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遠就聽見你的聲音,你這個小宮女也忒聒噪,不怕引來別人麽?”


    說是抱怨,更像是打趣,一個身著青衫的年輕男子怡怡然走來。


    靈蘇吐了吐舌頭,小聲催促他,“趕緊給我家娘娘瞧瞧。”


    男子看著床上毫無反應的女子,自顧取出一方絲帕覆於她手上,隨後,一雙潔淨修長的手輕輕搭了上去。


    耳邊,似又聽到了一聲輕歎。


    這歎息令輕雪感到熟悉,轉頭看他,卻發現是一個眉目清俊的陌生男子。


    心中恍然,她身處冷宮,隻怕是請不到太醫。


    片刻後,他收了手取了絲帕,搖起頭。


    “你這老是搖頭是什麽意思啊?”靈蘇急了。


    他臉上掛著事不關己的淡然,“搖頭的意思就是她的病,我治不好。”


    靈蘇一下慌了神,“我就說你這個半吊子大夫不可靠,這可怎麽辦?要不,我去求個太醫過來?”


    “你就是將整個太醫院的人搬過來也無濟於事。”他幽幽說著,目光與蕭輕雪對視,“心病還須心藥醫,娘娘,您說是不是?”


    靈蘇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下跪在了床前。


    “娘娘,您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的親人想想啊,想想他們,他們還需要你啊。”


    這句話終究是觸動了蕭輕雪,她說的沒錯,她還不能放棄自己,她還不能死。


    她的眼裏終於染起求生欲,掙紮著撐起身子,懇切地看著男子,“請先生,救我。”


    “叫我綺裏溪便好。”男子將她的轉變看在眼底,微一勾唇,“我待會寫幾個方子,娘娘隻管服著就好,隻是——”


    “隻是什麽?”


    輕雪看向他,卻發現他盯著自己的右臉,一下恍然,手隔空撫上,“先生是說我的臉麽?但說無妨。”


    綺裏溪先是凝著臉,隨後打趣道:“實不相瞞,娘娘對自己下手,著實狠了些,傷口恐會留疤。”


    她早料到了會有此結果,所以臉上並無意外之色,同樣回了一笑,極淺。


    “無妨,先生隻管開藥讓我活下去即可。”


    一個偏僻冷宮,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半吊子大夫,一個咋呼的宮女,就這樣死馬當活馬醫的照顧起了蕭輕雪。


    在靈蘇百般小心的照看中,蕭輕雪的身體在慢慢好轉,隻是臉上的傷口結痂之後,始終留有一道長長的疤。


    輕雪自己倒是無甚在意,倒是靈蘇這個丫頭每每見了暗自抹淚。


    輕雪將這一切看在眼底,卻無法表現什麽。看著她,經常就能想到自己先前的丫頭流翠,可惜,那個好姑娘早早的去了,因她而死。


    留在她身邊的人,都沒有好結果。


    所以對於蘇靈,輕雪始終保持著一定的疏離。這樣的疏離,是對於任何人,包括那個救了她命的綺裏溪。


    綺裏溪偶爾會來給她看診,後來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麽大夫,對醫術隻在於看了幾本醫書的水平,她是他的第一個病人。


    每每看著蘇靈與綺裏溪因醫術而爭的麵紅耳赤時,蕭輕雪總是在一旁靜靜看著,而思緒,卻總是不經意飄遠。


    曾幾何時,她也曾與一個人,有過那樣好的感情,那麽美的時光。


    而現在,在這個冷宮中孤老終生,是她對自己能預見的唯一結局。


    她以為,日子就會這般平靜又枯寂過了,直到,一道皇後的懿旨降達到了這裏。


    原來她在冷宮中的這段日子,李長卿又掛帥親征,收服了東夷散亂部落,為原來的大靖國土往東又增加了一大塊。


    皇帝詔下,普天同慶,而宮中更是大擺宴席。


    皇後有令,所有妃嬪均得赴宴,以示恩寵。


    蕭輕雪看著宮女送來的一襲華麗服飾,是胡人的樣式。


    因身處冷宮,無人管她,所以蕭輕雪一直以來是穿著自己的漢服舊衣。此番,終究是逃不過去了麽?


    “娘娘。”靈蘇在一旁擔憂的出聲:“要不,奴婢就說您身體不適,咱不出席了?”


    輕雪搖搖頭,手撫過那些異域服飾,語氣不聞悲喜,“替我換上吧。”


    她的表情沒有抗拒,從她下跪求他們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她早已沒有選擇的資格。


    服從,是保全她在意的人的唯一方法。


    哪怕,以尊嚴為代價。


    宴會上,她盛裝出席,精致的麵容,半掩的麵紗,一出場,就受到了全場的注目。


    與娜雲哲目光相接的一刻,她看到她嘴角噙起的笑,心下了然。


    隻怕,宴無好宴。


    酒桌上觥籌交錯,她小心應對。


    蕭輕雪料定了娜雲哲不會輕易放過她,不過在娜雲哲點名要自己在大殿上獻上一舞時,下座的她還是意外了一下。


    果然,隨著皇後話落,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停在輕雪身上。


    那個至高座位上的人始終沒有反應,一如那日。


    她的一切,都再與他無關。


    如此,也好。


    蕭輕雪垂著眸,半掩的麵紗下擋去她此時的神色。


    起身出席,在眾人的驚歎中,跳起了一曲胡旋舞。


    這舞,是她當初遠赴西域學的,那時他一路護送。這是他們的定情舞,她曾為他一人專跳過,而現在,她卻是把自己當做了舞姬。


    她的身姿翩躚曼妙,麵紗下的唇在冷笑,閉上眼,仿佛還能看見那個星空夜月下他為她吹曲伴奏的場景。


    李長卿,此情此景,當初的你,可曾料想過?


    蕭輕雪從小善舞,她的舞技自是讓眾人歎為觀止。


    可與眾人迷戀的神色不同,李長卿隻是漠然看著底下的女子,腦海中卻不期然閃進了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晚,他以葉吹曲,她借著清輝月光,翩翩起舞。


    他至今記得風來時,揚起她的青絲與裙擺,宛若暗夜精魅,絕美的不似凡塵之人。


    一舞畢,她唇邊微微綻放笑意,迎著月光,朝他走來。


    眼前的景象與記憶中的重合,他微微眯起了眸,與皇後對飲的間刻掩去了眸底的晦澀。


    他怎不知,這一舞,她分明是故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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