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我茫然地看著如煙,她的表情近似癲狂,仿佛根本不能接受與相信一般。一直我都知道,如煙雖然很嚴厲,但是她對子玉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如今子玉死了,如煙難過也是當然。我忍著眼淚,將剛剛說過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子玉在塞外的時候,因寡不敵眾……而死了。”


    “啪!”


    我捂住驟然間被襲上的左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如煙,她的雙眼充血般對著我叫囂:“你居然敢拿這樣的事情來騙我?子玉怎麽會死?他怎麽可能會死?”


    放下雙手,我走過去,抱住這個因不能接受事實而渾身顫抖的如煙,輕聲道:“是,師父,是徒兒沒有照顧好師弟,是徒兒的錯,請師父責罰!”


    如煙回頭看了看我,語未出,淚先流,然後,便是一番悲慟大哭。我從沒見過如煙這樣,一時間舉足無措,隻能傻傻地看著師父倒在地上,強忍住哭聲叫喊著。


    錦安伸手要來扶她,卻在碰到她的那瞬間被她彈開,接著,如煙一陣風般站來起來,雙眼如注般看著我:“子玉葬在哪裏了?”


    “葬花塚外,紫荊花下。那是他的遺願……”


    說話間,師父的身形已經消失在房間裏。我茫然地看著因她離去而使得洞開的門,再看向也是一臉茫然的錦安。


    過了許久,錦安才道:“那個,子玉,他多大了?”


    錦安的臉上有著閃躲,我心中的疑惑越發大了。但現在,我一點要去深究的打算也沒有,便老老實實答道:“十七歲。八月生辰。”


    錦安點了點頭,看了看門外,呢喃道:“果然……唉!”


    我緩緩踱到窗邊,看著外麵紛飛的紅色的落葉,心緒雜亂。甩了甩頭,不願再想,可總有些事情,盤桓在心頭,怎麽也揮不去。其實毒聖說的沒錯,我怯懦,我不敢麵對現實,可麵對了現實又能如何呢?


    當青絲引散去那一刻的到來,我該如何應對呢?我終於知道,一個活了十八年的人,頓時發現自己的過去根本不屬於自己時的那種空虛感,那種無力。


    我想見他,我想靠著他,單單聽著他的心跳聲就夠了。可是我不能見他,我連見了他該說什麽都不知道,這樣見麵隻會徒添各自的感傷而已……


    “雲舒,雲舒!”


    我回頭,衝擔心地看著我的錦安笑了笑。她舒了口氣般,嗔怪地看著我,道:“你在想些什麽?我喚了你那麽多聲都聽不見。”


    我抱歉地笑了笑,將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全都收起,不再作聲了。


    “唉,”錦安輕輕歎了口氣,走過來,伸起右手輕輕撫過我的頭發,輕聲道:“其實,有些時候,你跟青衣很像。輕衣知道是誰吧?”


    “我知道,輕衣是寧貴妃的閨名。”我點點頭,又戲謔道:“長公主,你說,皇甫逍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才要娶我的?”


    錦安還在我頭上的手輕輕拍了我一下,自己也笑了笑道:“調皮!輕衣死的時候,逍兒還那麽小,應該是記不大住輕衣的模樣了。”


    說到這的時候,錦安明顯又傷感了幾分,歎了口氣,牽起我的手,道:“走吧,去看看我特地為你布置的房間。”


    特地布置?聖旨今早才決定了我的去處,那就是說,錦安早就知道我會被送來這裏了?


    滿腔的疑惑在我走進錦安特地為我布置的房間時放到最大,我看著那間幹淨別致的房間,看著裏麵隨風起舞的帷幔,幾乎是脫口而出般問道:“長公主,您早就知道我會被送到這裏來?”


    她搖了搖頭,笑了笑道:“今早才知道。”


    “那……”


    錦安自己也仔細看了看屋內精心的布置,道:“你應該見到了皇上的另外一份聖旨了,我知道的不過是那兩份聖旨的存在而已。之所以提前布置好房間,不過是因為我相信逍兒。逍兒即便在民間生活了那麽久,但他骨子裏的一些東西,是和他的父母極為相似的,那就是重情。”


    重情……


    就是因為他重情,所以我們得以被皇上指婚,是麽?


