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臉色有些不好看,本來,靠著那手帕裏的黃土,劉白速度再快也跑不起來,可是這黃土不小心讓劉白給破了。


    老道士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一麵鏡子來,就要照劉白。


    劉白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老道士,你這都是降妖除魔的法術,我是人,你怎能取我?”


    劉白以為,老道士拿出來的是照妖鏡。


    這是一麵黃銅鏡,手掌大小,上麵刻著各種花紋和纂符,裏麵人像模糊不清。


    月光照耀下,黃銅鏡接引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光亮,老道士就要用這光亮來照劉白。


    劉白不屑地說道:“我讓你照,讓你看看我是什麽妖怪成精!”


    月光的投影照射在劉白身上,沒有任何作用。


    巴掌大小的一片光亮,從劉白的腳底,逐漸照射到劉白的眼睛。


    劉白立即就像癡呆了一般,麵部表情凝滯,整個身體如同僵住的蠟像一般一動不動。


    劉白隻感覺那月光一閃,就看見那銅鏡之中,似乎有一世界一般,也有日月星辰、人世浮沉,一時間無數回憶湧上心頭,從孩童記憶,一直到眼前的打鬥,都像電影一般在眼睛中浮現。


    “斬!”


    老道士一聲輕叱,手中桃木劍紅光一閃,如同一顆火流星一般淩空出手飛向劉白,眼看就要斬下劉白的頭顱。


    突然間一陣風聲呼嘯,一道黑影一閃而過,桃木劍刺在黑影之上,聽見一聲金屬的撞擊聲,劍被彈了回來,在空中轉了好幾轉,紮在了黃沙上。


    劉白安然無恙,隻感覺冷風襲來,心神稍安,就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已經著了道了。


    老道士沒看清那道影子,隻是突然間胸口劇痛,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嘩啦”一聲,銅鏡居然碎裂為兩半,老道士的一口鮮血,正吐在了鏡麵上。


    老道士身旁的小道士突然眼神淩厲起來,小道士看著年紀不過十八歲,可是張開口說話,聲音卻和本無法師一樣蒼老。


    “孽障,天師在前,還敢造次?!”


    小道士對著眼前的空氣一聲怒斥。


    並沒有什麽反應,耳邊隻有呼呼風聲。


    宋曉冬等人聽見小道士開口,都轉過頭來看他,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劉白已經不見了。


    風聲越來越大了,風聲中夾雜著其他的聲音。


    隱隱約約,仿佛有女人唱戲。


    “不是我發下這等無頭怨,委實的冤情不淺。”


    “若沒些兒靈聖與世人傳,也不見得湛湛青天。”


    “我不要半星熱血紅塵灑,都隻在八尺旗槍素練懸。”


    “等他四下裏皆瞧見,這就是咱萇弘化碧,望帝啼鵑。”


    ...


    “你道是暑氣暄,不是那下雪天;豈不聞飛霜六月因鄒衍?”


    “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滾似綿,免著我屍骸現;”


    “要什麽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


    “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憐,不知皇天也肯從人願。”


    “做甚麽三年不見甘霖降?也隻為東海曾經孝婦冤,如今輪到你山陽縣。”


    “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宋曉冬聽出來,唱的是《竇娥冤》。


    這說明,這厲鬼最早也隻是元朝人。


    老道士和小道士也互相對視了一眼點點頭。


    不是千年厲鬼就好。


    不過,元朝距今,也600多年了。


    600多年前的中原女人,葬身在千裏之外的異域樓蘭,一縷冤魂怨念滔天,化為厲鬼,在此地吸收了六百多年的陰氣。


    老道士拿出一個羅盤來,羅盤指針在像風扇一樣來回亂轉。


    老道士“啪嗒”一聲,懊惱地把羅盤的蓋子扣上,重新放回自己的袖子裏,然後拔出插在地上的桃木劍,閉著眼睛,在沙地上來回踱步。


    走的是罡步,確定方位用的。


    走了一會,老道士看著小道士搖搖頭。


    小道士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看了一眼月亮,然後原地轉了一個圈,四下環顧了一下,閉目用手指頭掐算了一會,算出一個方向來,指了指遠處一個地方。


