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會逍王府送我來的馬車,我獨自走在皇城的街道上。


    清冷的街道,連以前認為的熱鬧人氣,眼下也覺得一點聲息都沒有。仿若所有人都是冷著顏色,各自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腦力有點亂,理不清楚到底在想什麽。


    我不過是想要一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真情摯意,為什麽總會有那麽多的阻撓?其實,相較於如今的朝夕相對卻嫌隙漸生,我寧可回到之前,每日相視一笑後,不需要在意其他任何人的任何話語任何眼光。但那隻是雲舒,而我,早已不是純粹的雲舒了。


    “雲舒?”


    一聲質詢聲傳進耳裏,我幾乎是毫無所察地回頭,然後看見一個在這寒冽冬日裏顯得異常溫暖的笑容,以及那有些興奮的雙眸。我無視了他身後一直緊隨著我的逍王府馬車以及趕車的小廝,對蘇澄笑道:“蘇澄。”


    他緩緩舒了一口氣,走過來,站在我身側,仔仔細細看著我,笑道:“果然是你。我就說呢,能這樣走路視那些因你側目而毫不所察的人,隻能是你了。”


    我打趣他,戲謔地笑:“我還以為是認出我的背影了,原來不是麽?”


    沒有理會他臉上乍現的尷尬,我大笑著徑自往前走去。這個時候,有個朋友相陪,自然是最好的,隻是希望,這段相處不會出現對我有壓力的對話。


    仿佛這一刻起,周遭的叫賣聲嬉笑聲才不絕於耳起來,仔細觀察了下,的確有著一些男子將各種眼神投到我的身上。我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打扮,是一件很是隨意的乳白色寬袖水裙,外麵的披風若羊氅般柔軟。最主要的是一頭青絲,隻是極為隨意地用一根青色絲帶挽住,鬆鬆垮垮地披在肩上。渾身上下,一點也沒有作為一個王妃該有的裝束打扮,甚至可能,那些人連我已為人婦都看不出來吧?


    低低歎了口氣,我就是用這樣的模樣出現在皇甫珛麵前的,他一直以為的那個自持冷靜的雲舒竟然這樣出現,背後有多婉轉根本不需旁人贅言,所以,他才會那樣的話?說到底,他還是在擔心我麽?


    低頭撫上腹部,對站在身側麵帶微笑看著周遭民情的蘇澄道:“我有了寶寶了。”


    聞言,他的身體有輕微的怔愣,然後,他轉過頭來,咧嘴衝我笑:“真好!你要當娘親了。”


    他眼中的失落根本來不及掩飾,我本想要找人分享即將為人母的喜悅,此時也再開不了口。怔怔地看了眼腳尖,純屬沒話找話說地開口:“你剛從哪裏來?”


    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從太學出來吧,記得他是做了太學裏的監學的。本以為這話是最穩妥的,可原來這世上永遠沒有真正鬆氣的時候。蘇澄想也沒想就張口答我:“姬府。我爹跟姬太傅是多年老友,如今姬太傅惹了這樣的麻煩,所有人都避而遠之,我爹於心不忍,想要去看看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隻是……”


    我傻傻地轉頭看他,逼得他把後麵一句話一口氣說了出來:“隻是我爹也不過是隻顧埋首做學問的人,哪能有什麽辦法呢?”


    身子有些搖搖欲墜,我跟父親的關係蘇澄自然是不知道的,我也不能說。我穩住身形,露出一個極其無力蒼白的微笑,像談論天氣一樣開口問:“姬太傅被定罪了?定了什麽罪?是誰給定的?”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蘇澄有些驚疑,但他終究是相信我的,即使我的笑容絲毫不具說服力。他抿了抿唇,答道:“竄同謀逆,其罪當誅。該是這兩天的事了,可能現在聖旨已經到了姬府也不一定。姬太傅畢竟是一朝元老,他的罪責自然是皇上親自定的……”


    冬風迎麵拂來,像帶著倒刺的匕首,碰到臉頰就如生割一樣疼痛。花了好多力氣,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默默將竄同謀逆四個字的意思咀嚼透了,才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最可能的情況,會怎麽判?”


