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返要講一個故事,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柳知返絕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不過此時占據房屋的卻並非真正的主人,而是一個無賴的房客,這個房客卻是個有故事的人。


    對於活了無數萬年的妖獸之王紫堯,他肚子裏的故事恐怕十天十夜也說不完,所以靈雅安靜地,認真地看著他那張半人半獸的怪臉,她也想知道這裏的一切之所從來,所謂荒川陰死地,所謂聖山,所謂妖族大聖和那一具讓他潸然淚下悲戚哀婉的幹屍到底是什麽回個事兒。


    莫說柳知返將要說的故事有關妖族聖山的重大隱秘,就算他現在嘮家常,講他小時候掀了哪個女孩子的裙子,靈雅也會認真地聽下去,因為此情此景,此時此刻沒有比靜靜聽故事更適合的了。


    天邊僅剩一抹餘暉,將晚雲渡成一片紫色,緋色的雲影隨著垂下的夕陽漸漸黯淡,耳邊清風陣陣,吹得人神清氣爽,身旁火焰融融,暖意湧上心頭,在遠處一座巨大的白骨坐在黃昏暮色之中,那巨大的骨骸不但沒有絲毫猙獰恐怖之意,反倒充滿了傳奇色彩,它僅僅坐在那裏便讓人心生敬畏和向往。


    柳知返看著在暮色裏投下一大片陰影的骨骸,聲音和緩,帶著一絲沙啞,就像仲夏夜晚風翻動窗前的書頁,驚醒了伏案而眠的學子。


    “要從頭開始講嘛實在太過久遠,我講不完,更何況很多我也不記得了!”他看了眼因為認真而顯得分外美麗的狐靈雅,“畢竟我隻是紫堯的怨念所生,保留下來的隻有一部分他最難以忘懷的記憶,而他那漫長的一生最難以忘懷的,卻是和司徒天舞相處的那短短幾年的時間>


    “天舞到底是誰?是個女人?”靈雅問道。


    柳知返歎了口氣,望著骨骸的目光變得無比溫柔,溫柔的目光不對淒涼的骨骸,而對那骨骸中腐朽在時光之中的女子。


    “她叫司徒天舞----是司徒氏最引以為傲的先祖司徒鏡空的親妹妹!”


    “司徒氏的人?”靈雅微微吃了一驚。


    柳知返紫色的眸子流露出回憶的神色,思緒仿佛奔走的烈馬,越過一個又一個千年,穿透莽莽時光的沙海,最終回到了萬年前那個緋色的清晨。


    他和她相互依偎在萬丈懸崖之上,風淩蒼穹,朝雲如醉,那一身黑衣紅綢迎風擺舞,那一柄古雅的長劍靜靜靠著青色的山石,不曾流露半點兒殺機凶芒。


    “是呀,她是司徒氏的人!”


    狐靈雅下意識地撇了撇嘴,眼中不禁露出一抹興趣索然,聲音帶著冰冷和一絲恨意,“我不想聽司徒氏的故事,滄帝城奴役我狐族幾千年,將我族人搶走為奴為獸,幹盡了壞事,要不是滄帝城,我也不會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場,我早晚要去滄帝城找司徒櫻蘭報仇的。”


    柳知返歎氣一笑,“那你總想知道妖族大聖的事情吧!”


    “其實我要講的主要關於妖族大聖。”


    見靈雅露出認真專注的神色,柳知返回憶著說道,“靈雅,你可知守禦聖器嗎?”


    “自然知道,守禦四聖器,生死爐,九嶷劍,帝釋傘,女蘿衣!>


    柳知返搖頭道,“守禦聖器最初隻有三件,並非四件!”


    “啊?”靈雅張大了嘴巴,“不是說守禦聖器是天地所生嗎?難道不是一開始就是四件?”


    “不是!”他說道,“我作為生死爐之靈的記憶,怎麽可能記錯,在一開始的確隻有三件,隻有生死爐,九嶷劍和帝釋傘,並沒有女蘿衣,女蘿衣是後來才成為守禦聖器的!”


