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妃笑靨如花。


    向南眺望。


    仿若所隔山海,也不過一目之內。


    良人就在眼前。


    四周每一個注視她這般姿態的人,幾乎皆不懷疑趙靈妃此時的眸間、心上是誰的身影。


    隻是。


    在眾人所不知的一處心湖蓮池之中。


    一株原本就在緩緩搖曳的爛漫青蓮,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蓮池之內。


    仿若有一場無聲的風暴正在肆虐八方四麵。


    一株青蓮、一潭淤泥、兩柄飛劍。


    皆被風暴波及,無一幸免。


    深黑色的淤泥如細沙般,越積越深,浸沒蓮根。


    原本半截插在淤泥中的飛劍,隨著淤泥堆積,露在外麵的劍身愈來愈少。


    趙靈妃凝視遠山,笑容不變。


    江徹白麵色僵硬,眼裏布滿血絲,直直的盯著那個從始至終眼裏都沒有他的女子。


    突然。


    江徹白猛地向前踩出一步,咬牙切齒,笑容顫抖,嘴裏用力擠出一句。


    “我不信!那個男子在哪?”


    趙靈妃沒有理他。


    江徹白蒼白的麵孔刹那扭曲。


    他猝然大吼:“他在哪?”


    吼聲貫徹全場。


    趙靈妃嬌軀頓時緊繃。


    雖然隻是轉瞬即逝,便恢複了剛剛那副幸福的姿態。


    但是。


    江徹白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那一霎那露出的馬腳。


    他痛快大笑:“假的!全是假的!他都不在你身邊,他不存在!或者他根本就不愛你!”


    聽聞此言。


    趙靈妃呼吸一窒,俏臉雪白,嬌軀抑製不住的顫栗膽顫。


    那大半年來日日夜夜被她努力壓製在心底的痛苦,如同裝不下的酒水從杯中溢出。


    趙靈妃還是沒有忍住。


    他就是她的夢魘,是她一生的天敵,是心尖處可能永遠也痊愈不了的傷疤……


    趙靈妃長睫顫動,“不是的,不是的,他隻是有事要做,不在我身邊而已,他一直,一直都在的……”


    是的,他一直都在她的心裏。


    那個欺負她的趙戎現在應該已經在南逍遙洲的故鄉了吧。


    可是。


    另一個頑皮童趣,雖偶爾嫌她煩卻也對她笑牽她手的戎兒哥,還依舊留在她的心裏。


    她的心很小。


    很小很小。


    隻容得下一個人。


    而那個人又一直占著位置不願意走。


    她恨死他了。


    趙靈妃的酥胸猛烈起伏,她努力平靜道:“夫君馬上就會來尋我了,他就在路上,你快滾!”


    可趙靈妃雖盡力忍耐,聲音卻依舊帶著戰栗的尾音,繃起的嬌軀也不時的顫動。


    江徹白見她這副模樣,愈發確定心中的判斷,他臉上重新綻起笑容,語氣“循循誘導”:


    “靈妃,你別騙自己了,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你們今年剛新婚就分開,他心中哪有半點你的存在?”


    趙靈妃猝然轉頭,睜目怒斥:“你閉嘴!閉嘴!他不在,你也永遠別想進來!”


    她死死捂著她的心口,似乎是想將那兒永遠塞住,把那個她恨透了的人永遠的囚禁在裏麵。


    江徹白暢快大笑,聲音洪亮刺耳。


    而此時此刻。


    趙靈妃眉心的心湖蓮池之中。


    一場驟起的風暴正愈演愈烈。


    這座心湖蓮池是她在進入浩然境時,獲得的大道福緣。


    乃是當世第一品的心湖異象。


    其中孕育出的兩柄本命飛劍。


    皆是甲等。


    一柄,劍名竹馬。


    一柄,劍名青梅。


    各具獨特神通,而最為玄妙的還是這對竹馬青梅的神通相輔相成,如魚得水。


    這便是她劍道天資冠絕望闕太清府的憑仗,是她被稱為第一品劍仙胚子的原由。


    可是如此圓滿無暇的大道根基。


    似乎格外招天地嫉恨。


    從年初那次劍心崩碎,導致竹馬從甲等飛劍跌至凡品,劍仙胚子毀去大半。


    到現如今,好不容易修補回去一點,此次再次心神震蕩,被風暴肆虐心湖。


    對劍修來說,簡直是慘不忍睹。


    那柄暗淡無光的斜插在蓮池淤泥中的竹馬,劍身即將被淤泥全部埋沒。


    曾經能有資格被太阿劍閣三尺樓歸檔的甲等通靈飛劍,此時雖然已經跌品,卻仍舊有些許靈性。


    竹馬突然微微顫動,似乎是做著最後的掙紮,也可能是向它的青梅呼救,抑或是告別?