    “滿門抄斬,抄家滅族。”


    虛弱無力地,我放聲笑了,眼淚就那樣沁了出來,我指著蘇澄道:“不可能,不會滿門抄斬的!他是皇子的嶽父,要抄斬就連皇上也跑不掉,是不是這樣?”


    “雲舒,”有人要來攙扶我,可被我揮手打開,他急道:“你怎麽了?你不要嚇我!雲舒……雲舒……來人,送回王府……”


    身子疲軟下來,不願意再失態下去,我默然閉上雙眼。或許,到了跟他談談的時候了,不在乎父親的話,也不在乎皇甫珛說了什麽,我要知道,他自己是怎麽想的,他怎麽就忍心……忍心這麽對我!


    室內,嫋嫋的檀香縈蕩在室內,好聞的氣息一直圍繞著我。眼瞼低垂,睫毛擋住的陰影下,可以看見來來回回輕聲走動的人影,以及額上覆著的總是要換的濕巾。本來就不是真的暈眩,充其量不過是裝睡罷了。如今看勞累了那麽多人為我忙碌,於心不安了起來。


    這時,門被推開,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大步踏了進來。他一把抓住了一個正在桌子前寫著東西的白發老翁,急道:“她怎麽樣了?”


    似乎察覺到那老翁回頭看我的視線,睫毛輕顫。隨即,我聽見那老翁說:“夫人體虛,受了風寒,近日可能心緒不寧,導致如今的氣血不振的樣子,倒也沒什麽大礙,隻要靜養,喝點寧神的藥膳,不要再受分毫的刺激即可。”


    輕輕籲了口氣,我很慶幸那大夫沒有說出胎兒的事情,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那些我早就想好的話了。


    聽見他鬆氣的聲音,我的心又糾在了一塊。這樣一個將我視作珍寶的男人,真的會去傷害我的家人嗎?我是不是,應該選擇相信他?可事實擺在麵前,我怎能自欺欺人?狠狠咬上自己的唇,倏地又鬆開,不可以讓他看見傷痕……


    “都下去,誰都不許進來,藥放在門口就行了。”


    “是。”


    等屋內隻剩下他和我之後,他才緩緩走到我麵前,冰冷的指尖遊走在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上,那些令人戰栗的觸感逼得我大氣也不敢喘,閉著眼睛凝神靜氣。一個溫熱的氣息直入鼻翼,我知道,那是他的一個輕如羽毛的淺吻。然後,他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處,一聲呢喃傳來:“雲舒,就當是為了我,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那近乎悲戚的低語啊,那語氣中深深的無可奈何啊,真的是那個一如不敗聖人的皇甫逍說的嗎?心慟不已,錦被下,雙手都已經狠狠攥著了所在位置的床單,想要借力忍住不睜開眼睛。我怕,一睜開眼睛,就會撲到他的懷裏,忘了我的初衷……


    他一直陪在身邊,用嘴將一碗碗苦的澀人的藥喂到我的嘴裏,不時拿著濕巾為我擦臉去熱。我終於沒能抵抗住身體上的疲累,幾度渾渾噩噩地睡去,可沒多久,總會醒來,睜開極小的一條縫,覷一眼他在身邊,猶自掙紮在是要和他談談還是繼續睡去之間,而每次,總是在猶豫中睡去,可醒來,他總是在身邊,身上的衣服早已換了簡單的長袍,坐在床邊,蹙眉看書。


    這樣的情景之前是有過的,祁連山下來我醒來時的那幕,就是這樣。隻是那時還是夏末,而如今,已經是寒冬,再過些日子,就是除夕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偷偷拿眼看他,隻是這一次是不一樣的。我剛微睜眼角,他那深若寒潭的眸子就定定地看著我,裏麵的寒冰逐漸消散,換成了心中石頭落地後的釋然。然後,他放下手中的書,奔來撫上我的臉,笑道:“你醒了!”


