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時候,雞鳴剛響過一遍,初冬的這個時辰自然是烏蒙一片的。


    “婉雲郡主,您到了啊。”


    眼前的和公公算是故人了吧,他笑眯眯地從緩緩敞開的宮門走了出來。手中的拂塵搭在前麵,狀似要對我行禮了一般。我將他攔住,笑了笑,道:“是啊,和公公可是來接我的?”


    “是的,請郡主隨奴才來吧。”他弓了弓腰,做出請的姿勢,側過身去。


    我點了點頭,有禮道:“那就有勞和公公了。”


    清晨,在一盞並不十分明亮的宮燈的指引下,緩緩往外臣議政的風雲殿走去,路上沒有見到一個外臣,也沒有見到任何座駕之類的,心中正是疑惑時,和公公在前麵開口道:“郡主,這個玄義門是今早特意為您來才開的,其他朝臣進殿走的都是正宣門呐!”


    “哦?”我頓了頓,心裏疑雲更是叢生,淡淡應道:“雲舒受寵若驚,感念聖恩。”


    “嗬嗬,郡主如果得了獎賞,也別忘了我們這些奴才們啊!”


    我停了停腳步,又跟了上去,隻是沒有再接和公公的話茬。宮中的閹人們雖然地位不高,但他們所說的話,總是會有一定的原因和目的。那麽和公公此言又是因何呢?


    “郡主,前麵就是風雲殿了,皇上吩咐過,您隻需要直接進去就可以了,奴才就送你到這了。”


    和公公停在路邊,我抬頭看了看那金碧輝煌的風雲殿,驀地就想起了當初皇上在乾清宮召見我的情形,莫非,這次又是給我,和皇甫逍的鴻門宴?


    見和公公還站在身邊悄然觀察著我,我便掩下了那些莫名紛飛的思緒,點頭笑道:“那多謝和公公了。雲舒先行上去了?”


    “去吧去吧,郡主別讓皇上和王爺等急了啊!”


    我轉過身,理清思緒,再次低頭看了眼蘇澄給我送來的金絲燙邊的絲絛長裙,鼓足了勇氣,邁步上前。


    剛走到風雲殿大門前的時候,身邊宮侍突然響起了傳報聲:“婉雲郡主到!”


    我愣了愣,見裏麵眾位著了因級別不同而顏色不同的朝服的官員們早已齊刷刷的回過頭來,隻好微微笑了笑,挽起裙角,款款走進風雲殿,走進那屬於男人們的朝堂中間。


    直到走到最前方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左右看一眼,便聽見首位響起那位上位者依舊渾厚沉穩的聲音:“嗬,婉雲來了。”


    “是啊,多日沒見,婉雲可是越發惹人憐愛了。”


    接了皇帝話的人是坐在皇帝身邊的著了一身鳳袍的貴婦,她的頭飾便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金鳳,儼然就是皇甫珛的生母當今的陳皇後了。隻是,在我印象中似乎還沒有那樣的榮幸得以見到過母儀天下的陳皇後,那皇後所言……


    我溫順地垂下頭,行了一個大禮道:“雲舒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平身。”


    我站起來的時候,左右兩道視線已經要讓我窒息致死一般,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來,婉雲,到本宮身邊來。”


    皇後臉上笑意濃濃,似乎見到我真的很是高興一般。我微垂的眼眸輕輕眨了眨,便乖巧地道了聲“是”走了過去。


    皇帝與皇後所坐的位置是整個風雲殿最高的位置,我即便走了過去,也沒有走到最高處,而是停在了下一層皇後的右手邊。對上皇後好似充滿憐愛的眼眸,我卻隻在裏麵看見了生疏。


    我看著底下站著的朝臣們,清一色的黑色官帽,紅色花翎,應該也有百十來位吧?站在左邊一列最前方的是皇甫珛,他沒有看我,但是他緊繃了的側麵,還是可以看出他的驚訝。與他不一樣,皇甫逍一直在看著我,臉上雖然掛著他一貫的清冷,但那眸子裏的關心卻不言而喻。


    “前些日子說的大敗大興國應該論功行賞的事情,眾臣們可有什麽好的提議?”