    老道士就走過去,用桃木劍在沙地上挖坑。


    宋曉冬想去幫忙,小道士袖子一揮示意不用。


    宋曉冬就原地站定。


    老道士挖了很深之後,看見一個鐵木盒子。


    老道士下到坑裏,雙手想要抬起這個盒子,可是盒子紋絲不動。


    老道士又從兜裏掏出四個剪紙人來,扔在地上,紙片人仿佛是活的一般,落在地上之後,來到盒子底部,像四個抬轎子的人一樣,把這個盒子抬了起來。


    這個盒子並不很大,隻有一個骨灰盒大小,可是老道士居然抬不動。


    四個紙片人也被壓的微微彎曲,緩慢地踱步,一點點把盒子從坑裏抬出來。


    剛剛抬出來,四個紙片人就支撐不住了,被盒子一瞬間就壓扁,盒子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濺起很多沙土來。


    盒子沒有上鎖,但是卻打不開。


    老道士從自己的衣袖裏拿出一個白色的瓶子,擰開塞子,倒出一些水來淋在箱子上。


    箱子的表麵開始發出木頭風幹時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音,不一會,黑色的箱子表麵開始出現裂紋,老道士拿出桃木劍在箱子上一敲,黑色的箱子突然像炒花生米剝皮一般,褪下了一層泥殼。


    裏麵是一個紫色的木頭箱子,有鎖。


    老道士桃木劍一揮,“哢嚓”一聲,鎖被一砍兩端。


    鎖剛剛被砍斷,木頭箱子裏麵鑽出一個黑漆漆的東西,撲在了老道士的胸口。


    這邊小道士一直密切關注老道士的一舉一動,看見這種情況,張口吸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吸的極大,仿佛一個鼓風機一般,有著吞天噬地的氣勢,小道士的胸口像氣球一般漲起來,然後臉上、咽喉、嘴、鼻腔都開始冒出紅光。


    仿佛一個正在熊熊燃燒的爐膛一般。


    “呼!——”小道士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隻見一條火舌,從小道士的嘴、鼻子裏噴出,像戰場上使用的噴火器一般,一噴就是一條十多米長的熊熊火焰。


    第一千九百九十一章無妨


    老道士身上的是一個漆黑的巫毒娃娃,撲在老道士身上又撕又咬,老道士被直接撲倒在地上不斷掙紮。


    火舌轉眼就向這個渾身漆黑的布娃娃衝過來,布娃娃連忙放開老道士向一旁躲過去,但是還是慢了一步,腳上占了一滴火星。


    “轟!”


    巫毒娃娃如同渾身浸滿了汽油一般,“騰”的一聲,火焰就像爆炸了一般把娃娃全身都裹住。


    “嗚啊——”


    巫毒娃娃發出了一聲極為淒慘驚悚的嬰兒啼哭,像一個燃燒的火把一樣,帶著呼呼燃燒的火苗,衝向小道士。


    小道士並沒有動。


    風助火勢,巫毒娃娃在風中燃燒的更快了,拖著長長的火舌飛過來,又一聲嬰兒啼哭,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戛然而止。


    巫毒娃娃被燒成了灰燼,無力地落在了小道士腳邊。


    裏麵有清晰的肋骨和人的頭顱,但是頭顱很小,還沒有宋曉冬的拳頭大。


    小道士也不去看還在地上冒青煙的巫毒娃娃,而是慢慢走向老道士。


    老道士爬起來,道袍的胸口被撕的稀爛,露出了烏黑的一道道傷口。


    是娃娃的指甲撓的。


    小道士幫老道士檢查了一下,沒有大礙。


    “這是什麽...”


    被嚇了一跳的楚仙靈好奇地問道。


    “墮胎的死孩子,縫在布娃娃裏,白天浸泡在屍油裏麵,晚上用泥巴裹著用火烤。”老道士回答道。


    楚仙靈沒有回話。


    老道士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從裏麵倒出一點大米來,握在手心裏。


    這時,地麵突然發生了變化。


    腳下的沙地中開始向上泛鮮血。


    宋曉冬等人緊張地竊竊私語。


    小道士看見老道士無恙,也不說話,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包裹來,打開來,是一個盒子。


    “師叔,這印,還沒祭煉完全。”老道士管小道士叫師叔。


    “無妨。”小道士說完,打開盒子,拿出一顆大印來。


    玉石材質,鎏金花紋,四四方方,上麵雕刻一條龍。


    小道士又從袖子裏拿出一張黃裱紙來,上麵用朱砂寫了一些符咒,正中間空出了一片空白。


    老道士鬆開握著大米的一隻手,手上的大米已經變成了漆黑色,冒著青色的煙霧。


    雙手從小道士手中把黃裱紙接過來,在雙手掌心把紙張攤平。


    小道士手裏拿著印,上下左右搖晃,閉著眼睛默念咒語,然後狠狠地把印印在了紙張上,填滿了紙張中心符咒的空白。


    宋曉冬孫依依楚仙靈等人都感覺自己心上一沉,耳邊聽見沉悶的一聲“嘭!”


