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空地上的孤亭旁,似乎是正在進行一場率性而為的授課。


    亭子內猶落有枯黃竹葉的地磚上,一位頭戴南華巾,身穿素白布衣的老者直接盤膝而坐。


    隨意的坐在灰塵語落葉之間,手裏握著一串木質流珠,用右手拇指滾動著。


    趙戎遠遠看去。


    陶淵然表情洽淡,模樣不急不緩的言語著什麽。


    而亭子周圍的空地上,錯落有致的席間,趙靈妃與芊兒,正並肩盤坐在團蒲上。


    她們背對著趙戎,腰肢筆挺,宛若四周林間那些挺拔的翠竹,又像兩柄藏鋒入鞘的利劍,正在認真傾聽亭中那位道家君子的話語。


    二女一高一矮。


    一人螓首盤發,端莊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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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梳著飛仙髻,俏麗可愛。


    而這一對吸引人眼球的搭配組合,似乎也散發著一種讓人難以忽視的氣場。


    從後方林間趙戎的角度看去,周圍的那些府生們,大都隱隱有些默契的沒有靠近她們,保持一定的距離。


    將青君與芊兒的位置,凸顯了出來。


    這也是剛剛趙戎一眼就發現她們的緣由之一。


    此時此刻。


    趙戎站在竹林空地邊緣的林蔭下,眸光透過葉隙打量著這場寧靜有趣的道家授課。


    他一身學子青衿,讓其身影有些不起眼。


    趙戎向前走幾步,饒有興趣的旁聽了起來。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陶淵然語氣悠然,繼續道: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


    趙戎聽了會兒。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陶淵然竟然是在細細述說‘有為無為’。


    嗯,雖然表麵上是在談‘道德仁義禮’,但是根腳還是落在了‘道家無為,儒家有為’的觀念之差上。


    這是儒道二家分歧巨大的一個論題。


    而這個論題,正好也是曾經終南國儒道之辯,第三次清談中,二人的辯題。


    隻是當初,趙戎作為儒生,是執辯題中‘無為’的觀點。


    陶淵然身為道家君子,卻是執‘有為’的觀點。


    並且當時,因為是清談辯論,隻要在場上辯贏對方,讓對方啞口無言即可,不是要說服對方。


    所以細細講道理的論道成分不多。


    更加側重於急智、辯才與學識的淵博。


    而眼下。


    這位戴南華冠的老者,在這片竹林孤亭前,回歸到了他內心秉持的真正觀點,是在以太清府道學先生的尊貴身份,為周圍的青君等數十位府生,傳授道家的無為大道。


    嗯,順便再踩儒家一腳,不,是兩腳……


    “……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此刻,隨著他漸漸聽清楚陶淵然的話語。


    趙戎輕輕抿嘴。


    陶淵然剛剛的那一番話語,很好理解。


    世人因為失去了本來純善的本體——‘道’,所以聖人才教人以德。


    人心變遷,世人再失去了善良的德行,所以聖人才教人以仁。


    再往後,又因為世人連仁之心也失去了,因而聖人才教人以義。


    如今人心不古,世人的義也沒了。


    所以,聖人為複古道,才教以禮也。


    在這兒,陶淵然的嘴中,製定禮儀的聖人是誰,或者說是哪一類聖人。


    嗯,答案已經很明顯,就差指著鼻子罵了……


    你再罵?


    陶淵然其實是在變相的強調道家‘無為而無不為’的理念。


    否定儒生們積極‘有為’的行為。


    眾所周知,儒家是推崇‘道德仁義禮’的。


    而道家卻是不然,他們獨獨崇尚‘道’。


    陶淵然認為,儒家現今之所以推崇‘禮’,乃是道,德,仁,義不足所致。


    儒生們一直積極‘有為’,結果,現如今隻剩餘‘禮’了。


    正在這時,南華巾老者的聲音再次傳來。


    “天下有道,何必問禮呢?夫禮者,忠義之薄而亂之首也!”


    到了天天都要談到‘禮’的時候,忠信就已經很少了,混亂馬上就要來了。


    趙戎靜立,默然。


    陶淵然的意思很明顯。


    是在說,禮法,本身就是滋生動蕩的禍源。


    是儒生積極‘有為’導致而成的失敗後的失敗。


    簡而言之,就是,‘無為’的道家認為,在‘有為’的儒家,對了,還有墨家等百家。


    在他們的積極‘有為’的努力之下。


    這世道……是在向下走的。


    嗯,就很穩定,沒有一絲一毫世道風氣要向上的傾向。


    直至如今,處於禮樂崩壞,瓦釜雷鳴的季世。


    放眼望去,縱觀整個玄黃界。


    山上山下,現今都不太平,暗流湧動。


    有著愈來愈亂的傾向……


    嗯,說好聽些,是大爭之世的前夕。


    難聽些,那便是大亂之世將至,不知道又有多少生靈將要塗炭。


    而且關於這一點,不止是百家諸子看見了。


    明眼人都看得的出來,是玄黃修真界已經廣泛默認的共識了。


    畢竟……距離上一次,已然萬年。


    似乎,亟需某個內聖外王之人現世。


    不過,不管怎樣,趙戎倒是覺得望闕洲目前還好,感覺挺安穩的。


    可能是因為他‘蘇醒’的太晚了?


    沒有趕上更加安穩太平的時代?


    不,趙戎覺得他醒的剛剛好,有幸成為青君的竹馬夫君,有幸遇見一隻沒來得及被壞人拐走的笨狐妖。


    所以,趙戎覺得主要原因可能是……


    他已經有家了。


    青君和小小都在獨幽城,都在趙戎身邊。


    都說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現在就差其中一項,就達成圓滿成就了,不對,是差兩項,還有炕頭。


    隻是青君把玉藏在兒子的食堂裏,然而趙戎不取到玉又沒辦法進食堂去,不進食堂就沒辦法替兒子檢查夥食,不檢查檢查兒子食堂的夥食安全,他夜裏又怎麽睡的安穩?


    好吧,這麽一想,趙戎也挺焦慮的,頓時又不覺得安穩了。


    嘶,大亂之世的緊張氣氛,一下子就來了。


    此刻,趙戎身處其中大亂之世,表情嚴肅。


    心裏想著,等會兒青君與芊兒下課後,就和娘子敞開心扉的認真談談,刻不容緩。


    說不定她一聽之後,也焦慮了呢?然後就…就…就讓趙戎不焦慮了。


    趙戎輕輕點頭。


    隻是雖然如此想著,但他卻也一直在關注著場上的動靜。


    此刻,在趙戎的耳畔,滿是那位盤坐亭中的老者,調侃嘲諷的語氣。


    而竹林間也寂靜無聲,隻有落葉聲,與陶淵然洽淡清朗的嗓音。


    “講禮之時,就是失道之日啊。儒生們,既然都問禮了,那想必是天下大亂了。”


    遠遠看去,亭中的南華巾老者垂首,拇指滾動流珠,似乎正在緩緩搖頭。


    陶淵然忽然環顧四周,道:


    “那麽接下來,他們又要用什麽,來挽救這禮樂崩壞之世呢。”


    “諸位,林麓書院的那位山長與你們授業時,有未教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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