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會有太多的人羨慕一個鄉村野婦吧?


    她的皮膚粗糙,她的裝扮不修邊幅,她站在那裏,沒有氣質,說話也看不出涵養,就連她想要笑,都是裂開嘴露出一口白牙,也不管眼角的褶子成了秋日的菊花,更不管牙齒上還有昨晚沒有剔除幹淨的韭菜葉子。


    翠蓮出現在熙兒麵前,是那麽的突兀,對於一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女人,見到一個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女人樣子,該是多麽的震驚啊。


    可是,在這個鄉村野婦的身上,她聽到的是嘹亮的嗓音,看到的是她眼底的清澈,還有那顆善良的心,時時刻刻折射出來的歡悅。


    她對孩子的寵溺,不隻是細聲細語,也會嗬斥,也會謾罵,但對家裏男人的愛,卻是夾雜著抱怨的心疼。


    這一切,對於熙兒來說,都是陌生的。


    那頓午餐,翠蓮並沒有做出什麽新式的花樣,就如同她說的那樣,都是地裏采來的野菜,她做飯的水平不算高超,但是一桌子飯菜,聞著也是香氣撲鼻。


    安安不知道是因為和老崔的兒子在一起找到了同伴的快樂,還是因為玩鬧了一上午,終於覺得餓了,這頓飯,他大快朵頤,吃的特別的高興。


    翠蓮沒有看出安安的不同,但卻是將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看安安碗裏的飯菜快沒了,立刻就給他添上。


    兩個孩子吃的開心,時不時的還發出陣陣笑聲,熙兒的目光,被兩個孩子吸引。翠蓮一頓飯吃的很快,扒拉著飯菜就往嘴裏塞,沒有一點點女人的樣子


    吃罷了飯,她抹了一把嘴,端過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涼茶就去廚房給老崔裝飯。老崔的飯盒也是普通的鐵盒子,她盛滿飯,將吃剩的菜全部扒拉在一旁,又找了條舊毛巾包裹住,從櫃子裏掏出一個黑乎乎的罐子,丟了一些茶葉進去,衝上開水,一切準備妥當,她就要出門了。


    “戀戀,你們在這裏玩一會兒,我給老崔送飯,馬上就回來。”


    她又是樸實的一笑,穿著那雙露出腳趾頭的鞋子就走了,她的腳步輕快,身姿活躍。熙兒就那麽一直盯著翠蓮走了好久。


    “汪夫人,這件事情您放心,齊先生一定會處理好的。”


    我知道,她人雖然在這裏,但是心裏,其實一直都在為汪子琪操心,他犯下的事兒,件件都是可以要命的。


    隔了一會兒,熙兒開了口,她看了我一眼,微微歎了口氣,“邱小姐,我從未羨慕過別人,但是今天,我真的很羨慕翠蓮。你說,我要是能夠跟子琪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一輩子,與世無爭,該有多好啊?”


    她話語間是真實的羨慕,也許有逃避現實的一點意味,但是羨慕,卻是真真實實的。我明白她的心思,但卻無法做到完全的理解。


    我將老崔和翠蓮的故事講給了熙兒聽,她很是詫異,在她看來,翠蓮似乎和這篇土地太契合了,她渾身上下散發的都是鄉土氣息。


    可是,她不知道,這個女人,也曾經光鮮亮麗過。


    “原來是這樣啊。”她又歎息了一聲。


    “子琪是做不到的,他把當官當成了命,是絕對不舍得放棄的,我隻是沒想到,他有朝一日,會讓自己丟了命。”


    當然,這些也不是我們能想象得到的。


    熙兒開始給我講述她跟汪子琪的過去,兩個人雖是青梅竹馬,但是汪子琪整整比熙兒大了八歲,一個風華正茂,一個情竇初開,汪子琪許下了一生的諾言,卻是遭到了熙兒父母的強烈反對。


    後來,他發下重誓,要給她一生幸福。她背棄了父母,隻想著跟他同甘共苦。這麽多年來,他也算是沒有辜負他,仕途一路暢通,隻是他每天到底在忙些什麽,熙兒並不得知。


    第一次知曉他做的事情或許偏離了正規,便是曲秋平帶著他們母子去了國外,名義上說是散散心,實則是將他們軟禁。


    隻是那段時間,他們與汪子琪無法取得聯係,她心底焦急,卻不得不等待,後來是齊學東的人出現,帶著他們脫離困境,再一步步將他們送回國內。


    那時候,汪子琪也曾許諾,他一定金盆洗手,從頭開始。她跟了他十幾年,已經有了骨肉,心底畢竟是愛的,所以他說的每句話,她都當了真。


    但這一次,熙兒沒有想到,汪子琪差點丟了自己的性命。她原本是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要挾,卻不想,若不是這樣做,竟然連汪子琪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


    也隻有深愛,才會有深深的擔憂。


    也隻有相濡以沫過,才明白相生相惜有多麽的不易。


    縱然,那個男人做了錯事,縱然他一次次說謊,她心底雖氣,雖急,卻不至於要與他徹底斷絕關係。


    熙兒告訴我,他們十幾年來,從未紅過臉,他視她如手心裏的寶,她將他當做生命中的山。


    但就在今天,她發現,隻是差了那麽一點,這座山就要倒塌了。也是今天,她發現,自己一直依靠的這座山,好像並不牢靠。


    “戀戀,你說,是不是很好笑?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一生無憂,竟然要孤獨終老。”


    熙兒嘲諷一般的笑了一聲,她和我所遇到的每個女人都不一樣,溫柔似水,卻又有一股韌勁兒在骨子裏。


    我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紅腫的眼眸,還有她眼底一直隱藏的傷心和憂愁,“汪夫人,您放心,隻要汪局知道懸崖勒馬,凡事都還是有轉機的。”


    這個希望,是我那時候給熙兒的。我並不知道事情的走向會如何,但我相信,不管是什麽事情,人總要給自己一點回還之力。


    浪子回頭金不換,隻要他知道自己錯了,隻要他還能想起最初的誓言,我希望,除了生死和製裁之外,我們還能在情理之中,尋找到另外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說的話,熙兒是否懂的和理解,我並不得知。後來是齊學東派人過來尋找我們,熙兒才提出下山,她說,她要和汪子琪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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