    回過神來,隻看見羅布泊沙漠中心的這個地帶,方圓十幾米的地方,仿佛被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砸中,地麵憑空下降了許多,鬆軟的沙地被重重地砸實,地麵上被砸出了各種規則圖案的溝壑。


    仿佛一枚巨大的印章在沙地上印了一下。


    站在沙地上的宋曉冬等人卻並沒有被砸扁。


    地麵被砸的硬邦邦如同水泥地麵一般,暫時沒有了血水流出。


    小道士把手中的印交給老道士,老道士恭恭敬敬地接過。


    “攝魂鈴拿來。”


    小道士對老道士一伸手。


    老道士手忙腳亂,從道袍寬大的袖子裏拿出一個鈴鐺來遞給小道士。


    “你們把耳朵捂好。”


    小道士對宋曉冬一行人說道。


    宋曉冬、孫依依、楚仙靈、趙若男和戰士們都乖乖把耳朵捂好。


    小道士就輕輕晃起鈴鐺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沙漠之中還有風聲,風把鈴鐺的聲音傳的格外遠。


    宋曉冬等人雖然已經捂住了耳朵,但是還是能夠聽見鈴鐺的聲音,隻感覺這種鈴鐺的聲音中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讓人停止了思考。


    有心神不堅定的小戰士甚至不知不覺就踏出腳步,向小道士走過去,被戰友給拉回來。


    可見這攝魂鈴的威力。


    搖了不一會,就聽見風聲之後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仔細分辨,有老人的哭聲,男人的哭聲,女人的哭聲,小孩的哭聲,還有各種吆喝的聲音,說著各個不同朝代的話。


    月光下,無垠的沙漠上,遠處的地平線突然多出一排密密麻麻的人頭,放眼望去,有小孩,少年人,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男人,女人,穿著古裝的衣服,民國的衣服,現代的衣服,就那樣目光呆滯的站在遠處,把大小道士、宋曉冬和兩位老婆、趙若男以及帶來的戰士們,遠遠的包圍了起來。


    攝魂鈴一響,攝來了羅布泊地區的孤魂三千,月光下隻是一個個虛影,隱隱約約能夠看清。


    小道士開口問道:“在哪?”


    人影逐漸向宋曉冬一群人包圍過來。


    三千個人影,從四年八方走過來,應該有腳步聲的。


    可偏偏耳邊隻有風聲。


    一群虛影,沒有人開口回答小道士。


    小道士有些憤怒,解下背在後背上的一個用黑布包裹著的盒子。


    扯下黑布,裏麵是一個覆蓋錦緞的長條盒子,打開盒蓋,裏麵是一柄古劍。


    一柄重劍,金黃色,配紅色雲紋,劍柄上鑲嵌一對夜明珠,夜光下發著幽幽綠光。


    小道士伸出一隻手,握住劍柄,一道金光從劍尾向劍尖擴散,同時發出一聲沉悶的金屬的嗡鳴。


    小道士拿起劍來,指著周圍緩慢向一群人包圍過來的人影。


    黯淡的陰影們麵露恐懼的神色,但是腳步並沒有停下來。


    “哼,冥頑不靈!”


    小道士一聲冷哼,口中再次吐出火焰來,吐在金劍上,劍身開始燃燒,火焰不是紅色,而是金黃色。


    小道士一呼氣,從鼻子裏也噴出火光來,眼睛也仿佛被燒紅的一對銅丸,發著紅色的光芒。


    宋曉冬等人在一旁看的目瞪狗呆。


    不愧是玄門道法。


    “斬!”


