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芊兒突然喜歡上了牽手,還有,他在意的目光。


    和不久前喜歡上戎兒哥的腹肌一樣,隻是觸碰到了,體會到了,便喜歡了。


    小丫頭也說不清楚是什麽緣由,她的喜惡全部隨心。


    所以她的喜歡也是純粹的喜歡而已。


    一心一意的喜歡。


    就像秋千。


    小時候,還是丫鬟服小短腿圓臉蛋的她,跑去公爵府廚房給小姐‘偷’東西吃,路上突然看見有同齡的穿著華服的小女孩坐在一塊木板上蕩來蕩去的飛,腳步便逐漸慢下,蹲在地上抱著膝蓋,悄悄瞅了好長好長時間。


    然後敏感的在即將被人發現前,她扭身邁著小短腿飛奔了回去,最後在農莊的瓜田裏找到了‘散步’的戎兒哥,眼睛上翻的瞧著他,兩隻小手背在身後,大聲嚷嚷道她也要飛,飛高高。


    她眼巴巴的看著懷裏抱著‘撿’來的瓜的趙戎。


    然後威脅似的左右張望,張嘴欲喊。


    趙戎見狀,一手抱著不小心溜到路邊,擋住了他去路,被他抱起後單純的好心,想要幫瓜主人換個位置擺放的西瓜。


    一手拉著哼著鼻子開心搖頭的趙芊兒跑走了。


    後來,二人一人一半,瓜分了這剛剛不小心自己撞到了石頭碎了的大西瓜。


    趙戎一邊啃瓜,一邊帶著同樣埋頭啃瓜的她來到了後山山頂,指著一處瞧著就很陡峭的懸崖,認真點了點下巴示意。


    趙芊兒嘴一癟,深呼吸一口氣,上前一步,狠狠的踢了他小腿一腳,恨不得把他踢下懸崖,來一次飛高高。


    不過她當然沒有這麽大的力氣。


    所以趙芊兒便又兩手拉著趙戎,反向飛奔下了山,跑去了那個華服小女孩飛呀飛的地方,遠遠的止步,巴望著,然後指給了趙戎看。


    趙戎搖了搖頭轉身要走,她就蹲下抱膝埋首,抬起一隻手扯著他小小文服的衣角,不走。


    二人安靜的一蹲一站著。


    記得那時候,戎兒哥是作為柳姨的兒子,屬於府內供奉之子,算是半個小主子。


    而她還是個小小的丫鬟,哪怕是伺候府內四房的小姐。


    但是當時小姐的母親剛剛離世,四房的老爺又久久不歸,四房被排擠冷落,更別提四房隻有小姐這一個獨苗幼女了,也隻有老太君會時不時的關心下,送些吃食、衣物,但是終究不如嫡係的男兒。


    所以趙芊兒這個小小丫鬟,在已經順應大楚大勢,用儒家禮教治府的公爵府,哪裏比得上趙戎這個供奉修士之子一毫。


    但是她就是敢拉著他倔強賴皮,要趙戎也給她弄來這個飛呀飛的神奇物件,真是趙芊兒一眼就喜歡上的,小腦袋裏揮之不去的那種。


    趙芊兒這麽不乖巧,這麽耍小性子,沒有為什麽,隻是因為他是戎兒哥呀。


    當時的趙芊兒,是知道她僅是個小丫鬟的。


    打從記事起,便是個丫鬟,小小個頭的丫鬟,還是沒有爹娘的那種。


    話說也是,若是有爹娘的話,哪裏會在她剛出生不久,就把她丟掉,被公爵府收養作奴作婢。


    至少也得讓芊兒長大些,記了些事後再賣吧,看看她是個醜丫頭還是個飯量大的丫頭,養不養得起,值不值得養。


    至少也得讓芊兒有記憶後,認識下爹娘的模樣,這樣的話,再賣進公爵府後作奴婢後,也可以多個可有可無的念想與牽掛,萬一以後還有機會相認,也可以再續個親情,哪怕隻是缺錢了找芊兒討她辛苦存下的,已經被層層克扣的月例銀子。


    靖南公爵府裏,很多丫鬟侍女都是這樣的情況,甚至運氣更好的,一直都能與外麵的家有聯係。


    唔,這便是她小時候縮在被窩裏時,所能想到的最‘狠心’的爹娘了,嗯,即使是如此,這也是趙芊兒所豔羨的,能在被窩裏捂嘴笑眯眼睛的那種。


    因為若她真是如此情況,趙芊兒也不怪會他們的,能夠理解,畢竟餓肚子是真的難受,賣個丫頭也可能是個最好的法子了。


    至於最好的爹娘,當然是戎兒哥的母親柳姨了。


    可是,打有記憶起,就無爹無娘的是什麽情況?