    皇帝透著威武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朝堂上立即有了竊竊私語,待過了一刻,方有人站了出來,對皇帝拱手道:“吾皇英明。大敗大興國,那幾十萬大軍都有功勞,要論功行賞,當屬二皇子。直到他去了向宇,戰事情形才得以扭轉。皇上,我曜日國儲君之位一直懸而不立,也是大興國那些邊國敢大肆進犯的原因之一啊,所以,臣鬥膽請求皇上立二皇子為太子吧!”


    此話剛一落地,就肯定免不了一大片的響應聲。


    “是啊,皇上,二皇子多年來勤勤勉勉,允文允武,實乃是太子的最好人選。皇上,為了我曜日國更安穩,還請皇上早日立下立儲詔令!”


    許多的附和聲在大殿中響起,而這些人大多都站在左側,他們的理由不一而同,總之,一片沸揚。然而,皇甫珛隻是依舊側身而立,對這些要立他為儲的事情似乎並不在意。然而,坐在我身側的陳皇後臉上的笑容明顯更加燦爛,她拉起我置於身前的左手擺在她的膝上,輕輕拍打安撫起來,視線卻一絲未偏,隻是那動作她做來卻熟稔無比。


    我暗暗皺了皺眉,看了眼下麵還在喧囂著的眾人,不動聲色的有很多,包括幾位須發皆白的老臣,還有皇甫逍和蘇澄。正疑惑還沒有異議聲出現的時候,那些顯然早已按捺不住的臣子們也站了出來,道:“皇上,這次大敗大興國,二皇子作為主帥,自然是功不可沒了,但二皇子前往塞外之前,作為督軍的三皇子和已故主帥商將軍也不在其下吧?”


    “此言極是,皇上,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是論功行賞,而不是立儲大事!”一個長相黝黑,麵容極長的中年官員上前一步,極為誠懇道。


    那些主張要立皇甫珛為太子的大臣們聞言,臉上早已繃得鐵緊,煞青煞青的了。但那黝黑官員本就說的事實,他們本就是有些繞題,如今被拉回正題也很正常。


    我側首看了眼皇帝,他的麵容一些未改,也沒有任何要開口的機會……


    “皇上,要論功行賞,二皇子就足以立儲的話,那麽三皇子也可以!”


    我仔細看了眼那個第一個站出來說了這樣一番話的人,他的神情有些閃躲,顯然是衝動之下做的這樣一件事情,而他的身後,有幾位官員正擠眉弄眼,好似在商討些什麽一般。再看過去皇甫逍,他正看著我,彎唇對我笑了笑。我突然覺得,之所以到現在才有人開口力頂於他,便是因為他事先阻止了的?


    “夠了!”皇帝伸手擺了擺,將那些臣下還要繼續說下去的舉動,眉峰蹙起,道:“眾臣都不曾去過塞外,此次大戰誰功比較大,自然是當局人才知道的清楚。眾臣覺得呢?”


    那些大臣麵麵相覷後,還是齊言:“皇上英明。”


    皇帝點了點頭,視線逡巡了一番殿下眾臣,接著道:“朕讓婉雲上這風雲殿,就是因為婉雲曾在戰場待了許久,很多事情,她應該看得比我們清楚。婉雲,你說呢?”


    我福了福身,垂下頭來,心裏並不覺得意外,隻是稍稍冷笑道:“皇上英明,不過婉雲隻是一介女子,即使身處戰場,也不一定能比皇上看得清楚的。”


    “哈哈,”皇帝撫須笑道:“婉雲太過謙遜,朕曜日國婉雲郡主豈是外麵那些女子可能比擬的?哈哈!朕相信婉雲此番前往戰場,所聞所見皆是不錯的!”


    我抬首,對上皇帝棕色深邃的眸子,心道皇帝他是真的要將我推上風口浪尖?我溫和一笑,道:“既然如此,那雲舒也就不再推脫了。”


    “婉雲果然大方得體啊,嗬嗬!”皇後再度牽起我的手,對我莞爾笑起道:“婉雲,我曜日國百年來上得戰場的女子,除了當年穆家軍的穆夫人那樣的巾幗英雄以外,就隻有婉雲你一人了!”