    小道士劍一揮,一道金光快速擴散向麵前越走越近的一群人影。


    這一道金光凝練有形,如同一柄鐮刀一般向人影攔腰而去。


    人影們不閃不避,虛影一接觸到金光,一瞬間就被焚盡,伴隨著各種不同的淒厲哀婉的慘叫聲。


    一斬下去,就不知道有多少陰魂灰飛煙滅!


    第一千九百九十二章螞蟻死亡漩渦


    原本圍的水泄不通的包圍圈被小道士一劍斬出了一個豁口。


    人影們腳步停了下來,有些恐懼地看著小道士的劍。


    小道士對人影們的反應很滿意。


    這時候,清越的骨笛聲又響起,在冷颼颼的沙漠夜風中模糊不清。


    密密麻麻的虛影起了變化,原本完好無損的人影開始腐爛,臉上身上的肉開始掉落,蛆蟲開始在體內爬進爬出,肉腐爛成黃土掉落被風吹散,露出猙獰的人形骷髏來。


    一直沉默不語的虛影們開始發出尖利的嚎叫,從四麵八方傳來,吵的宋曉冬孫依依楚仙靈趙若男都眉頭一皺耳膜生疼,連忙捂住耳朵。


    嚎叫聲中,虛影們的腳步開始逐漸加快,最後直接跑起來,快速向宋曉冬等人衝過來。


    小道士又前後左右各揮出四劍,四道金色的劍光沿著東南西北的四個方位向外擴散,迎麵而來的虛影被金光砍到瞬間就化為飛灰,這下連慘叫也發不出來。


    但是還是有更多的虛影向這邊包圍過來。


    “起!”


    小道士手指著老道士托著的玉印,玉印上一道閃光,竟然憑空飛起來,懸浮在小道士頭頂,一時間金光大盛,把羅布泊的沙漠夜晚,照的如同白晝一般,連天邊的圓月都黯然失色。


    “啊!——”


    三千陰魂一聲慘叫,在玉印金色的光芒中,仿佛一張被點燃的紙張一樣燃燒起來,帶著尖利的慘叫化為飛灰,被風吹散。


    “咯吱...”


    玉印的光芒在一瞬間就黯淡了下來,發出了一陣陣清脆的碎裂聲音,玉印表麵裂紋蔓延,從小道士頭頂上掉落下來,被小道士接住。


    小道士仿佛突然間就衰老了幾歲,原本白嫩的臉上膚色開始變黑,光滑的眼角開始生出皺紋,原本烏黑油亮的頭發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的花白。


    “師叔!”


    老道士想要去攙扶小道士,小道士擺擺手,轉過頭來對宋曉冬說道:“宋門主,此事我不可為,但可護門主周全,速速離去,這裏我來擋住!”


    小道士也要學習本無法師,以命相搏。


    話音未落,被玉印壓的硬實的地麵傳來了輕微的沙沙聲。


    小道士老道士、宋曉冬孫依依楚仙靈趙若男都低頭看。


    原本被壓實的黃沙地麵眼色逐漸變黑,仔細一看,是和沙子數量一樣的黑色螞蟻,正在從黃沙下麵一點一點鑽出來,已經鑽出來的螞蟻,開始沿著人的鞋和褲腳往身上爬。


    “是行軍蟻!”宋曉冬提醒大家到。


    “宋門主,此是屍蟻陣,你龍門翻掌可破!”小道士轉過頭來對宋曉冬說道。


    宋曉冬略一沉吟,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打開來就向外散發一陣撲鼻的香氣。


    宋曉冬倒出一粒,是黑漆漆的丹藥,然後用力一扔,不知道扔在了什麽地方。


    腳下的螞蟻在丹藥落地之後,就發生了變化,不再沿著地麵爬,而是開始沿著一個方向走,也停止了對人衣服、身體的啃咬。


    如果宋曉冬等人是在天上看,就能夠看得分明,螞蟻們開始圍繞著某一個點不停的轉圈。


    圓心當然就是宋曉冬扔出去的那粒丹藥。


    這個現象,生物學家稱之為螞蟻死亡漩渦。


    行軍蟻沒有眼睛,靠信息素交流,一般是一隻領頭蟻帶隊,其他行軍蟻盲目跟隨,如果領頭蟻失去了方向感,就會導致螞蟻的信息素紊亂,最終整個行軍蟻隊伍幾百萬隻螞蟻都會進入死亡漩渦,圍繞著某一個中心不斷畫圈,直至筋疲力盡而餓死累死。