    趙芊兒不相信有比上麵還狠心的爹娘。


    趙芊兒不相信有剛生下她,隻是看了一眼還是嬰兒的她沾著血跡的皺醜的臉,便毫無一絲養育念頭的當作廢品一樣拋棄掉了的爹娘。


    嗯,能把她放在大戶人家的門口,選個不錯的位置,似乎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剩下的便是聽天由命,雙方再無一絲瓜葛。


    至於浪費掉的那一個菜籃子和一塊裹她身子的窄窄破布,似乎都是為了體麵,他們的體麵,所以遮住這個剛從肚子裏撈出來的‘陌生人’,防止被人看見他們亂丟垃圾。


    這種已經不是冷漠了,是……隻把她當作一個十月懷胎所受的難而已,一塊從身上割下的爛肉,隻有痛,沒有情,哪怕是冷漠這種情緒。


    因為冷漠是對人的,對物品哪來的冷漠?


    所以,趙芊兒至今也不相信有這種爹娘。


    所以,作為棄嬰的她,一直覺得,她這種情況,是爹娘有苦衷,或是病逝,或是仇家追殺,或是……不小心弄丟了,然後他們很努力很努力的找,都再也找不到她了。


    所以,趙芊兒覺得她是無比幸福的,與上麵最‘狠心’的爹娘相比,唔,小芊兒,這你還不樂嗬知足?


    甚至她還害怕,是不是她把懷胎十月的娘親害死了。


    隻是若是被這對粗心大意的爹娘不小心弄丟了,趙芊兒在無比幸福的同時,也有一點兒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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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有一點兒。


    若是此生能有機會與他們見上一麵,她很想對他們說。


    以後請您們一定不要馬虎粗心了,勿要再弄丟小孩子了,哪怕她或他隻是小小的一個,哪怕好哭又麻煩礙事,但若是掉了,那便是要錯過很久很久很久了……


    趙芊兒後來有空時,曾托腮笑露小虎牙問過柳姨,當初的事。


    柳姨說,她是出生後估計還沒幾天,就躺在了公爵府的側門外的,是小姐的親身母親,四房的大夫人,見到後發了善心才讓公爵府收留她的。


    而不是送進乾京官辦的孤兒院,成為青樓老鴇、人販子和一些其他三教九流人物認領的有成色之分的貨物。


    後來,每當趙芊兒想起此事,默默估測著這可能是大夫人正好剛產女不久,也就是生下了現在的小姐,於是大夫人出門正好見到了她後,雖然晦氣,卻也生了些女子為母之後的惻隱之心。


    不過,這惻隱之心也就幾乎到此為止了。


    因為並不是這位大夫人所在的四房收養了她,還是嬰兒就入府的趙芊兒,起先是在公爵府內其他專門處理她這種棄嬰的地方,度過了前幾歲的。


    哪怕對於這種貴人而言,讓所在的府內四房專門收下趙芊兒,讓她的待遇天差地別,隻是一句話的事情。


    但她就是個小小的沒人要的,粗心爹娘也不知道在哪兒的女嬰,哪裏值得身份尊貴至極的大夫人浪費抬嘴皮子的時間。


    不過大夫人能在瞥到門前躺在菜籃子裏的她一眼後,輕輕抬起下巴示意一下,讓機靈的下人把籃子提進門內,後來的趙芊兒每當回想起此事,依舊是感激至極,慶幸萬分,知足了。


    隻是,雖是如此,但是她與四房卻也是有緣的。


    後來趙芊兒記事後不久,府內要分配丫鬟,因為打不過她人,搶不到多的食物,營養不良,又更加打不過其他棄嬰丫鬟的她,小身板瘦瘦弱弱的。


    沒有哪一房管事的看得上她,挑選她這個像秋後被一把火燒完後的蘆葦杆一樣,黑矮瘦弱的黃毛丫頭。


    嗯,估計在那些管事們看來,對於卑賤丫鬟來說這麽重要的被主子挑的日子裏,她卻連丫鬟發鬢都是亂糟糟的,也不知是不是不會係,雜亂枯黃的發絲間似乎還沾了些黃泥,兩個臉蛋上還有幾道頗為筆直的淡淡粉痕。


