”


    無常笑道:“天恩大賽之後我與你相見,與你苦練九年外功毫無關係。換言之,與天恩大賽本身也並無關係,我不過是借助天恩大賽找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契機罷了。倘若那個時候我無緣無故地突然將你引至須彌聖境,想必以那個時候陸一凡的心智與見識,恐怕早就嚇傻了吧?隻有出現在天恩大賽之後,你才會認為我的出現以及傳授你誅魂功法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陸一凡突然笑了,似乎是發現了無常話中的紕漏一樣,笑的甚是得意,道:“無常大人此言我不敢苟同,那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我最後沒能在天恩大賽之中奪魁又當如何?那你豈不是沒有了順理成章傳授我誅魂功法的理由?那我……”


    “陸一凡,這麽多年過去你竟還是如此天真。”不等陸一凡沾沾自喜地把話說完,無常卻是突然開口打斷道,“誰說那屆天恩大賽是你奪魁?”


    “什麽?”無常此話一出,陸一凡的腦中頓時一陣轟鳴,在經曆了片刻的空白之後,陸一凡這才滿眼茫然地問道,“無常大人剛才……說什麽?”


    無常道:“我說那屆天恩大賽你根本就未曾奪魁,隻不過最後是我選擇見了你而已。”


    “這……”陸一凡隻感到舌頭不由自主地打結,語無倫次的問道,“什麽意思?難道當年天恩大賽的最後我……”


    “不錯!”無常點頭道,“其實那屆天恩大賽最後勝利的人並不是你,而是與你幾乎同時倒下的藍辰。當年那場決賽,到了最後關頭你與藍辰皆是拚出了自身的全力,在硬碰硬地決戰之後你與藍辰雙雙重傷倒地,其實當時是你先昏死過去,而藍辰則是比你要多清醒了一刻,所以就天恩大賽本身而言,那屆奪魁的人是藍辰,並不是你。隻不過當時我放下狂風暴雨雷霆閃電,這才混淆了在場所有人的耳目,最終瞞天過海成功將你引至須彌聖境,並將誅魂功法傳授於你。”


    “嘶!”這一刻,陸一凡已是不知該如何麵對。此時此刻,他突然覺得之前藍辰對自己百般敵意並非是無的放矢,而是有情可原。原來真相竟然是自己剝奪了藍辰一生唯一一次修煉神品功法的機會,原來是自己竊取了藍辰的桂冠。一想到這裏陸一凡突然覺得自己好卑鄙,並在心底深處對藍辰充滿了愧疚之情。


    “想不到……真想不到那場天恩大賽的結局竟然是一個天大的騙局……”陸一凡喃喃自語道,“更想不到我才是那個竊取別人機會的罪人……”


    “藍辰與你同時出現在天恩大賽之上一開始就注定了這個結局。”無常反倒是對此看的十分淡然,語氣依舊十分輕鬆。


    “可是無常大人怎麽能為了我而徇私呢?”陸一凡滿眼質疑的問道,“你這樣做對藍辰豈不是不公平?”


    “若是藍辰當時如願以償地獲得了神品功法日後又當如何?”無常反問道,“是福是禍太早下結論未必是一件好事。不如讓我來告訴你,如果當日藍辰通過天恩獲得了神品功法,那他將會即刻受到東方宿和整個玄宗的窺伺,這對那時不明所以地進入玄宗的藍辰而言,無異於把自己送入鬼門關。若是他連命都沒了,那就算獲得神品功法又有何用?我不過是用一個名義上的桂冠換給他一條性命,你說對他而言是否公平?更何況,天恩大賽十年一屆,以修為分勝負隻不過是聖域領皇自己立下的規則,我身為天恩的締造者卻從未立過這樣的規矩。”


    “這……”無常的話令陸一凡不知該如何反駁,此刻他若是再多做正義,隻怕會給人一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錯覺,想到這些陸一凡也索性不再多言,隻是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日後一定要加倍厚待藍辰,以解心頭之愧。


    “無常大人,你說的對。”陸一凡神色黯淡地說道,“一切果然都存在著變數,隻不過由於我的出現卻最後害的本該榮華富貴的陸家人最終無辜枉死,害的本該安享天年的爹娘最終……”


    “很多選擇一旦開始了就永遠無法改變。”無常歎息道,“正因為你會改變聖域陸家的大運,所以當年我曾試著救他們一命,嚐試改變陸家的厄運,結果卻是無事於補。”


    陸一凡聽到這話猛然抬起頭來,一雙疑惑而激動的眸子直直地望著無常,急聲問道:“無常大人說曾經想救爹娘一命?敢問是什麽時候?”


    “那時候陸家已經開始遭受噩運,陸淏謙與柳情鴛也已經從金陵城隱居到西皇城。”無常幽幽地說道,“他們夫妻二人終日無事便經常到集市上閑逛,而我曾化身成一位算命先生暗中將他們的命運和有關你的身世告知他們,但不成想他們卻對此嗤之以鼻。”無常頗為無奈地搖頭一笑。


    “算命先生……西皇城的集市……”陸一凡眉頭緊鎖地拚命回憶著,突然間腦中陡然閃過一道靈光,緊接著極為熟悉的一幕便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


    “夫人,難得一凡回來,你何不和他講講咱們前幾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件有意思的事!”