    小道士沒有耐心等待行軍蟻餓死累死,看了一眼宋曉冬等人說道:“後退到沒有螞蟻的地方。”


    一群人乖乖退到沒有螞蟻的地方。


    小道士又吸一口氣,吐出火舌來,覆蓋在地麵上的螞蟻開始快速燃燒,火舌迅速蔓延,像點燃了在鋪滿地麵的柳絮,像鋪滿地麵的黑火藥一般,火舌快速點燃又快速熄滅,留下一地漆黑的粉末,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酸澀的味道。


    還沒有喘一口氣,眾人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陣戲班的音樂,大鼓、板鼓、拍板、骨笛、琵琶,奏出哀怨淒婉的韻律來。


    這唱戲的聲音忽遠忽近,也聽不出是從什麽地方傳來,也聽不出遠近,也聽不出方向。


    戲子是厲鬼中最陰最毒的一種。


    前奏結束,一個女聲開始唱腔,一板一眼,字正腔圓。


    “你為甚的來便幺呼,隻那楊令公骨殖兒有件數數,試聽俺從頭兒說與。”


    “俺這裏明明白白都交點,您那裏件件樁樁親接取,便可也留下紙領狀無虛。”


    “這便是太陽骨八片頭顱,”


    “這便是胸膛骨無腸肚,”


    “這便是肩幫骨有皮膚,”


    “這便是膝蓋骨帶腿脡全付,”


    “這便是脊梁骨和協肋連屬。”


    ...


    宋曉冬也知道這是哪一出,《昊天塔孟良盜骨》。


    陰戲,唱給死人的。


    戲詞一出,聲音突然有了方向,是從東邊傳來。


    宋曉冬等人向東邊看過去,隻看見東邊燈火通明,沙丘後麵,一艘龍舟,在沙漠中緩慢前行。


    巨大的龍頭高昂,眼睛位置掛著一對白慘慘的燈籠,整個龍舟駝頭鹿角,兔眼牛耳,蛇項蜃腹,鯉鱗鷹爪,口有須髯,頜有明珠,喉有逆鱗,無聲無息地向宋曉冬等人緩緩駛來。


    龍舟也沒有船槳,也沒有水流,就這樣在沙海中無風自動。


    龍舟上是一個戲班,正末、正旦、俫兒、外旦、淨一應俱全,共十二個人,四個伴奏,一人擊鼓,一人吹笛,一人拍板,一人敲鑼,也假髯濃眉,另有八人,七個在一邊坐著,隻有一個旦角,一身褶子服,兩條寬大的水袖,正在表演。


    小道士沒有動,老道士也沒有動,宋曉冬孫依依楚仙靈趙若男等人都不敢動。


    龍舟在距離宋曉冬等人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又開始唱,但是換了出戲。


    “哭一聲商公子,叫一聲商郎夫啊,我的商郎夫。”


    “秦雪梅見夫靈悲聲大放,哭一聲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


    “實指望鳳冠霞帔我穿戴,卻不料我今日穿上孝衣裳。”


    “至如今這景象完全兩樣,我盼望的花堂成了靈堂。”


    第一千九百九十三章放肆!


    《秦雪梅吊孝》。


    宋曉冬心裏輕輕念出了這出戲的名字。


    剛剛的兩出戲都是元雜劇,這一出據考證應該是明朝或清朝時間的戲目。


    這厲鬼,對戲劇的發展很是了解啊。


    尤其是陰戲喪戲。


    青衣女子容顏俏麗淑婉,眼睛裏噙滿淚珠閃閃發光,臉上兩道清晰的淚痕,水袖翩飛,聽的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潸然淚下。


    “不要聽!捂住耳朵!”


    小道士回過頭來提醒道,看見趙若男手下的很多戰士已經眼神迷離,忍不住要向龍舟走去,被小道士嗬斥住,連忙堵住耳朵。


    沙漠中一陣狂風裹挾著黃沙吹過來,風沙散去,龍舟之前占滿了密密麻麻的虛影。


    正是之前小道士給焚燒殆盡的三千幽魂。


    幽魂一開始是完整的人,戲台上的女人一開腔,這些虛影就開始腐爛,碎肉蛆蟲掉落滿地都是,最後變成一抔黃土,然後又重新複原,繼續循環。


    反複感受自己身體逐漸腐爛,是什麽感覺?