    他皺起眉頭說道,“隻不過我的記憶不全,所以我記不清女蘿衣的來曆了,似乎女蘿衣和我們第一任主人九彩仙姬有莫大關係,記不清了,記不清了----”他連連搖頭接著說道。


    “守禦三聖器其實是天地力量所化,暫且不算女蘿衣,隻說其餘三件,沒人知道天地為什麽會誕生出三件聖器,也許是天地初開之時天地之力有盈餘,所以化作三件聖器遺落世間,嗯---就好像燒陶器的師父做完一隻罐子,忽然發現還剩了些陶泥,於是就用剩下的泥多做了兩隻碗----”他比喻道。


    “生死爐具有生死之力,分兩儀具象,主陰陽生死,帝釋傘具有滅世之力,主新舊更迭,時空轉換,所謂滅世之力,其實是掌控時間的力量,如果用帝釋傘扭曲這個世間的‘時光恒河’,那整個世界都將瞬間陷入錯亂的時空而導致絕滅。


    隻不過自從帝釋降生以來,天地之間還從無人能夠掌握她的這一項能力,當年的守禦嗣者不能,更為久遠的九彩仙姬不能,甚至就算她自己也無法真正掌控時間之力。


    而九嶷劍則是天地肅殺戾氣凝結之物,主凶殺絕滅,它的降生便隻為殺伐而來,遠古之戰若不是九嶷劍斬碎魔族擎天之軀,那滅族的就是古仙,世界將完全變成另一般模樣。”


    他往火中添了幾條柴,燒著鬆枝的火堆散發出淡淡的鬆脂味道,乍一聞有些刺鼻,但習慣了反倒覺得很舒服。


    柳知返繼續說道,“生死爐和其他聖器不同,生死爐內自成天地,生死相互,陰陽相衝,因此在漫長的歲月之中生死二氣竟然演化出生命來,這也是除了天地之外,唯一能夠演化生命的存在。”


    “生死爐演化出的生物,有一些因為一些機緣巧合離開了生死爐來到外部世界,就是人類傳說中的上古妖獸,而紫堯,便是生死爐所降生的第一隻妖獸,理所當然他繼承了生死爐的力量,因為他年齡最長,力量最強,所以才被稱為‘上古妖獸之王’金鬣至尊彪皇。”


    靈雅聽到這兒基本明白了紫堯的來曆,也便知曉了現在占據柳知返身體的靈體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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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和妖族大聖有什麽關係?”她不由詢問道。


    柳知返轉頭看著她說道,“生死爐既然降生了第一隻妖獸紫堯,自然也會降生第二隻!更何況,生死爐的力量不僅僅是生死,同樣代表陰陽,善惡,甚至雌雄,男女----紫堯是一隻雄性的妖獸,生死爐誕生出一個雄性妖獸,自然也會同時降生一隻雌獸作為平衡,隻不過時間比他稍晚一些!”


    他露出一抹苦笑,“我稱自己為雄獸,是不是太過自謙了!”


    “說重點!”靈雅隱約猜到了一個可能。


    柳知返緩緩說道,“你心裏猜測的沒有錯,妖族大聖,就是生死爐降生的第二隻妖獸,是作為紫堯伴侶而降生的那隻雌獸!她的名字叫紫川!”


    靈雅碧綠色的眸子越來越大,一張紅潤的櫻桃小口居然張成了一顆桃子,露出裏麵兩排細密的白牙,她轉頭看向坐在暮色中那具巨大的骨骸。


    喃喃歎道,“難怪妖族大聖如此巨大,原來,原來她竟是生死爐降生的第二隻妖獸!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妖族大聖是個女的,叫紫川>


    柳知返接著說道,“紫川和紫堯雖然同是生死爐降生的二靈,但他們兩個性格卻截然相反,紫堯溫和,紫川暴戾,紫堯委婉,紫堯剛直,尤其在對待人類的態度上最是不同,紫堯從人類剛剛降生的後時代就對那些弱小卑微的生物抱有好感,而紫川看不起人族,她喜歡的是和妖獸們生活在一起。”


    他歎了口氣,幽幽道,“這些差別也許正應了生死爐陰陽兩儀具象,因此雖然紫堯和紫川同為生死爐二靈,掌握著生死爐的最強力量,但他們不可能真的成為伴侶!”


    “在九彩仙姬隕落之後,守禦聖器分散天下九州,那時的天地分成九州,而非現在的五州,紫川也離開了生死爐徹底和紫堯分開,紫堯繼續掌控著生死爐,而紫川則消失在天地之間!”


    柳知返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我也沒想到,紫川後來居然成了天下妖族之祖,將彪皇訣妖力轉化為妖訣傳授給天下萬妖!”


    靈雅也崇敬地說道,“是呀,要不是大聖傳承道統,現在天下哪裏會有妖族,有的不過是一群任人宰割的野獸牲畜罷了!”