    皇後執意如此說來,殿下眾臣也開始附和起來,其中一位甚是眼熟的官員道:“皇後所言極是。婉雲郡主巾幗不讓須眉,風姿又豈會輸給其他女子呢?普天之下,能與婉雲郡主較之高低的千金們,也隻有已故的珛王妃了……”


    牽著我的手顯然滯了滯,我知道,氣氛一時之間又現凝重。我看向皇甫逍,他倒是一臉坦然,但瞥眼之際,卻能看見皇甫珛眼底的寒意。


    這時,皇後又在我身側道:“婉雲這麽好的姑娘,也該做我皇家的兒媳,皇上您說呢?”


    心中一震,我立即跪倒殿前,道:“雲舒才疏學淺,怎擔得起皇後娘娘如此謬讚!”


    用這樣的自貶以轉開皇後的話題,不過是不想繼續皇後要我做皇家兒媳的說法。皇甫珛的妻子,我不會做,皇甫逍的妻子,我不敢做……


    咬緊的嘴唇已經有了絲絲滲透的痛楚,眼前的皇後張嘴欲言,她身邊的皇帝便按住她的手,笑道:“婉雲,你還是給朕和各位大人們說說你在戰場的見聞吧?這些,總不會也說不來吧?”


    我抬起頭來,對上皇帝的視線,他雖然在笑,但看著我的眼底已經帶上了某種莫名的情緒了。我愣了愣,知道再也避不過去了,皇帝顯然是早已準備好要我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的。但是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要試探我,還是要試探誰?


    沒來得及多想,我隻好點頭稱是,隨即站了起來,垂下眼眸道:“塞外大戰,百萬士兵浴血奮戰,先鋒後備環環相扣,戰場上瞬息萬變,戰後防禦稍一放鬆就會給敵人可趁之機。如此緊張的日子過了那許久,又豈是一句論功行賞就可以說完的?”


    殿上眾人臉色早已不一樣了,有人點頭稱是,有人搖頭歎息,也有人用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我。我沒有去看皇甫逍的表情,隻是看著蘇澄對我鼓勵的笑容,心中稍稍鬆了鬆,接著道:“戰場上,如果有人有了私心,那便是給了敵人乘虛而入的機會。將帥如果做不出正確的決策,百萬大軍便是一盤散沙,有怎麽會有什麽用處?如果沒有那百萬將士供將帥調兵遣將,前仆後繼,那將帥即使再過有才,又能為何?雲舒鬥膽,但雲舒的確覺得戰場上不分功勞大小。”


    如同意料之中的那樣,那些大臣聽了這話,都已經嘩聲一片了。我掃了眼他們,挺直了身體接著道:“何況,對曜日國虎視眈眈的又何止大興國呢?”


    “微臣認同郡主所言。”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他在開口時還對我挑眼一笑。


    “哦?”皇帝依舊不動聲色,道:“蘇澄你向來見解獨到,朕也還想聽聽你的看法。趕緊說來聽聽吧!”


    蘇澄福身道:“是。戰場要論誰功高,誰功少,對那些浴血包圍疆土的勇士們都是一種侮辱。但這並不是說,將士們就不需要獎賜,而是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煞有其事的準備與商討。”


    眉心有些犯痛,蘇澄站出來說話是因為他看見了眾臣看我的那些不認同的眼神。但是,蘇澄所言比起我,卻更是開罪了那些人了。唉,蘇澄,你本就不該卷進這樣的爭論裏的。


    “啟稟皇上,”皇甫逍終於緩緩開口,不顧身後有人阻止,正視著皇帝,道:“兒臣有話要說。”


    皇帝的眼角霎間便疏朗了幾分,顯然他等他的兩個兒子開口已經許久。我看著皇甫逍清俊的麵容,心中低歎:他果然瘦了些。


    場上眾人都等著要開口糾我的錯,隻因為我的話與皇帝的言論相悖,蘇澄仗義挺身而出,隻不過幫了倒忙。皇甫逍再次開口,雖然不能讓我意外,但我總是有些難過,他不是看不出我不想順著皇帝的話說,隻是他不舍得我被那些外臣質疑。


    “兒臣認為,雲舒所言自有道理。但戰場上,孰功孰過,仍舊有著判斷的標準。而在兒臣看來,此次大敗大興國,功勞最大的該歸於已故商帥若馳。”


    皇帝麵含笑意,看了皇甫逍好一會,才開口道:“呈西,若馳是你的兒子,你覺得呢?”