    小道士疑惑的看著這場麵。


    幽魂虛影都默不作聲,聽著青衣女子哀怨的唱詞入神。


    三千個虛影一起腐爛,一起掉落碎肉,地麵上到處都是蛆蟲。


    趙若男的戰士們中間傳來一陣嘔吐的聲音。


    “真三昧靈火,焚五魂三魄,待須臾片刻,閻羅殿上客!”老道士念出一段訣來。


    “閻王不收。”


    小道士老道士和宋曉冬等一群人的身後傳來一個虛弱無力的聲音。


    宋曉冬轉過頭來,看見一個中年男人,麵色蒼白,彎腰駝背,一身白色長衫,黑布鞋,左手拿著一把尺子,右手拿著一個硯台,緩緩走過來。


    “趙先生也來湊這熱鬧?”


    小道士轉過身來對這個蒼白的中年男人點點頭。


    趙先生不慌不忙,聽著陰戲,一邊打拍子一邊搖頭晃腦,仿佛聽的津津有味。


    “你一夜送來三千遊魂,還好意思說我湊熱鬧?”趙先生斜著眼睛看了看小道士。


    小道士一笑,沒有說話。


    趙先生看了一眼小道士灰白的頭發說道:“你比你師傅有能耐,要是你師傅,可能會直接老死。”


    “我沒有老死,但是它老死了。”


    小道士給趙先生看自己碎裂的玉印。


    趙先生點點頭,又說道:“可惜了。”


    “閻王為什麽不收?”老道士問。


    趙先生仿佛沒聽見一般,轉過頭來問宋曉冬:“唱到什麽朝代了?”


    “《秦雪梅吊孝》,明朝或者清朝。”宋曉冬回答。


    “嗯。”


    趙先生很滿意地點點頭,轉過身來,指著龍舟說道:“從秦朝的優伶一直唱到解放後的《白毛女》,什麽時候唱完,什麽時候投胎。”


    “這個戲班在這六百年了,你惹她幹什麽呀?”


    趙先生問小道士。


    “最近死了很多人。”小道士說道。


    趙先生又點點頭,手裏拿著戒尺,指著戲班喊道:“規矩一點,別鬧到閻王爺震怒,讓你灰飛煙滅,永不超生!”


    唱戲的女人聽了,停了下來,僵硬的轉過身來,用怨毒的眼神看著趙先生。


    三千個遊魂也轉過頭來,用空洞的眼神盯著趙先生。


    “放肆!”


    趙先生一聲暴喝,頭一甩,宋曉冬看見趙先生身後升起一道高大的虛影,一瞬間就消散了。


    但是這一聲暴喝,卻喝的空氣一陣激蕩,衝的戲台上的女人一個趔趄,就跌倒在了地上。


    這趙先生了得,一聲喊,就把這女人給嚇倒了。


    女人倒在地上,沉默良久,兩行淚留下來,肩膀一抖,水袖輕輕拭去眼淚,後台又開始演奏,女人張嘴,又是一陣哭腔。


    “忙偎取,他額角上冷淋浸汗兒流似雨。”


    “軟軟攤攤,扶不起他憔悴軀。”


    “看雙眉緊蹙,絲絲氣也全無。”


    ...


    “問天,天,怎挖卻我心頭肉!”


    唱完,兩隻雪白的水袖迅速變成黃褐色,女人的容顏快速蒼老,臉上、身上開始片片掉肉,眼睛也掉出眼眶,從嘴裏、鼻孔、眼眶、耳朵往外爬蛆蟲。


    “啊!——”


    毫無征兆地,青衣女子一聲淒慘的叫聲,整個身形一閃而起,速度比剛剛的劉白快一萬倍,身體冒著黑煙,張牙舞爪地衝向趙先生。


    “大膽!”


    趙先生大喝一聲,拿起自己手上一直握著的硯台,狠狠地在空氣中一拍,宋曉冬看見,趙先生身後那尊巨大的虛影再次出現,是一個古代官員的半身像,半個身體被黑氣圍繞,頭戴紫金冠,鑲嵌各種瓔珞寶石,赤發紅髯,黑麵青眼,表情凶惡,身上一件紫金色大氅,上有鬼臉雲紋,左手一隻尺,右手一把硯台,對青衣女子怒目而視。


    宋曉冬一看,這不正是閻王形象!