    “隻是,妖族大聖紫川也是生死爐之靈,如此強大的存在,怎麽會死在這裏,守禦聖器不是應該於世同存的嗎?難道妖族大聖在這裏是壽終正寢?”


    柳知返沉默了起來,神色低沉,那半張長著毛的怪臉露出一抹複雜之色。


    就在靈雅將要詢問時,他終於開口說道,“紫堯被殺,生死爐碎裂,同樣作為生死爐之靈的紫川又怎能獨活!隻不過----她死得應該比紫堯晚一些,而且同樣是死於非命!”


    他終於不得不想起最不願意提及的那段往事,那段關於背叛,關於決裂,關於愛和恨的蹉跎故往!


    “之前你不想聽我說司徒天舞,實際上整件事都和她有著直接的關係!”


    “紫堯愛司徒天舞,愛到連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地步!所以當守禦嗣者亂世結束後,當司徒鏡空起了要封印守禦聖器,擊殺紫堯的念頭之後,他並沒有立刻殺了司徒氏那些叛徒,因為他不在乎那些凡人的生死,他在乎的隻是司徒天舞的想法罷了!”


    “當司徒氏徒眾用紫堯傳給他們的至尊訣反過來對付他時,他得到的不是天舞的支持,而是從背後的一劍!那一劍沒有殺死他的人,殺死的隻是他的心!所以紫堯被殺,被分屍,被鎮魂,最後一抹神識之靈也被鎮壓在生死爐的核心,滄帝城浮島之中!我生於紫堯的怨念,所以我比誰都明白當司徒天舞從背後刺他那一劍時他心裏的死寂!”


    “那是種隻有徹底的死亡才能平複的淒涼和死寂!”


    柳知返說得平淡,一旁聽著的狐靈雅卻已經起的俏臉發紅,咬牙切齒,“果然,果然司徒氏都是一群叛徒,沒良心的白眼兒狼!我要是紫堯先將他們殺個幹淨,明明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卻一心求死!哼,這個紫堯也不是英雄好漢,雖然都是生死爐降生的妖獸,但比我們妖族大聖差得遠了!”


    占據柳知返身體的紫堯怨念也苦笑了一聲,認同地說道,“是呀,要是紫川的話,一定將司徒氏翻個底朝天,隻是,你不了解當時紫堯的心境,所以也不知他心如死灰的真正原因!”


    他抬頭看著夜空,所謂的荒川陰死地其實就是紫川的軀骸所化,紫川是生死爐之靈,因此也掌握一定的空間之力,這裏就是她的殘存力量所開辟的異空間,也是她的墓地。


    因此天空並沒有星辰,隻是一片無盡的黑暗死寂。uu看書 ww.uanshu.c


    “紫堯為了司徒天舞,殺了自己的當時的主人生死尊者,滅了生死嗣者一族,為了司徒天舞他平定守禦嗣者之亂,親手封印了九嶷劍,帝釋傘和女蘿衣!對於紫堯而言,另外三件聖器等同於兄弟姐妹一般的存在,他們相處的歲月遠比他和天舞在一起的時間要久遠的多。”


    “從天地誕生他們的那一刹那,到九彩仙姬持三件聖器擊敗古魔,誅殺魔祖,再到人族興起,守禦嗣者混戰,這之間經過了多少萬年,紫堯為了一個女人便將相處了無數萬年的同伴封印,在他心裏其實也是有著愧疚的!這也是為什麽死水之下帝釋傘破封時對紫堯那麽憎恨不屑的原因之一!”


    “他為了一個女人不惜和相守萬年的親人反目,而這個女人最後又背叛了他!在紫堯心裏,死去對他而言是一個解脫!他想要的不是複仇不是麵對,而是逃避罷了!”


    聽他這麽一說,狐靈雅簡直覺得這司徒天舞就是古往今天天上地下第一絕情第一惡毒的賤人!


    她恨恨說道,“那這個司徒天舞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會變成一個醜陋的幹屍!她不是應該躺在司徒氏的祖墳裏麵受後人祭拜嗎?”


    柳知返緊皺雙眉道,“你不了解天舞,不要這麽說她!”


    “哼!”靈雅不屑哼了一聲。


    柳知返無奈地歎了口氣,“天舞為什麽會在這裏她呀,或許她想通了一件事,在紫堯死後,她才明白自己最愛的是誰,不是所謂的家族,不是所謂的道義,不是所謂的功業,而是紫堯>


    靈雅瞪著眼睛,不知他又要說出什麽驚人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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