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塵渾身一震,幾乎瞬間就明白了慕承景的意思。


    她的鼻子也有些酸,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沒關係的,承景,我陪你,我會永遠陪著你。”


    他點頭,埋首在她的肩窩,深深地嗅了一口:“嗯。”


    靜默了好一會兒,慕承景才放開季星塵,他站起來,牽著她的手,一起到了車上,這才將文件遞給季星塵。


    當時,季星塵全都用的化名,分別是:


    慕承景——景先生


    慕承燁——葉先生


    李毓嵐——黎女士


    三份文件,第一份,打開的結果寫道:“經基因比對鑒定後,可以判定,黎女士和景先生違反遺傳規律(排除突變因素),不存在母子關係。”


    第二份,結果寫道:“經基因比對鑒定後,可以判定,景先生和葉先生不存在親兄弟(包括同父異母或者同母異父)關係。”


    第三份,結果寫道:“經基因比對鑒定後,可以判定,黎女士和葉先生符合遺傳規律,親權概率大於0.9999,存在母子關係。”


    季星塵一一看完,轉頭看向慕承景,開口:“所以,李青盈說的都是真的?”


    慕承景點頭,想了片刻,道:“星塵,陪我去個地方。”


    因為下過雪,通往山上的路依舊有些難開,這次都是慕承景在開車,不過他的越野車加裝了防滑,在山路上倒是並不危險。


    一路開到接近山頂,已然接近中午時分。


    接近山頂的積雪實在太深了,車已經不能再開。慕承景從後備箱裏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風雪帽和靴子,準備換上。


    季星塵吃驚:“承景,你早就準備好了?”所以,其實他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了麽?


    這裏,她以前陪他來過一次,卻沒想到,墓碑的主人,真的是他的親生父親?


    慕承景快速換好衣服,然後背對著衝季星塵蹲下,道:“星塵,爬上來,我背你上去。”


    “啊?”季星塵愣住,連忙擺手:“沒事的,我自己走就好了,你還有準備靴子嗎?”


    “山路不好走,我背你。”慕承景道:“昨天太趕了,沒買到女式的。”


    “那我就這麽上去好了。”季星塵看了看山巔,距離山頂還有不少的距離,本來就不好走,她雖然也不胖,但是背上去還是會很累的。


    “沒關係,你不重。”慕承景看向遠方,眸色很深:“他臨終前對我說,讓我帶著媳婦去看他。現在,我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當然要第一時間帶你去見他。”


    季星塵猶豫了一下,隻好過去,趴在了慕承景的背上。


    他一手托著她穩穩地起身,一手拿著登山杖,一步步往前走。


    季星塵趴在慕承景的後背上,手環住他,默默地任他背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往前。


    山上的風很大,慕承景幫季星塵擋住了大半,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臉都刮得有些疼。


    她將臉藏在慕承景肩膀處,目光凝著地麵,看到了他走過留下的腳印,長長的,蜿蜒曲折。


    他此刻一定很難過吧?她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於是道:“承景,我給你唱首歌吧?”


    他應著:“好。”


    季星塵將腦袋縮了縮,躲著風,開始唱了起來:“晨光撥碎夢鄉,穀雨前最後一場霜。推開了窗,煙雨依舊氤氳了茶鄉。銀針靜懸水中央,青瓷碧螺壺底藏,心事嫩芽兩葉靜靜舒長。”


    這時,風忽而大了,樹枝上的雪被吹落,輕盈地落在了慕承景的頭頂。季星塵伸手,將它們輕輕彈掉。


    “飛絮繞過柳塘,櫻桃熟了點點紅妝。堂前簷下,銜泥的燕又飛過幾雙。春露已采滿一觴,不經意滴入了淚光,她將一碗春愁付了韶光……”


    聽著她的清唱,慕承景發現,自己壓抑在心底的那種複雜情緒,開始一點點被牽動,慢慢地,占據了整個胸腔。


    “飲一杯就忘了春夏,又一杯就驚起了牽掛,再一杯就瀟瀟暮雨空山和淚下。”


    他忽而覺得眼睛有些發燙。


    “那異鄉不眠的人啊,他遙望著遠方,心若飄倦了,魂牽夢縈是茶香……”