    一位已經有些蹣跚的老者站了出來,這應該就是禦史大夫商呈西,也就是商若璃兄妹的父親了。他跪在聖駕前,麵容已經染上了些許哀戚,道:“老臣代犬兒謝過皇上和三皇子的激賞,犬兒已經葬身戰場,還有什麽功勞可言?死者已矣,罷了罷了!”


    從我來到現在,隻有商呈西禦史說的話是發乎於情,我低低歎了聲,商若馳若在世,會如何麵對眼前的情形呢?


    “皇上,兒臣也有話要說。”


    一直沒有開口的皇甫珛終於站了出來,選擇這個時候開口,他自有他的原因了。他說:“皇上,商元帥作為一軍主帥,嚴於克己,精於治軍,實乃我曜日國將帥之才。他一時不幸,中了大興國陰謀,更是我曜日國的損失。即使商元帥已經歸天,該有的賞賜,兒臣認為切不可少。”


    我側目看向皇上,想來他也該有所反應了吧?


    果然,下一瞬皇帝就衝身後的太監總管揮了揮手,不多時那太監就呈上了兩封封燙金國書。皇帝站了起來,拿著那兩封國書晃了晃,道:“這是延啟國皇帝和大興國邇梵太子送來的國書,各位愛臣可以一閱。”


    說完這話,皇帝將那國書遞給太監總管,那太監福了福身便拿著國書下去,遞交給眾臣。


    傳遞閱畢,包括皇甫逍和皇甫珛,所有人的臉上都泛著異色。皇甫珛黨下一位官員走到前麵,道:“既然延啟國和大興國都願放下幹戈,俯首稱臣,我們自然是坦然笑納了,至於兩國都提到的和親,臣以為,為顯我曜日國的誠意,那兩位公主都應該許給皇子。”


    兩個國家的公主?嗬!那就是要兩個皇子了?


    “是啊,皇上,我金碧王朝三個皇子,隻有二皇子曾經立過正妃,而珛王妃也早已仙逝。也就是說,我朝三位皇子都可以娶和親公主,就請皇上定奪吧。”


    三個皇子,兩個要娶和親公主,而殿上,並沒有見過大皇子皇甫正的身影,那除非……


    但是,皇甫逍怎可娶親?他即便要娶,也不可能是和親公主!


    我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已經不自覺的握成拳,我早就知道自己善妒,自己根本容不得其他女子,感情,本就該純粹幹淨,感情,就應該一生一世一雙人……


    “眾臣莫急。”皇帝掃了我一眼,笑道:“這兩封國書都是前兩天前後送到朕手上的,經過了兩天,朕自然已經考慮好應對之策了。”


    眾臣愕然,我亦直視著皇帝,連皇後對這番變故也很詫異,但皇後定不會有什麽過激反應,隻是淡淡看了眼皇帝。


    “父皇……”


    “父皇……”


    皇甫逍和皇甫珛幾乎同時開口,臉上都有著焦灼之色。但皇帝顯然不為所動,他揮手阻止了他們繼續說下去,道:“平庸,念。”


    “是。”那喚作平庸的總管太監不知從哪抽出一張聖旨,緩緩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大敗大興,朕不甚安慰。今延啟大興兩國俯首稱臣,並送來兩姝和親,吾曜日泱泱大國,自是接受。朕令:正娶大興,珛娶延啟。因十一月八日乃黃道吉日,特指定該日完婚,並逍與婉雲之好事。禮部即日起著手備禮,共襄三子大婚之慶。欽此!”


    聖旨畢,所有人都有愣住,我傻傻的將視線看向皇甫逍,與他滿麵笑容地對視著……


    然而,誰會善罷甘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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