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灰頭土臉的書生從屋子廢墟裏爬了出來,站在鍾情麵前整了整衣服,陽飛段驚道,“惠臣,你怎麽還在這裏?為何不帶著弟妹母子逃走?”


    柳惠臣心想房子塌了門都堵住了,往哪裏逃?


    他衝鍾情鞠了一躬,“這位女俠,有什麽事好商量,何必生死相向,侮人妻子更是下流所為,小人不恥,我陽兄光明磊落,絕不會做出昧心之事,此中怕是有些誤會吧!”柳惠臣咬著牙說完,額頭汗珠已經止不住地淌。


    鍾情即好笑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眼就看出這人沒有半點兒修為,她哼哼嬌笑一聲,然後眼睛一眯,身邊一名銀麵門眾揮手便是一劍。


    寒光閃過,倏忽即逝,柳惠臣隻覺得脖子一涼,眼前已是一片血紅。


    “惠臣!”


    “柳兄!”蘇慧慘呼一聲,這時從一個草席裏麵爬出一個女人,撲在柳惠臣屍體上嚎叫一聲,“相公!”她發出瀕死的公雞一樣的哀鳴,眼睛一翻昏死過去,鍾情惱怒地一皺眉,那名銀麵門眾順手又是一劍刺穿了楊清的胸口,夫妻二人眨眼間雙雙殞命。


    蘇慧張著嘴愣在那裏,被房梁壓著的陽飛段嘶吼一聲,“妖女,我和你拚了!”


    隻見他臉上脖子上毛孔噴出一股股血流,毛發皆張,身上房梁瓦礫被一股無形氣力衝開,陽飛段身上爆出一團慘烈的血光,身上燃燒著火焰,如同一隻火人衝向了鍾情。


    鍾情臉色大變,想也不想順手拉過身邊兩名銀麵眾,同時自己祭起流光彩劍擋在麵前,那兩名銀麵眾隻一個罩麵便被燒成灰燼,陽飛段臨死反撲這一下非同小可,鍾情縱然已經做了十分準備還是被陽飛段撞飛數步,倒退三步,第四步硬生生止住。


    陽飛段毛發燃燒,皮肉俱化飛灰,純陽之力竟將他自己也燒成了灰燼。


    “聖女大人!”


    鍾情抬起一隻手,然後輕輕地咳了兩聲,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毎咳一下便要噴出一口灰燼。她拿出一個玉瓶,倒出裏麵三顆紅丸,一股腦吃了進去。這才止住咳嗦,但胸中被燒成灰燼般痛苦難忍,不知多少根經脈被陽飛段含恨一擊燒斷。


    “可惡的陽飛段----害我用去最後三顆保命赤血丹!”


    “好在還有一個蘇慧!”隻要還有一人,帶回琅琊峰有的是手段讓她開口,她平複一下呼吸,這時發現蘇慧已然氣息全部,竟然自斷經脈而死。


    “廢物!”她大喊一聲氣急敗壞,“你們都是廢物,怎麽會讓她自殺?”


    十幾名銀麵眾跪在地上低頭伏罪,“屬下無能,請聖女大人責罰。”


    鍾情美麗的臉蛋透著刺骨寒意,身上衣袂長發被真元勁力吹起,過了很久她才平息了怒氣,“將他們屍體帶回琅琊峰!”


    “那這兩人?”銀麵眾指著地上死在一起的柳惠臣夫婦,鍾情冷聲道,“兩個凡人帶回去做什麽?扔在這裏喂野狗!”


    話音剛落一個角落的櫥櫃裏麵啪地一聲輕響,鍾情想也不想一劍劈去,彩蓮劍氣切豆腐一樣破開柞木家具,櫃子碎成十幾塊兒,裏麵藏著的人卻安然無恙,一個四五歲的小童仰麵趴在地上。


    “小孩子?”鍾情狹長的狐狸眼睛眯著,想起之前的確有個小孩兒,應該是那對蠢夫婦的孩子,說起來也是這家人不自量力,竟然結交了商陽居士夫婦,本是一介凡夫俗子卻和修行者勾連瓜葛,遭此無妄之災隻能算他們倒黴。


    琅琊峰是十二峰之一,也是邪派中鼎鼎大名的一脈,和羅刹峰齊名,鍾情是琅琊峰聖女,也是門主關門弟子,向來殺人不眨眼,自然不會顧忌這一個幼齡小童的性命,舉起劍就要隨手除去這人事不懂的小孩子。