    但是,竹馬宛若半身陷入沼澤之人,愈是掙紮,陷的愈快。


    而那株光彩四溢的妖豔青蓮。


    此刻也如風中燭火,搖曳不定。


    可仔細一瞧。


    便發現,原來是那蓮內的青梅在瘋狂掙脫。


    蓮身劇烈擺幅。


    似乎下一刻青蓮便會被折斷,青梅便能脫身而出,去救那個與它同日誕生、親密無間、大道相依的竹馬。


    若是竹馬不在了,那麽青梅還是青梅嗎?


    可是。


    青梅卻依舊是怎麽也掙脫不開。


    因為。


    這座蓮池,是心湖主人的畫地為牢。


    江徹白彎腰,笑著笑著,漸漸停了下來。


    他抹了把臉,抬頭看著目光逐漸呆滯的趙靈妃,慘笑一聲,柔聲道:


    “靈妃,告訴我,那個男子是誰,我去找他,他要什麽,我都滿足他,隻要,隻要他能徹底離開你。”


    趙靈妃瞳孔驟縮。


    她依舊捂著心口,纖細高挑的身子卻搖搖欲墜。


    趙靈妃眼瞼低垂,目光呆滯,嘴中喃喃自語:


    “你,你可以辱靈妃,但不可以辱他……不可以……咯咯咯,可是他都已經不要我了,他應該很樂意把我讓給別人吧?但我就不,我就不……”


    一滴鮮紅色的“朱砂痣”,在她潔白的眉心處倏忽浮現。


    就像被一隻眉筆點上。


    可是。


    下一秒。


    “朱砂痣”便在眉間跌落了,帶下一道鮮豔的紅跡。


    仿若美人執筆畫眉,失手劃下。


    紅跡蜿蜿蜒蜒,路徑曲折。


    經過嘴角。


    塗抹了她的唇。


    再在尖巧的下巴處微微停頓。


    滴答!


    染紅了她的白衣。


    “不好。”


    寧嬰突然驚道,麵色一肅。


    “靈妃師妹劍心不穩,有心湖崩壞、飛劍墜品的危險!”


    劍修練劍,講究念頭純粹,別無二心,是某種意義上的心思單純,因為他們要專注於劍。


    但是這也造成了劍修普遍的偏執性格,執著一念,極易鑽牛角尖,危及劍心。


    現在場上的那二人就是如此偏執。


    而劍心玄而又玄,是一種類似心念之物,影響到的最直接的東西,便是本命飛劍與心湖,這也是劍修的劍道根基,重要至極。


    太清府一眾人頓時大驚,趕忙向趙靈妃湧去。


    正慘笑盯著趙靈妃的江徹白在看到那道血跡後,微微一愣,旋即便是眼睛圓睜,驚恐萬分道:“靈妃,不!”


    太清府生們:“靈妃師妹,穩住劍心,別做傻事!”


    圍觀修士更是驚聲四起。


    “快阻止她,把她弄暈,不能再讓她起念了!”


    “快去……”


    一眾人向趙靈妃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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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修為不俗者,比如江徹白,寧嬰,已經到了趙靈妃麵前。


    可是。


    刹那間。


    所有接近者全部倒飛。


    原來竟是一片銀白劍氣從趙靈妃體內綻放而出。


    宛如一輪大月鋪撒銀輝。


    眾人一時之間再難靠近她身旁一丈以內!


    一雙雙目光驚駭異常。


    可是還未等他們多想。


    “滾,你們都滾,別過來,他欺負我也就算了,你們也來欺負我?!”


    趙靈妃聲音冷冷。


    此刻。


    她心湖蓮池之中。


    可怖的風暴已經攀升至頂峰。


    竹馬已經停止顫鳴了,隻剩最後一線光亮的劍身殘存。


    而奮不顧身的青梅依舊在鍥而不舍的衝撞著青蓮。


    隻是,青梅流光溢彩的劍身上,漸漸密布暗淡的光斑,它的動作也越來越滯懈。


    竹馬青梅,相依而存。


    竹馬若毀,青梅便不再是青梅。


    趙靈妃癡癡的欣賞著心湖蓮池中這慘烈的一幕。


    覺得極美。


    周圍無法靠近的眾人的言行逐漸遠去。


    她淺淺一笑。


    目光開始有些朦朧起來。


    忽然覺得……很累很累了,想陷入一個未知的迷夢,好好休息一下……


    某一刻。


    她身後的眾人中,又有一個男子奮不顧身的跟著眾人一起衝撞向銀白的劍氣屏障。


    也是全身抽搐的倒飛而出。


    趙靈妃沒有絲毫理會。


    可是。


    當那個男子再次站起,踉蹌著前進時。


    “青君。”


    他說。


    趙靈妃突然渾身顫栗,沒有回頭。


    趙戎抹了抹嘴角的血跡。


    腳步堅定不移的再次撞向那片銀白的劍氣。


    這一次。


    卻是無一絲一毫的阻礙。


    趙戎抿唇。


    向前走去。


    直接牽起了她的左手。


    趙靈妃低頭呆呆的看著將她素手完全包裹的那隻大手。


    “青君,我們走。”


    趙戎沒有回頭看她,他目視前方,拉著她冰涼的顫栗的嬌弱的手。


    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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