    他想起了久遠裏,聽同學和其他老師提到過的事。


    埋在山頂的莫老師,是個孤兒,父母在他年幼時候都病死了。


    所以,他在高中任教期間,沒有什麽親人,但是因為他長相出眾、教學優秀,所以,那個年代也不乏女子主動追求。


    後來,他和南方來的一位姑娘結了婚,姑娘很美,聽說上一代背景不太好,所以,雖然很多人暗地裏喜歡她,卻沒人願意真的娶她。


    不過,莫老師娶了她之後,兩人小日子過得很好,男人每年都能拿到市優秀教師的稱號,而他的妻子,自己開了一家刺繡小店,因為手藝精湛,所以生意也很不錯。


    那些,都是聽一名快退休的校領導講的了,說後來莫老師的妻子懷孕了,怕懷孕期間再做刺繡壞眼睛,所以把小店也關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總和善良的人作對還是怎麽,老師的妻子多年不聯係的娘家人聽說她嫁了個大城市裏的老師,就跑過來找她要錢。


    那會兒,就算是高級教師也沒什麽錢,所以,莫老師家隻是給了五百塊過去,以為這事就了了。


    哪知道,他的小舅子跑來,說他姐姐在當地是第一美女,這麽嫁過去,連個聘禮都沒有,怎麽也得給個五六萬。


    可是,莫老師家根本拿不出來,小舅子就賴在那裏不走,甚至打擾莫老師上課,當時,都驚動了校領導。


    校領導叫來保安,要將小舅子轟走,結果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推推嚷嚷間,保安掉下三樓,摔死了。


    小舅子跑了,連帶整個娘家人都消失不見,可保安的家人當然不幹,於是,便來到了學校找莫老師,讓他們要麽賠錢,要麽償命。


    據當時的老師回憶,那會兒莫老師的妻子都快生了,天天因為這個,兩口子都快崩潰。後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處理的,保安的家人沒再鬧了,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以為所有都終於好了的時候,莫老師的妻子在醫院生孩子,卻發生子癇,大人孩子一屍兩命。


    自此,莫老師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後來,專心教育,也未再娶。


    當初,慕承景知道這個故事,還是在校領導辦公室裏,無意間聽來的。


    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聽起來是個故事。可一旦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就再也不能當故事聽了。


    從前還在感歎莫老師命運的坎坷,而現在回憶起來才知道,為什麽後來保安家人沒再來鬧,還不是因為李毓嵐給了錢。


    所以,他出生後,李毓嵐按照約定抱走了他,自此,他便成為了慕家的大少爺,錦衣玉食。


    嗬嗬,這就是命運啊!


    他享受榮華的時候,自己的親生父親卻承受著失去摯愛的痛苦,唯一的兒子,還不得不抵債交給了別人!


    而他的親生母親,更是連他長什麽樣都沒見過,就此撒手人寰!


    怪不得,他還在很小時候,就見過莫老師幾次。莫老師也沒對他說過什麽,隻是每次都揉揉他的腦袋,說小景真聰明。


    後來上了高中,他才知道那個喜歡招呼他的叔叔姓莫,還成了他的數學老師。


    莫老師對他很好,不僅是學習上,更多是生活上。


    那會兒,他和慕承燁的父親因為管理慕氏集團,每天都很忙,雖然也很關心他,可是,叛逆的年紀裏,和家長溝通也不多。是莫老師,帶著他一直走向正確的方向,堅持不懈。


    後背上,季星塵察覺到慕承景的肩膀在輕微地顫動,她知道他怎麽了,卻沒有揭穿或者安慰,而是又重新唱了一首歌。


    就這樣,慕承景慢慢背著季星塵,一點點拉近了和山巔的距離。


    等最後轉過一道彎、視野為之開闊的時候,慕承景站定了下來,看向那茫茫雪白裏唯一凸起來的那座碑。


    原本的墓碑,被積雪覆蓋,都已經和周圍一樣,融入了白色的背景中。


    可是,他還是輕易就找到了,定定地望著,邁不動腳步。


    他是誰?真的是那個墓碑主人的兒子麽?


    可是,斯人已逝,他再也無法拿著任何東西去做基因鑒定,告訴他,這個世界上,還有他遺傳學上的親人。


    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轟然爆發,慕承景將季星塵放下,伸臂,一把將她攬入懷裏。


    她感覺到他在顫.抖,感覺道脖頸間有潮濕溫熱,於是用力抱緊他:“承景,如果難過,就發泄出來吧!在這裏,沒有別人,隻有我們!”


    “嗯。”慕承景稍微鬆開了季星塵些許,捧著她的臉:“星塵,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她的心疼得難受,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不論你姓什麽、有什麽親人,你都是我老公。在我眼中,你聰明優秀、善良正直,我們在一起後,對我很好,幫助我、鼓勵我,是我最親近的人。”


    “你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你,我眼中唯一的你。”她踮起腳尖,吻上了慕承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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