    那裏像個適合伺候主子的機靈乖巧丫鬟。


    同時她又是站在人群的最後麵,被前麵幾個高大的棄嬰丫鬟似有意似無意的擋著。


    更沒人注意到了。


    即使趙芊兒努力踮起腳尖,係著用冰冷井水盡力清洗幹淨的發鬢,忍著臉上被潔白麵粉敷蓋的八道紅腫撓痕傳開的陣陣痛意,咬齒抿唇,睜大幹澀到失焦的亮晶晶的眼睛,綻放出此生最燦爛的笑顏。


    卻也是沒有引起哪怕一個管事的注意,包括好像這些年來舉止外觀一直都沒有怎麽變化過的昆伯。


    在她期待的眼神之中,這個高大老者的平靜目光也隻是一掃而過,落在了人群前排幾個瞧著就機靈可人的丫鬟身上,再未投來。


    那一刻,歲數一隻手去數都嫌手指多的趙芊兒,緩緩落下了腳掌,眼睛依舊亮晶晶的,隻是卻曲起身子,蹲縮在了阻擋起來的厚厚人牆後方。


    她臉上還帶著剛剛想要顯得精神些的給別人看的笑容,似乎是忘記收斂了,或者說,此刻這個燦爛的笑容似乎是最舒服的。


    已經痛忍了很久,麻木到不痛了,若是收斂笑容,牽動傷口,反而會痛的要讓人打滾。


    所以要笑啊。


    很多事都不懂也無人來教的趙芊兒,臉上歡笑,雙手抱膝埋著頭,這也是她最舒服的姿勢,早上被那些同齡人抓撓踢打時,她就是保持這樣的姿勢防禦的。


    她瘦矮的身板,吃的本就不多,跑又跑不過她們,況且也會消耗體力。


    這樣蹲縮的防禦方式,趙芊兒摸索出來後,覺得很是抗打。


    這也是她童年起至今一直堅持認為無比特殊的法寶,一直‘珍藏’在心底。


    而一旦使出,便可以承受最小的痛苦,是最好的防禦。


    隻不過後來,那些不喜歡她這張臉蛋的人,還是把她撓花了臉。


    趙芊兒雖然當時年紀小,但是也大致知道她是挺好看的,是這瘦矮的身板上,外人第一眼看去唯一能找到的亮點。


    所以被撓花了臉後,一身泥的趙芊兒奔跑去了後廚,小聲求了一個脾氣不好的廚娘很久,後者才給了她一點點麵粉。


    前提是她要挑很多桶水,清理更多個煙囪。


    趙芊兒笑著點頭答應了,然後帶著這一小份得之不易的微黃麵粉,跑回了柴房,緊關上了漏風的房門,用幹抹布吸幹了臉上傷口溢出來的血水,敷上能掩蓋紅腫撓痕的麵粉,雖然疼,但是水缸裏倒映的小臉上,紅痕確實是不顯眼了。


    隻是粗糙的麵粉就像換了一種顏色的沙子,摻在了肉裏。


    而且眼下看來,哪怕這麽一番折騰之後,她似乎還是個沒人看的上眼的棄嬰丫鬟。


    小小丫頭,可笑可笑。


    趙芊兒蹲在丫鬟人群的最後方,她的前方是她們黑色的背影,她背對的後麵是從窗戶中斜落下的春日明媚的陽光。


    小小的黃毛丫頭就蹲在這中間,不礙著任何人與光的路。


    她隻是揚著小腦袋,透過前方眾人的一雙雙腳的縫隙,可以呼吸到不算沉悶的新鮮空氣,可以看見最前方各房管家們所站立之處的地上,鋪蓋著的有些兒刺眼的陽光。


    趙芊兒笑顏燦爛,思緒也爛漫。


    她是不是要永遠的睡在茅廁邊柴房裏的冷炕上了?會不會有一天早起睜眼,那些帶毛刺的木材蓋在了她身上,堆滿了她呀?


    她是不是會連柴房都沒得住,要被趕出府,當流落街頭的乞兒,之後再被老乞丐打斷腿或手去給他們裝可憐乞討?那萬一沒討到錢,會不會給她飯吃呀?


    她是不是沒法去和四房的那位大夫人磕個響頭道一聲謝謝了……


    才幾歲的她,懵懵懂懂,單單純純。


    喜與悲,痛與苦,餓與冷,傷心與害怕。


    都是純粹的,苦難也是。


    哪怕多年之後的現在,依舊如此。


    隻不過在戎兒哥懷裏,她體會的是純粹的明媚的喜歡,與要被融化了的幸福。


    這番滋味就像多年前,那個夏日,終於蕩起的秋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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