    想到這,我便開口問道:“如若我被指給了皇甫珛,也是要被送到你這裏學習宮規麽?”


    錦安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搖頭道:“不,如果你被指給了珛兒,那必然是要送去姬家的。珛兒需要的,不過是婉如的替身。”


    婉如的替身?皇甫珛果真有那麽重情嗎?多少年都能做到念念不忘?有多少是出於愧疚,有多少,是出於歉意呢?


    見我沉思,錦安搖了搖我的手臂,道:“當日皇兄跟我說,要用一個早朝來決定你的歸宿,我認為不妥,我認為草率。但是皇兄說,兩個都是他的兒子,傷了誰他都會不忍心,但他總歸要為你做些什麽的。”


    我略帶疑惑地看了眼錦安,很是不信那個對我態度那般的皇帝會有這番言論。然而錦安臉上的認真不容我忽視,我便隻好低下頭不再說話。


    錦安愣了愣,複又笑了笑,道:“你有懷疑很正常,我們的皇上的確是個有些別扭的人。你是如煙的徒弟,或多或少總沾染了些如煙的習性,這便是皇兄別扭的原因。但無論如何,皇兄的眼睛,的確很明亮,所以,他不是給你指了你中意的郎君麽?”


    如煙?皇上跟如煙認識,我絲毫不懷疑,但是……


    錦安轉身欲走,被我拉住後,還端正了顏色道:“不要亂猜,猜了也不要亂說,全當不知道就好。你先休息吧,我還有事。”


    亂猜?


    我抿嘴想笑,原來我猜的都是真的。


    再回神時,屋中便隻有我一人了。我尋了暖榻將自己窩了進去。因已是初冬,手邊的暖爐正燒得火熱。明明已經很暖和的屋子裏,我卻覺得冰冷。


    似乎已經可以料想到以後會怎麽樣一般,我再也不願意多動一步。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我不是雲舒,會怎麽樣,可那畢竟是假設。當這一切有可能是真的的時候,我該如何?


    一坐,便坐到了吃飯時間,丫鬟已經在外麵請了幾次,可我不願意動,連應聲都沒有。次數多了,那些丫鬟也便撤了。


    再一坐,就到了晚上。晚飯是錦安命人送進房間的,丫鬟們都出去了以後,錦安就站在那裏看著我,麵色有些不豫。


    我衝錦安淺淺地笑了笑,錦安臉上的冰霜竟全化作了心疼,她走了過來,輕輕地撫著我的頭發,道:“怎麽了?”


    搖搖頭,我看了眼送進來的菜色,甜甜笑道:“都是我愛吃的菜。長公主,我們一道吃吧。”


    我翻身站了起來,卻因坐了太久,腿有些發麻。


    “雲舒,”錦安在身後喚我,道:“從明天開始,就有宮裏的嬤嬤要教你禮儀了,還有一些禮官也要過來跟你說大婚的細節。你會很忙,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我不希望再發生。”


    我低下頭,不再動彈,直到錦安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才低聲道:“是。”


    冬日的夜來得太急,快得我一點防備都沒有的時候,整個房間就已經黑透了。我舉起自己的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心裏瞬間空虛地似乎根本不是我自己的。


    “咚咚。”


    我再次從暖榻上坐起,桌子上擺著的,是我一點沒有動過的飯菜。我對外間的敲門聲有些厭惡,總覺得這打斷了我的遐思。


    外麵的人見我沒有響應,便繼續敲著,不依不饒。我輕輕籲了口氣,道:“誰?”


    “是我。”


    聲音那般熟悉,我卻被震得站在當處動彈不得。我睜大了眼睛看向門的方向,一片漆黑的那邊,站著我即將要嫁的那個人。我想見他,可我卻不能見他……


    我需要理清思緒,我需要做好,無論我到底是誰,無論青絲引真正散去的那一刻都不會後悔的決定……


    “雲舒,你睡了?”


    他清楚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卻讓我疲軟地想要倒下去。一整天都沒有流淚欲望的雙眼此刻竟不自覺的酸澀起來,一吸氣,眼角濕潤。我緊緊攥住自己的袖子,對外麵道:“沒有,你進來吧。”


    門輕輕被推開,他走了進來,又將門關了起來,才問我道:“為何不點燈?”