    天知道我多喜歡這句話這個感覺,他這三個字讓我憋屈地隻想哭,裝昏迷並不是那麽好受,可看著他,心裏更是難受!


    使勁閉了閉眼,直到可以保證不會有一滴眼淚流下,我才睜開雙眼,掙開他的手臂坐起身來,逼著自己看著他,故作冰冷道:“皇甫逍,我們談談吧。”


    他眼中那一閃即逝的錯愕與傷感我不是沒有看見,但是我已經沒有退路。誠如父親所言,我總是偏聽偏信,隻願看見自己想看的,這樣的性格,隻會在事到臨頭的時候悔不當初,被傷得最深。皇甫逍,我真的願意隻相信你一個人,一輩子跟著你,做那一世眷侶。可是天公不作美,如今這樣的境地我也不願,所以,我隻要你跟我說理由,不要騙我不要瞞我就好……


    “好。”


    那個“好”字,是從他的牙根處蹦出來的吧?我已經沒有一絲內力了,在他麵前裝昏迷裝了那麽久,他不可能毫無所察。可他竟在我身邊陪著我任性,甚至願意在我醒來道一句“你醒了”。可他萬萬沒有料到,我會在醒來這一刻,就提出這樣的話吧?可誰說我不是蓄謀已久了呢?


    掩下唇角的苦笑,我直視著他略微有些複雜了的瞳孔,所有勇氣化為泡影。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感情,我們都曾發誓過要一生相守相依絕不反悔的,為什麽,我們都要來做會傷害對方的事情?


    話一出口,我就不會收回,刻意不去想隻有他才能給我的安心和溫暖,道:“你為什麽對我父親的事情袖手旁觀?”


    心裏隱隱有了期盼,我期盼他否定我的質疑,希望他告訴我那不是他的能力所及,他無能為力,告訴我,他不會不管我的父親的死活……


    可是,這些都沒有,他隻是緊抿了嘴唇,那神色坦然如昔,那就像是默認了我的話,可就是他那副神情氣得我愣在那裏,失去了所有的言語。


    我從沒想過會是這樣,我呆呆地看著他的臉,試圖要從中尋找一絲慰藉,可不能,那個我迷戀的人,那個映入我心底最深處的俊容,什麽都沒有!!恍惚間,他將什麽東西塞進了我的手裏,我死命地攥住,假裝沒有聽見他跟我說他還有事要處理,無力地看著他起身往外走的僵硬身體,直到他碰倒了椅子,我才緩過神來,低頭看了眼他塞過來的東西,那是一封信,署名“吾女親啟”的信,筆跡是我的父親,猛地抬頭,他的身影即將要隱在那門的那端,沒有任何想法地,我破口而出:“站住!”


    他的身形頓住,卻沒有回頭。我急得不顧身上隻穿了最單薄的衣服從被子裏鑽出,手忙腳亂地滑下床,往他的方向奔去,可身形不穩,眼見就要跌落地上,又被他穩穩抱住,顧不得其他,也阻住了他要開口的趨勢,抓著他的手臂,吼道:“你為什麽不說,你為什麽不解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沒有,為什麽為什麽?!”


    “雲舒……”


    僅僅是那一個名字,我就已經不忍心再說下去了,因為我聽得出來他嗓音裏的痛楚,那,跟他提起他和他母妃的往事時一樣……


    我茫然地鬆開他,後退了兩步,慘然放笑:“你如若覺得難過,為什麽還要這樣來傷我?他是我的父親啊,他是從小疼我寵我的父親啊,你怎麽忍心,你怎麽……忍心……”


    說好了不哭的,打定主意不能流淚的,可那淚水似乎絕了堤的洪水,撲簌簌地自己拚命往下掉。他抱住我的身子,穩住我,不讓我繼續往下倒,他在我耳邊說:“雲舒,你冷靜一點,清醒一點好不好?”


