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大白鵝的叫聲,屋子裏很快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娘,你去看看外麵鵝怎麽叫的這麽慌呀,是不是山鷹下來了,快去看看別讓山鷹禍害了咱家的鵝。”


    “我去看看,這兩天山裏的飛禽走獸總往咱們村子裏麵跑,誰也不知道山裏麵是不是又出了什麽邪怪,等大壯回來得囑咐囑咐他打獵早點兒回來-----喂豬的泔水裝好了嗎?我順便拎出去好了。”


    “在水缸邊上呢。”


    一個幹瘦黝黑的中年女人趿拉著一雙布鞋,手裏拎著一個木桶,步履穩健硬朗,不輸年輕女人,隻是盤在腦後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也滿是皺紋,貧乏的生活過早地在她臉上雕琢下歲月的痕跡。


    女人將泔水桶拎過門檻兒,一抬頭便看見院中站著幾個人,她眯起眼睛仔細看去,那一老一少是本村的周老漢和他兒子,那幾個年輕人哪來的?


    “你們找誰呀?周老頭子,這是你家親戚呀?”


    周老漢嗬嗬笑著說道,“我家哪有這麽出息的親戚,我要有這麽出息的親戚,早去城裏麵享福了---是找你的!張老婆子,你看看還能認出他來嗎?”


    柳知返站在原地淡淡笑著,看著那個幹瘦黝黑的中年婦女,要不是這個女人,柳知返當年就凍死餓死在自己破敗的家中了。


    張氏又細細看了兩眼,搖搖頭,“我可不認識這後生,也不認識那幾個小姑娘,小夥子,你是誰家的?來找我家掌櫃的嗎?”


    “掌櫃的?”柳知返一怔。


    “娘,誰來了,是大壯外麵的朋友嗎?”


    這時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少婦從屋裏緩緩走出,懷裏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身後還跟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丫頭,躲在她背後有些害羞和怕生,隻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她一看柳知返幾人,看穿著便知道不是普通的農家漢子,尤其那三個姑娘,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有氣質,唯一一個男人,身後背著一個鼓鼓囊塞的包裹,包裹下麵卻是一柄明晃晃的大刀,那刀比她家犁地的鐵犁還大,閃爍著刺眼的寒光,那男人臉色蒼白,雖然臉上帶著微笑,卻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從他身上傳來,這讓少婦不由有些畏縮。


    “你,你們找誰呀?”


    “呃-----”柳知返有些愕然地望著這個少婦,隻見她個子不高,身材豐滿結實,膚色微黑,頭發盤在頭頂有一縷從額角垂下,看長相倒還算有些姿色,隻是眼睛有點兒黑眼圈,她穿著一身灰色粗布衣服,腰間圍著一塊圍巾,懷中的嬰兒正睡得香甜。


    那眉眼柳知返隱隱約約還能找出一絲童年時的模樣,他試探著輕聲問道,“是小鈴?-----”


    少婦皺眉點了點頭,心想這人真是無禮,自己根本不認識他,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小名?


    這時一旁的周老漢哈哈大笑一聲,拍著大腿笑道,“你看看,這不就是嗎?小栓,當年柳先生教你的那句詩怎麽說的來的?‘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沒改鼻毛吹-----’”


    柳知返搖頭一笑,緩聲道,“張大娘,你認不得我了嗎?我是柳知返呀!”


    “柳知返-----”他這麽一說張氏立刻就認出來了,手裏的豬食桶啪地就落在地上,她有些難以相信地顫聲道,“柳知返?柳先生的孩子,知返嗎?”


    柳知返微笑道,“是呀,我回來看看----”


    “知返呀!”沒想到張氏忽然撲上去抱住了柳知返,眼中又是高興又是辛酸,流下兩行濁淚,“你這孩子,你這些年在外麵連個信兒都沒有,我還以為你在外麵出了事兒了呢。”


    她雙手抓著柳知返的胳膊,“快讓大娘看看,哎呀,大娘老眼昏花真是認不出來了。”她轉頭對小鈴說道,“這孩子真長得變了樣,你說這要是在大馬路上,你敢認嗎?”


    她再仔細往柳知返臉上一看,不由微微一皺眉,“知返呀,你這臉色怎麽這麽差呀,是不是回來著急了路上受了風寒?還有你臉上這疤痕怎麽搞得,在外麵不是被人欺負了吧?”


    柳知返搖搖頭,“沒有!”


    旁邊周老漢笑道,“快讓知返他們進屋去坐吧,你這老婆子老糊塗了吧?”