    閻王虛影動作和趙先生一致,舉起硯台來,對青衣女子狠狠砸去。


    “咕嘰!”


    青衣女子被硯台虛影狠狠地砸下來,身體都被埋在了沙土中,後背被燒的皮開肉綻。


    青衣女子並沒有被一硯台拍死,後背被燒熟了的皮膚冒著黑煙重新愈合,整個人重新爬起來,怨毒的看著趙先生,又帶著刺破空氣的尖利哨聲向趙先生衝過來。


    “陰差何在?”


    趙先生問一聲,宋曉冬看見,趙先生身後又來了兩道虛影,一黑一白,一人手拿鐵鉤,一人拿鐵槍,迎向青衣女子。


    “啊!——”


    青衣女子發出一聲淒婉的慘叫,鐵鉤勾住了她的後背,撕開一大片腐肉來,掉出很多碎肉和蛆蟲,血粼粼的骨頭和腐爛的器官都看的一清二楚。


    肝腎脾胃都在,但是沒有心。


    心在本無法師屁股底下。


    “跪下!”


    趙先生對青衣女子喊道。


    女子不跪,仍然用仇恨的眼神看著趙先生。


    “啊!”


    又是幾聲慘叫,另一隻拿著鐵槍的虛影,用鐵槍在女子腿上、後背上狠狠地紮了幾個血洞出來,鐵槍一碰到女子的身體,身體立刻被燒熟燒焦,發出一陣夾雜著惡臭的烤肉味,整個人站立不穩,跪了下來。


    “勾魂攝魄,殘害無辜,當誅!


    趙先生對青衣女子嗬斥道。


    “我六百年道行,你誅我?”女子終於開口說話,是清冷顫抖的女聲。


    第一千九百九十四章賭誰先死


    趙先生也不說話,甩手戒尺就虛空一打,趙先生身後的虛影和趙先生做出一樣的動作,一尺子打在青衣女子的後背上,打出一條深陷的溝壑來,燒的後背焦黑,不能愈合。


    青衣女子整個人都被打倒在地。


    “嘔咳咳咳...”這時候,趙先生突然咳嗽起來,用手捂住嘴,攤開手來看,吐出了一口鮮血,身後的閻羅法身,和看守青衣女子的一黑一白兩道影子都一起消失不見了。


    青衣女子被打的整個人趴在地上起不來,後背整個陷了下去,一時間也爬不起來。


    趙先生並沒有緊張,而是緩緩來到青衣女子跟前,仿佛自己剛才沒有吐血一般。


    “哎。”


    趙先生搖搖頭,轉過頭來對宋曉冬說道:“宋門主,這個東西,殺不得,也殺不死,隻能克製,你們龍門有辦法。”


    宋曉冬點點頭,走到青衣女子跟前,從懷裏抽出來一根小手臂長的銀針。


    宋曉冬仔細打量了一下青衣女子,發現她原本腐爛的肉和衣服正在緩慢地複原,爛肉逐漸愈合,皺紋逐漸消失,不一會,就恢複了俏麗的女兒身,伏在地上輕聲抽泣,隻有後背上戒尺打的疤痕不能愈合,燒的焦黑。


    宋曉冬湊到跟前來,在女子身前彎下腰來,女子抬起頭來,臉上淚痕點點,眼睛裏布滿血絲,衣衫不整,肩膀清瘦,楚楚可憐,一雙大眼睛裏滿是可憐和哀求,仿佛一隻被夾子夾住了腿的白狐狸,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獵人。


    宋曉冬腦海中又浮現出王老師傳授的觀水之法。


    趙先生正仔細地打量著宋曉冬,看見宋曉冬的意識之中,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麵,不禁好奇地吸了一口氣,又點了點頭。


    宋曉冬還是回過神來,沒有被青衣女子魅惑,伸出手來托住女子的下巴,另一隻手拿著長長的銀針。


    女子的眼神立刻變的狠毒起來,直勾勾地看著宋曉冬的銀針,努力想要掙脫宋曉冬托住她下巴的手。


    可是戒尺打的實在是太重了,女子根本沒有了力氣。


    宋曉冬緊緊固定住女子的下巴,一根銀針,熟練地從她的天靈蓋中深深地紮了進去。


    女子並沒有發出預料之中的慘叫。


    但是銀針紮進她頭頂之後,女子的身體仿佛充氣仿真娃娃一般開始漏氣,頭頂上冒出一陣陣白氣,在月光下看的分明,在沙漠裏,銀針上居然逐漸爬滿了寒霜。


    女子眼神變得平靜,站起身來,對趙先生做了一個揖,說道:“多謝大爺不殺之恩。”