    冷靜?清醒?我寧願我不冷靜,那樣我可以撒潑,我就可以否定過去的一切,或許那樣,我能高興一點,可我仍舊是做不到,他給我的感情,我一直以為是比皇甫珛的還要純粹的……


    “雲舒,我從來不舍得你傷心的,你忘了麽?雲舒,你是我的妻子,我怎麽舍得?”


    伴隨著這話,他還要將我攬進懷裏,我以為他要說了,他要解釋了,可他隻是抱著我,跟我說:“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過去了?嗬,聖旨已經到了姬府?為什麽不是滿門抄斬?我冷笑著掙開他的我一直依賴的胸臆,沒有任何思索地,我笑道:“皇甫逍,你要的是雲舒,可我也是姬婉如,不再是那個純粹屬於你一個人的雲舒了!皇甫珛都會告訴我,他會要保住姬太傅,僅僅因為那是他所知道的已經死了兩年的姬婉如的父親,而你,為什麽做不到?為什麽?”


    話是脫口而出的,但隻有這樣脫口而出的話才最傷人。可話已經落地有聲,我能做的,就是僵在那裏,看著皇甫逍的麵色轉為陰黑,他眼底的溫度一點點褪去,變成我從未見過的冷厲模樣。


    僅僅是四目相對,已經讓我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從來沒有想過,我跟他會有一天鬧成這樣,他的表情漸漸在不斷湧出的淚水中模糊,模糊到再也看不清。可我知道,我跟他回不去了吧?


    他不會願意我拿他跟皇甫珛比,這點我怎會不清楚?我是他的妻子,如今我的心裏也隻有他一個人,可我鬼使神差地,將他們兩人比了一通,這是氣糊塗了可以解釋的嗎?或許在皇甫珛說那番話的時候,我的心裏已經有了這樣潛意識的行為了吧?


    心中不是沒有後悔,可我仍舊強著,說不出話來。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他才打橫將我抱起,放在床上,為我蓋好被子,沉默著撥旺了火爐裏的火,又從櫃子裏拿出其他的被子,全都裹在了我的身上,那錦被上,一朵朵嬌豔的桃花,綻放其上。


    我仿佛木偶一樣,看著他動,任由他動。直到他確定我已經夠暖和了,他在看著我的眼睛,道:“雲舒,你需要冷靜。”


    這是他留給我的話,在這之後,我隻剩下看著根本看不見的空氣自言自語,跟夢囈一樣:“我是不是很傻?我,是不是真的,誤會他了?”


    經此一鬧,渾身就像被抽絲了一樣,一點力氣都沒有,也忘了枕頭旁邊尚未開啟的信封,輕輕闔上了眼睛,在意識流失的最後一刻,眼前,全是他那個受了傷的表情,太觸目驚心!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有區別嗎?


    醒來的時候,屋內隻有七七坐在我身邊唉聲歎氣。見我幽幽醒來,趕緊給我端來一杯參茶,一口一口喂進我的嘴裏。我在喝著的時候,眼睛環視了屋內一周,與昏迷之前一點區別也沒有!


    忍下心裏翻湧的難過,我不經意地問:“我睡了多久?”


    七七抬眼瞪了我一眼,道:“公子剛走,我進來的時候你就已經暈了,已經過了兩夜一天了,公子還沒回來呢!”


    兩夜一天?那現在是早上了?我刻意不去理會他一直沒有回來的話語,掙紮著坐起身子,見了枕畔的信,正準備拆開來看的時候,七七將盛著參茶的碗盞放了回去,想起來什麽了似的,道:“對了,宮中派人來請你進宮了,很急,像是有什麽事,你要不要現在進宮?”


    進宮?那就是見皇上了?隻要能有一線生機我都不能放手,我猛地點了點頭,將信封塞進枕頭底,走下床,以告訴七七我已經沒了大礙,才道:“現在去,你叫人進來伺候我沐浴更衣。”


    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七七隻是抿了抿唇,拍了拍手,幾個侍女魚貫而入……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是做了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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