    這時那剛剛失去雙親的小男孩兒抬起頭,目光呆滯空洞地看著鍾情,臉上沒有悲傷也沒有恐懼,甚至連一滴淚水都沒有。


    對於鍾情已經抬起的握著流光彩劍的手視而不見,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死亡邊緣。


    鍾情看到那雙黑色的眸子,眉毛動了一下,麵無表情一劍揮下。


    “柳少爺,請用膳食!”一聲清脆的呼喚打斷了柳知返的回憶,他將玉佩放回胸口,手指無意碰到了消瘦的胸膛,那裏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隨著年歲增長已經越來越淡,當日琅琊峰聖女鍾情雖然在他胸口砍了一劍,但卻隻劃破了一層肉皮,一股氣勁將他衝昏,等他醒來時那些人已經走了,隻剩下雙親再無聲息的屍體和倒塌破敗的院子。


    他幼小的腦袋想不通那妖女為什麽放了自己一命,他絕不相信是那妖女突然發了善心,一念之仁放過自己。


    送飯來的是一個青衣少女,一頭棕紅色長發,身材纖細,臉蛋兒尖尖,耳朵上長著白色絨毛,看樣子是普通的狐族一員,將飯菜放在桌子上對柳知返說道,“我叫青鴻,靈雅小姐吩咐我來侍候小少爺,柳少爺晚上要沐浴嗎?”


    “好,多謝!”


    青鴻躬身點了點頭便離去,沒說一句多餘的話,晚餐很簡單樸素,沒有一點兒葷腥,兩碗米飯,一碟素炒瓜片,一碟涼拌豆芽,和一碗蘑菇野菜湯。


    柳知返拿起筷子默默地就著菜吃著米飯,一點兒聲音不發,安靜的仿佛入定的老僧,坐的筆直,也不讓衣服沾上一點菜湯飯粒,很快他吃光了米飯,和炒菜,最後端起湯碗靜靜地將一大碗蘑菇湯喝了個幹淨,真看不出他那幹瘦的肚子是怎麽裝下這麽多東西的。


    吃完了飯他就開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也不動,雙手放在桌子下麵目光淡淡不知道在想什麽。


    樓閣院牆外青衣侍女青鴻探著一顆腦袋偷偷往屋子裏麵張望,身後又伸出一張美麗的臉龐,明眸善睞注視著屋內的柳知返。


    “這小子在想什麽呢?怎麽看上去和人類老頭一樣,不過倒是挺能吃的。”


    “小姐,他---不會是返老還童的人類大能修士吧!我,我有些怕。”


    “怕什麽?去,送洗澡水去!”


    青鴻轉到假山後招招手,三名少女推著一大桶熱氣騰騰的洗澡水,木桶下麵放著炭火,熱力穿透裹著黑瓷的桶底維持水流溫度不散,水中漂著香馨花瓣和藥草。


    “柳少爺,您用完膳了嗎?”青鴻輕聲問道。


    柳知返點點頭,“我叫柳知返!不是少爺。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青鴻眯眼一笑,“那怎麽行。”她一邊收拾著桌子一邊說道,“你是暮影少爺帶來的,靈若小姐吩咐我們要服飾好您的。”


    “需要我們服侍您沐浴嗎?”青鴻眉眼明亮說道,帶著些許挑逗的味道。


    柳知返想了想,然後點點頭,“那就多謝你了。”


    青鴻微張著小嘴兒,有點兒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另外三個狐族少女都好奇又驚訝地看著彼此眼中的笑意,低著頭抿嘴微笑,臉蛋兒紅紅。


    柳知返卻後知後覺般站在木桶邊上,自顧地脫下破爛的衣服,露出一身細白而消瘦的身材,胸口一道長長的疤痕,身體纖細皮包著骨頭,肋骨一條條分明可辨。


    幾個少女都掩口嗬嗬笑了起來,杏仁眉目往他身上瞟著,柳知返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說道,“如果方便的話,幫我準備一身新衣服最好了,如果沒有就算了!”