    說完,一個後跳,一陣風吹來,龍船、看戲的三千遊魂,都煙消雲散。


    “走。”


    小道士就要走。


    “等等。”


    趙先生不想走。


    “去看看本無小和尚。”


    “本無小和尚?”宋曉冬疑惑地說道。


    小道士聽了宋曉冬的疑問,臉上突然泛起笑意,問宋曉冬:“你覺得本無法師多少歲?”


    “本無法師須發皆白,少說也有八十歲。”宋曉冬回答。


    “哈哈哈哈...”


    小道士笑了起來。


    “本無小和尚今年二十三歲。”趙先生麵無表情地說道。


    “你猜我多少歲?”小道士問宋曉冬。


    “剛才看十六歲,現在看四十歲。”


    “哈哈哈哈...”


    小道士又笑了起來。


    “他九十三歲。”


    趙先生又替小道士回答。


    “走吧。”


    不給宋曉冬驚訝的機會,趙先生轉身就走,走向旁邊的一堆堆骷髏山。


    小道士老道士、宋曉冬孫依依楚仙靈、趙若男和她的戰士們跟在趙先生身後。


    小道士走在宋曉冬身邊,看著宋曉冬疑惑的表情說道:“本無小和尚修枯禪,二十三歲看起來像八十歲。”


    “我修無相功,九十三歲,看起來像十六歲。”


    “你隻是長的像十六歲。”走在前麵的趙先生頭也不回地說。


    “我心也是十六歲。”小道士說道。


    “哼。”


    趙先生一聲冷哼。


    小道士聽見了趙先生的冷哼,白了趙先生一眼,對宋曉冬說道:“不理這個半死鬼。”


    “嗯?”宋曉冬不理解小道士為什麽管趙先生叫半死鬼。


    “趙先生修閻羅王,現在法身隻有半個身子露出地麵,下半身還在土裏。”


    “等閻羅王整個身子都長出來,他就死了。”


    小道士嘲諷趙先生。


    “你老的慢一點,別死在我前頭。”趙先生對小道士說道。


    “我們不如打個賭如何?”小道士對趙先生說。


    “賭誰先死?”趙先生冷冷地問。


    “好,如果我先死,我就把我的戒尺送你。”趙先生說道。


    “你死了,戒尺自然是我的,換一個。”小道士不滿意。


    “我把業火蓮燈送給你。”趙先生說道。


    “這還差不多。”小道士很滿意。


    “你呢?”趙先生問小道士。


    “我死了,我就把我的攝魂鈴送給你。”小道士說道。


    “我有陰差。”趙先生回答。


    “法劍?”


    “用不上。”


    “印?”


    “破了。”


    “我先死了,我就把我的五方號旗送給你。”小道士下定了決心。


    “好,一言為定。”趙先生說道。


    “我為什麽不現在就殺了你?”小道士問趙先生。


    趙先生頭都沒回,嘴上說道:“你印都破了,拿什麽殺我?”


    “你法身都消了,拿什麽擋我?”小道士反問。


    正說著,一群人來到了最大的一堆骷髏山跟前。


    本無小和尚就埋在這一堆屍骨下麵。u看書ww.uuanshu


    “可惜了這丈六金身。”趙先生看著骷髏山歎息道。


    “小和尚雖然修枯禪形容枯槁,心還是年輕啊,想也不想就要以命相搏。”小道士也說道。


    “要不是小和尚一屁股坐在了這戲子的心髒上,你們誰也跑不了。”趙先生轉過頭來對宋曉冬楚仙靈孫依依等人說道。


    “是。”宋曉冬低下了頭來。


    “小和尚金身看似金剛不壞,其實難練易破,最怕汙穢之物,一口血就能破了他。”趙先生說道。


    “是,這屍山血海,就是專門克製他的。”小道士點點頭表示同意。


    “把這些東西都搬走。”趙先生對趙若男指揮到。


    趙若男點點頭,示意自己帶來的戰士們把骷髏堆都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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