    “唔,”我隨意的應了聲,找了個凳子坐下,沒有再開口。


    見我如此,他摸索著來到我身邊,蹲在我麵前,手緩緩抬起,放在我的臉上。可能是碰到淚水,他怔地要抽回去,我卻用手將他的手按在臉上,那種溫暖舒心的感覺,我這一天,都沒有碰觸到。


    他低低歎了口氣,也沒有問,隻是用另一隻手攬著我的腰,將我擁在懷裏。


    這樣的溫暖,隻讓我哭得更加恣意,仿佛要全將今天的無助孤寂全都哭出來。


    淡淡的月色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我窩在他的懷裏,哭得暢快。空其中,翻飛的帷幔給這個寂黑的房間憑添了幾分幽謐。


    直到哭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我才從他的懷裏抬起臉,複又蹭進他的懷裏,汲取我最為依戀的溫暖。他抽回握住我臉的手,將我打橫抱起,放在床上後,便要站起來,我伸手拉住他。月光下,我看得見他擰得很緊的眉峰,然後,他低下頭,在我滿是淚水的臉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後,輕聲道:“我去找個毛巾給你擦臉,乖。”


    我鬆開手,見他為我找到巾帕,擰幹,再走來的身影,突然覺得自己任性得可怕。


    冬日裏,這樣的涼水擦在臉上有些瑟瑟,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隻是笑了笑,道:“水有些涼,要不我去找些熱水吧?”


    我搖了搖頭,坐了起來,對他笑道:“你坐下,我們聊聊天吧?”


    他將巾帕拿回去放好,才隨意地在我身邊坐下,左手緊緊地握住我的右手。我順勢靠在他的肩上,也不知該說什麽。


    過了好一會,我才開口問他:“逍,你在想什麽?”


    他稍稍動了動,讓我靠得更舒服,才答道:“我在想,你為什麽哭。”


    我輕輕笑了笑,仰起頭:“那結論呢?”


    分明感覺到他握著我的那隻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但他的聲音竟然還在笑:“我覺得,你不該回來。”


    不該回來?就不用指婚了,也就不會哭了?


    逍,你怎麽會那麽傻?


    我端正了視線,看著他。他顯然有些閃躲,但還是撫了撫我的臉,寵溺地笑了笑。我見他如此,心中更是感動不舍,我反握住他的大手,道:“我不回來,那你會忘了我嗎?”


    “不會。”


    “嗯?”


    “我會去找你。”


    他的神色中透著堅定,我相信他會去找我,他不會讓我一個人。可是,我真的是一個人嗎?不是的,誰都不知道……


    想到這,我低了低頭,輕輕倚在他的懷裏,問道:“師父說,我中的青絲引,快要散去了。”


    身邊的人,身體倏地一滯,然後他對我說:“我知道。”


    我一點不懷疑他知道,因為秋洛兩位老爺早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會不告訴他。我的青絲引要散去了,他是早就知道,而我剛剛知道。像我今天這樣的矛盾他早就嚐試過了,他早就知道了。為什麽,這樣的事情,也是他要跟我一道承受呢?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啊!


    他見我沒有說話,便緊緊了抱著我的雙手,道:“還記得你生辰那日嗎?師父和師叔,特地來告訴我的。”


    我猛地抬頭,難怪那天的他,有些心不在焉,心事重重!想到這,我又低下頭,輕聲問道:“如果我不是雲舒,如果我早就嫁作人婦,如果我也已經生過孩子,如果我真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魔,如果我是曜日國通緝犯,如果……”


    一隻溫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見我終於停了下來,他才極淺的歎了口氣,道:“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認定的妻子,知道嗎?我不許你自貶,也不許你妄自菲薄。我早就準備好,等真正散去的那天,早就準備好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知道嗎?”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還能再猶豫嗎?


    不能。


    這個男人,是雲舒認定要嫁的,而我,就是雲舒!


    我抬起頭,找到他的額上,輕輕吻了上去,笑道:“那麽,你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陪我到明天早上,好不好?”


    “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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