    張氏其實年紀還不到五十歲,隻不過山村生活貧苦,所以才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得多,她笑道,“對對對,知返,你和你幾個小朋友快進屋,快進屋吧,哎呀---小知返回來了,哎呀---小知返回來了---”她嘴裏不斷咕噥著重複這幾句,看來心情很是激動。


    周老漢對柳知返說道,“知返呀,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你來大爺家,大爺請客吃酒。”說完他轉身便要走,這時柳知返拉住他,塞給他一個小袋子,“周大伯,這是我從外麵順手帶回來的一點兒禮物。”


    “哎?這怎麽行,你回來應該是我們鄉裏鄉親的款待你,怎麽能要你的東西,快拿回去,不然大爺可生氣了。”


    司徒月嬋卻笑道,“你就收下吧,都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我們隨手得來的。”


    這的確是隨手得來的,大金朝皇宮裏幾十年積攢的珍寶他們能拿的拿,拿不了的被司徒月嬋慫恿柳知返一把火全燒了,可算是將惡人做到底,這還隻是帶出了一小部分而已,雖然那些所謂的珍奇異寶在修行者眼裏不過一堆凡品俗物,可在凡俗百姓眼裏開始價值連城的東西。


    見司徒月嬋發話了,周老漢這才扭扭捏捏地收了禮物,他手裏抓著小包裹手卻在暗中掂量著,猜測這重量會是什麽東西。


    “那我先走了啊。”周老漢帶著兒子離開了趙家的小院兒,周小栓還偷偷回頭看了司徒月嬋她們幾眼,眼裏即是不舍又是喟歎。


    眾人來到狹小的土坯房中,張氏拿出自己最新的一件衣服用力地擦了幾下木凳,“知返,快坐下歇歇吧。鈴子,去燒些開水來,等會兒大壯回來再讓他宰一隻鵝----”


    “不要------”剛剛坐下的鶴白翎好像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樣站了起來,眾人奇怪地看著她,張氏和小鈴更是被她嚇了一跳,懷中的嬰兒被驚醒哇哇哭了起來。


    鶴白翎臉頓時紅了,支支吾吾說道,“我,吃素----”


    柳知返見狀笑了笑,按下張氏的手,“張大娘,不用客氣了,你們吃什麽我們就跟著吃什麽好了,當年要不是張大娘的大餅和菜湯,我早就餓死了。”


    張大娘笑眯眯看著柳知返說道,“你還記得張大娘的大餅呀?哈哈哈,你能回來看我我就知足了。”


    在一旁掀開了衣衫側著身給孩子喂奶的小鈴說道,“知返,你這些年都幹什麽去了?怎麽一去十幾年連個消息都沒有,我和娘還擔心你好久,以為你在外麵被人害了呢。”


    柳知返看了看她笑道,“在外麵瞎忙活了許多年,沒幹什麽事,倒是小鈴,你竟然都成親了,連孩子都這麽大了,我還以為你是那個跟在我後麵給我送吃的然後聽我講故事的那個小姑娘呢。”


    小鈴的女兒躲在她身後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柳知返,柳知返對她笑了笑,小姑娘趕緊縮回頭不再看他。


    小鈴白了柳知返一眼,“我都二十五歲了,再不成親難道等著你呀,當年你跟著那個黑衣服走的時候說回來看我們,這一走就是十四年-----”


    張氏笑道,“小鈴十八歲那年就嫁給了同村的趙大壯,幾年之後趙大壯他爹上山打獵被黑瞎子咬死了,他娘當年就得了場大病,沒過多久也走了,現在就我和他們小兩口住著。”


    柳知返記得趙大壯是何許人也,自己小時候村中同齡的孩子中數獵戶的兒子趙大壯長得最敦實,於是理所當然地成了孩子頭兒,柳知返還受過他的欺負。


    沒想到十幾年過去,自己的青梅竹馬鈴兒居然嫁給了趙大壯,連孩子都生了兩個,柳知返到沒有什麽遺憾怨念,隻是心中慨歎時光荏苒,自己作為修行者不問年歲,但對於凡塵中人來說,十幾年便已經物是人非-----


    張氏看著司徒月嬋說道,“這個姑娘長得可真俊,那兩個長得也好看,這個最好看,知返,這是你什麽人呀?”


    司徒月嬋被她誇得心中非常高興,臉蛋兒微微一紅,居然開始有些害羞。


    雖然張氏隻是一介村婦,放在別處司徒月嬋連看都不會看一眼,但現在她的身份卻是救過柳知返的長輩,當年她在滄帝城被那些名震修行界,一個名字就能威震一方的家族長輩們誇獎時,司徒月嬋隻覺得那些人太雞婆,心裏十萬個不屑,但此時被張氏一個農家婦誇自己漂亮,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柳知返淡淡笑道,“她叫司徒月嬋,是我娘子,她是鶴白翎,是我娘子的---家人,這是蕭落----”


    張氏笑著抓著司徒月嬋的手,“這姑娘這麽好看,又有氣質,一看就不是小門小戶家的女兒,知返,你可不能負了人家,不然都對不起你張大娘我。”


    柳知返笑了笑,悄悄拉住司徒月嬋的手,司徒月嬋側著身子對著他,人生中第一次因為害羞而抽回了自己的小手。


    正說笑間,便聽外麵傳來一陣厚實的腳步聲,外屋水缸被人掀開,然後是一陣咕咚咕咚的喝水聲。


    一個男人甕聲甕氣的聲音說道,“鈴子,周老頭兒和他兒子來咱家幹什麽,我在外麵看見他從咱家離開,好像撿了狗頭金一樣樂的屁顛兒屁顛兒的,不會是偷了咱家的雞蛋吧-----”