    青鴻有些發慌,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體,雖然隻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人’,緊忙說道,“有的有的,我去幫您取來!”說罷跑出屋子,另外幾個女孩兒卻大膽多了,三個人六隻手在柳知返身上揉擦清洗,還不時偷偷捏一把他的細致皮膚。


    柳知返隻露出半張臉,嘴巴在水麵下吸了一口水。


    “知返少爺,那是洗澡水不能喝的!”一個少女瞪大眼睛說道,柳知返吐出一片草葉,看了她一眼,少女愣了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三個狐族少女頓時覺得這個有些內向的人類小孩兒有趣多了,在他麵前更加放鬆放肆起來,狐族少女本就不像人類,所在有些肆無忌憚在他身上探索一隻好奇的男性身體。


    一顆毛茸茸小小的白色腦瓜在房間西側的窗子外探了進來,窗外便是靈若三姐妹居住的樓閣,一隻小白狐藏在簾幕後麵,幽綠的眼睛仿佛兩團燭火盯著正在洗澡的柳知返,賊溜溜地轉來轉去。


    桶下炭火絲絲熱力滲入水中,熱氣騰騰蒸著柳知返四肢百骸,花瓣和草藥的藥力隨著洗澡水滋潤著他的皮膚關節,身上三個半大的狐族少女柔若無骨的手掌在他肩頭胸前摩挲揉捏,柳知返長這麽大從來沒這麽舒服過。


    他閉上眼睛靠在桶緣上,有些昏昏欲睡,小孩兒本就嗜睡,多日來在崎嶇山間趕路他消瘦幼小的身體早就吃不消,又經曆了畫師和司徒暮影那一戰差點兒被墨言獸殺死,此時吃飽喝足倦意襲來。


    就在柳知返一眯眼睛的工夫,窗口的白狐仿佛一道白色閃電從窗簷彈出,小小的四肢在地上跳躍兩步站在木桶邊緣上,小眼睛看著柳知返,然後吱吱叫了一聲仿似嘲弄,跳上他肩頭咬破了他脖子上的紅繩,叼起白玉佩便逃走。


    柳知返一愣神,恍然覺得這隻小狐狸有些眼熟,突然想起靈雅跟他說過有些狐族手腳不幹淨,專門偷別人的東西。他伸手一摸自己珍視如命的白玉已經不見了。


    他撲騰著爬出水桶一腳踩在了炭火上,已經快要熄滅的炭火還是燙的他一咧嘴,咬著牙一絲不掛就追了出去。


    “知返少爺!”三個狐族少女跟著追了出去。


    小白狐快如幻影,在月色下左拐右拐,很快就消失在一片山石嶙峋的假山裏麵,隻剩下柳知返一個人站在錯綜複雜的花園裏,u看書 ww.ukanhuo 幾個經過的少女正有說有笑,忽然看到一個沒穿衣服的人類少年站在月光下,驚叫一聲跑開,跑了兩步回頭指著他竊竊私語,嬉笑不止,狐族少年正在假山上對月吐納,一低頭看到他,也都驚奇地看著這人,取笑道,“喂,你不是靈若帶回來的人類嗎?這麽晚不去睡覺,光溜溜地跑到這裏,難道想要欺辱我們狐女嗎?”


    “嗬嗬,你這說的是什麽話?看他細皮嫩肉的,要欺辱也是我們欺辱他呀。”一個嫵媚風騷的女子坐在石壁上,垂下一條圓潤白膩的大腿,腳踝上銀鈴鈴鈴作響,支著下巴聲音膩膩地,吐氣如蘭,“少年郎,今夜月色如此美滿,跟姐姐我去洞中玩耍怎麽樣?”


    旁邊的女孩兒們輕笑了起來。“姐姐這少年郎尚未成熟,恐怕酸澀,所謂‘細竹難探烏龍潭’要和你一起玩耍怕是要等個三五十年,嗬嗬嗬!”


    柳知返身上的水跡未幹,雨後的夜風一吹冰冷徹骨,腳下被炭火灼傷的傷口越來越疼,午夜月光從穹頂的自然天窗傾瀉而下,照在他身上仿佛一層輕紗。


    但輕紗裹不住他蒼白的身體,反倒添上了一層冰霜般的白暈。


    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眼睛,隻是覺得那雙看不見眼神的雙眼隱藏在陰影裏,昏暗的月華下模糊麵容,他停頓一下,然後走向小白狐消失的那條小道裏麵。


    身後那風騷的狐女笑道,“少年郎,那條路是通向後山的,那裏麵可有比我還凶殘的野獸等著你哦。”


    柳知返無知無覺,亦不回答,腳上燙傷撕開在石板地麵留下一點點單調的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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