    “娘,你們前幾日遇到什麽好玩的事了?”


    “哦!其實也沒什麽!前幾****與你爹閑來無事就去集市上走了走,誰知道竟是在街邊遇到個算命的半仙。你也知道為娘一向很相信這些東西,所以就想讓半仙給咱們陸家算上一卦……”


    ……


    此刻陸一凡已經完全想起了當年在西皇城的家中,他們一家人閑談時的談資。當時陸一凡聞訊此事的時候心中還忐忑了好久,但陸淏謙和柳情鴛二人卻是對這件事抱著一副玩笑的心情。陸一凡還清楚的記得當時柳情鴛說的最後一番話就是那個算命先生算出他們夫婦此生膝下無子,唯一的一個兒子還在一出生的時候就夭折了。當時陸一凡還在對這位算命先生暗暗稱奇,如今得知那人竟然是無常假扮的。如果當時陸淏謙和柳情鴛信了無常的話,那恐怕後麵的很多事都會因此而改變,說不定他們夫婦真的能逃過死劫。


    陸一凡一想到這些便忍不住地淚流滿麵,早知如此當初他就應該痛快地向陸淏謙和柳情鴛坦白一切,那樣的話他們雖然會傷心但卻不至於因為自己而死。


    “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過介懷。”無常道。


    “無常大人,你說我是主動到須彌聖境來找你,那一定有我在潛意識中極其渴望的原因。”陸一凡神色落寞地說道,“剛剛蘇醒的時候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究竟為何而來。直到剛剛的那一刻,我終於想到我究竟為何而來。”


    “為何?”無常眼睛微微眯起,凝聲問道。


    “無常大人說自己不能未卜先知,那小子便不再問你未來如何。”陸一凡神色懇切地說道,“但小子想求無常大人告訴我,曾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說著,陸一凡猛地將手深入懷中,在懷中摸索了好一陣之後方才換換地逃出來一個皺皺巴巴的紙團,目光暗淡的說道,“這是唐若汐給我的,她說這張紙團是冥慕白前輩在臨死之前死死攥在手中的唯一物件,想來應該是要交給我。但我卻看不懂他留給我的這封信上所寫的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我想一定與我的曾經有關。”


    說罷,也不等無常答應或是拒絕,陸一凡已是自顧自地當著無常的麵將紙團緩緩的攤開了,而當紙團完全打開之後,上麵卻是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小字。


    ‘萬蝶海漂冥遠族,臨危受命枯井中。破界轉投五域地,一落金陵是陸家。深感靖海追無命,冒死施神觸天罰。從此主仆天涯處,隻盼再見待何時。金龍銀鳳賀少主,怎奈弑天破重逢。心知一別遙無期,萬裏迢迢引惡爪。慕白將死不苟活,複族唯以少主求。’


    “這張紙條從金龍銀鳳之後我都能明白,當日我在金陵城外的破廟與靈兒成婚,引來金龍銀鳳前來恭賀,同時也引來了當時還要一心殺我的顏先生。之後是冥慕白前輩祭出自己的冥蝶神印才驅散了金龍銀鳳我才能逃過顏先生的追殺。再之後冥慕白前輩為了引開顏先生的追殺不得不遠離我而去,最後還是被顏先生追上並……殺死……”陸一凡幽幽地解釋道,“而冥慕白前輩臨死之前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我能光複冥遠神族。”無常靜靜地聽著陸一凡的解釋,也不插話。陸一凡歎息一聲,抬眼看向無常,麵色誠懇地說道:“後麵的我都知道,但前邊的什麽萬蝶海漂冥遠族?什麽臨危受命枯井中?我則全然不知,uu看書 wuukanshu.co 更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是如何去到陸家變成爹娘的兒子。無常大人不是說爹娘原本應該有一個兒子嗎?但夭折了?我想知道此事是否與我有關,是不是因為我害死了他們的親生兒子?我求求無常大人將過去發生的事告訴我。”說罷,陸一凡竟是突然雙膝一彎,直挺挺地跪倒在無常麵前。


    無常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陸一凡,二人四目相對了許久之後,無常的口中方才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繼而不等陸一凡再度張口詢問,無常的身影已是突然消失在陸一凡麵前。陸一凡心料無常莫不是拒絕了自己,正當他要站起身來四處尋找無常的時候,眼前的一片白茫茫之中卻是突然傳來一陣陣海浪波濤的聲音,聲音由遠至近,最後白霧盡數散去,一片蔚藍的大海赫然呈現在陸一凡眼前。


    “陸一凡,你若想知道過去的一切,那就先從萬蝶海開始吧!”


    無常聲音未落,一道驚天巨浪已是鋪天蓋地地籠罩在滿眼詫異的陸一凡周圍,巨浪之猛望而生畏,波濤之聲震耳欲聾。


    這裏便是淨琉璃神界的萬蝶海……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誅魂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尺書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尺書生並收藏誅魂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