    男人推門進入裏屋,這男人年紀看上去二十六七歲,長得膀大腰圓,濃眉圓眼,四方臉大鼻子,一身腱子肉很是壯碩,他抬頭一看便吃了一驚,愣了一下,“家裏來客人啦----”


    他四下一打量,一個蒼白臉色中等身材的男人坐在嶽母身邊,妻子抱著孩子站在他身旁有說有笑的,地上凳子坐著三個好像畫上仙女般的女人,一個笑吟吟地跟嶽母說話,另外兩個則臉色有些漠然一言不發。


    “你回來啦,今天怎麽樣?”小鈴見丈夫回來,將孩子放在炕上走了過來,接過他身上的布袋,打開看了眼,裏麵有一隻錦雞。


    “嗨,別提了,在山裏走了一天就打了這麽一隻扁毛畜生,這幾天不知怎麽了,山裏的獐麅野鹿全都不見了影兒,莫說野鹿,連老虎黑熊都不見一隻,我一直走到茶樹崗,再往裏就是沒進去過的深山老林子,聽說裏麵鬧妖精,我沒往裏走就回來了。”


    “這幾位是什麽人?你家的親戚嗎?”


    小鈴抿嘴笑道,“大壯,你不記得了?柳知返回來了,柳先生家的柳知返。”


    “柳知返?”


    大壯茫然了一下,隨即驚喜道,“是柳先生家的柳知返,那個整天看著山頭兒發呆的傻小子回來啦?哈哈哈。”他大笑一聲用力抱了一下柳知返。


    柳知返張開雙手和他輕輕抱了一下,大壯隻感覺自己仿佛抱住了一塊萬年寒冰,冷的他一激靈,他奇怪的退後了半步,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便笑道“知返,你這些年都幹什麽去了?這位小姐是你娘子嗎?’


    柳知返點頭笑了笑,編了個幌子就說自己這些年在一個大戶人家當長工,然後和人家的小姐私定終身就私奔了出來,還卷走了一大筆金銀。


    司徒月嬋在一旁隻聽得咯咯直樂,就連神情漠然的蕭落都抿嘴笑了笑。


    柳知返從身後的包裹中拿出一個小包,裏麵全是黃金和寶石,沉甸甸地壓手,足夠一個城鎮居民吃幾輩子。


    “這是一點兒金銀,我回來走的匆忙,也沒準備什麽禮物-----”說著將包裹送到張氏手上,張氏打開一看,金晃晃的隻刺眼睛,還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的寶石在燭火搖曳的光芒閃著光芒。


    張氏和小鈴夫婦眼睛全都值了,他們哪裏見過這麽多金銀珠寶,過了良久張氏才說道,“知返,這是幹什麽,大娘怎麽能要你的錢!快拿回去,你們小兩口背著娘家跑出來,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你留著自己置辦些房產田地-----”


    柳知返並不太善於客套和寒暄,隻是一定要給張氏,說道,“你收下吧,這些對我們而言不重要。”


    “這孩子這話說的,錢還有不重要的?”


    這時司徒月嬋笑道,“張大娘,你就放心拿著吧,你看我們這樣的像缺錢花嗎?”


    張氏雖然沒見過世麵,但卻不是傻子,相反她還有一定的眼力,否則當年也不會不問司徒暮影是幹什麽的就讓他帶走柳知返。


    她笑了笑,搖頭一歎,將金銀的包裹放在身後說道,“張大娘這些年可是借著你的光了,u看書 .ukanshu 當初那姓司徒的後生帶你走時,就給了我一袋子金珠,這麽多年來除了小鈴成親時一部分當了嫁妝,其他的卻還在藏著,想不到現在又得了這麽多金銀-----”


    柳知返低聲笑道,“這些錢可收好了,別讓別人偷了去,我下次回來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這時大壯哈哈一笑,“柳兄弟你就放心吧,在柳河村誰敢偷我家呀,除了那個周老頭兒總來咱家偷雞蛋鵝蛋,其他人連一根茅草都拿不走,哈哈哈。”


    說話間外麵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他們還沒吃過晚飯,張氏親自下廚,小鈴在旁邊打下手,雖然之前鶴白翎說吃素,但司徒月嬋卻說隻要不是鵝肉就沒事,於是大壯宰了一頭一年的公豬,加上打回來的那隻錦雞,又到村長家借了幾壇子酒,晚飯倒比柳知返在外麵風餐露宿吃的好多了。


    夕陽最後一抹餘暉落盡,山村迎來夜幕降臨,平靜的山村卻並不寧靜,蟲鳴哇唱將整個夜色都變得嘈雜起來。


    一彎牙月緩緩從蒼鷺山那一側升起,蒼鷺山神秘的密林間,偶爾傳來幾聲怪異的獸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緋影魔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啼並收藏緋影魔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