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懷抱真的很溫暖,溫暖地我再次昏昏欲睡。然而在我即將入睡見到周公之前,他輕輕地將我喚醒,看著我的惺忪睡眼,好笑道:“這樣睡著是會感冒的。”


    倏地,我就感覺臉上有些發燒。我坐直了身體,對他笑了笑,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已是申時三刻了。”


    已經是日落時分了呢。我笑笑,又往被窩裏蜷縮了一些,方道:“我醒的時候是什麽時辰呢?”


    他看了看我,頓了頓,道:“申時一刻。”


    “那不過兩刻時間而已啊。”我衝他狡黠一笑,道:“我還想再睡一會。”


    他看我的眼神裏依舊是寵溺無邊,那種眼神真的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心裏突地滿滿的,嘴角的笑意更甚。他微微歎了口氣,在我的注視下,幽幽道:“等見過大夫再睡吧。”


    大夫……


    嗬,原來,我還是一個病人。可是我在見到他之後,將這些忘得一幹二淨,將所有的其他都忘得徹徹底底,甚至,連跟我一道的子玉也忘了……


    我抬起頭,茫然的看著他,直到他的眼神裏染上擔憂,我才莞爾一笑,開口道:“你拿個鏡子給我看看,我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被毀容了。”


    他沒動,隻是站在那裏仔仔細細地看著我,隨即笑了,他牽起我的手,將我落在肩上的長發捋順,道:“若你真的被毀容了,也是我皇甫逍認定的妻子。你逃不掉我也不會放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裏滿滿的都是堅定。我無言的看著他,他卻被我盯的不自在起來,他麵色有鬱,道:“我去請大夫過來,你在這等著,不要又睡著了,知道嗎?”


    見我點頭後,他才轉身出了門。


    我自己下了床,走到那幾株菊花旁,推開窗戶,外麵的冷氣就漏了進來,不過是秋初,竟有這麽冷的氣流?我皺了皺眉,複又關上窗戶,環視了一圈這個房間,很大,但是一點也不見空曠。層巒的帳幔後才是臥房,外間便是書房。之所以我能在床上看見書桌邊的皇甫逍,便是因為他將所有的帳幔都收了起來。


    這樣,是為了能隨時能看到我醒來沒有嗎?


    心裏有些酸澀。我伸手將那些帳幔一個個放下,最後一個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隨後,我聽見皇甫逍的聲音:“大夫,這邊請。”


    說話間,我已經看見我剛剛放下的帳幔被一層層掀開。我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雖能將身體包的嚴實,但畢竟不適合見生人。我抓過床邊掛著的一件男式長袍披在身上,躺在床上。這時,他們也已經進來了。


    大夫是個花甲之年的老者,須發皆白,但那雙眼睛依舊灼灼有神看他的模樣,更像是得道的仙人一般。一見我的模樣,立即回頭看向皇甫逍,而正好,皇甫逍正凝視著我,眼裏是欲言又止和好笑。於是,大夫再看向我的眼神裏就多了層曖昧。


    老大夫將手搭上我的脈搏處時,笑道:“公子,這位小姐真的是令妹麽?”


    令妹?我玩味的將視線直直的遞向皇甫逍,他也一副很是無奈的表情。隨即,他道:“老先生好眼力。這不是令妹,而是在下即將過門的未婚妻。”


    老先生一聽這話,下頜的胡須顫動,咯咯笑道:“年輕人啊,這是自然。老朽我在這福銀城幾十年,就沒看錯過一個人,哈哈!”


    我與皇甫逍都未接話。沒想到,我竟然到了福銀城,更巧的是,皇甫逍也在這裏。


    老先生把完脈時的表情並不如他猜我與皇甫逍之間關係的那般輕鬆,本就粗濃的眉毛更是連成了一條線般。他對皇甫逍使了個眼色就要出去,我在他的手搭上帳幔的時候笑道:“老先生,還請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了,好嗎?”


    他回頭看我一眼,複又看向皇甫逍。皇甫逍站在那裏,眼神越顯犀利,迎上我的注視,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對老大夫點了點頭。


    心裏驀地就覺得不安了。我的身體,一直都很奇怪,今天我又要聽到什麽稀奇的論斷了嗎?


    “這位小姐,你真想知道?”老先生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還有著遲疑。見我笑著點頭,他才開口道:“小姐,請恕老朽實話實說,若是說錯了,也請不要介意。”


    事情有那麽嚴重嗎?


    我緊緊盯著老大夫,直到他歎著氣說道:“請恕老夫直言,小姐的身子曾被巫術侵犯過。”


    這時,皇甫逍已經走過來,扶住我的身子,問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麵對我和皇甫逍的雙重注視,老先生依舊不急不緩不卑不亢道:“別人不知道,小姐你自己應該有所察覺的。對於有些藥物之類,你的身子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對嗎?”


    我拉住皇甫逍的手臂,製止了他要追問的話頭,對那老先生微弱一笑道:“老先生,雲舒沒有質疑您的意思,請老先生開藥吧。”


    老先生看我的眼中有絲激賞,他點了點頭,邊在不遠的案處寫著藥方,邊自言自語道:“人生在世,就是不得事事較真,不然太累了。”


    見他寫完藥方,皇甫逍沉聲道:“來人。”


    應聲進來的是一個白衫女子,她接過老先生手中的方子,恭敬地將老人送了出去,未曾走近我們一步。


    直到室內又安靜下來,我才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沒有言語。他隻是收緊了臂彎,淺淺的歎息聲在我頭頂拂來。


    許久,我才仰起頭來看他,直直問道:“逍,你實話告訴我,你對青絲引知道多少?”


    他的眼底沒有閃躲,他迎著我的注視,道:“那是一種長生複生的巫蠱之術,除此之外,我一無所知。我下山的時候,師父與師叔的研究還沒有結果。”


    我相信他不會騙我。但是,一種很強烈的直覺,告訴我,青絲引與我,必有關係。但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到底指什麽。如果是複生,那麽,當時的屍體是怎麽回事呢?


    不,不會是那樣的……


    我拚命地搖了搖頭,要將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拋棄。卻有人將我的身子緊緊定住,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沒事的,沒事的……”


    我終於平複了一些,我倚在他的懷裏,幽幽問道:“子玉呢?他怎麽樣了?我想見他。”


    “好。”子玉進來的時候,皇甫逍已經出去了。


    子玉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神似乎比我還要好些。他看著我,嘴唇蠕動半晌,仍舊一句話都沒有說。彼時我是靠在窗子旁邊的軟榻上的,身上蓋著厚厚的絨毯,手邊的小幾上擺著一樽香爐。我招了招手,子玉走了過來,在我身邊的榻上坐下。


    他的眼底,多了許多原本沒有的思緒。


    我笑著問道:“怎麽,被毀容了所以很怕嗎?”


    他隻是睨了我一眼,又將視線移到不遠處的窗台上的菊花上,眼神有些迷離,許久才問道:“師姐,這就是江湖嗎?為什麽有人,比我們殺手還要可怕?”


    毒聖,帶給子玉的震撼不淺。心裏咯噔蹦起,被我強自忍下,我知道,子玉自十六歲第一次出任務開始,就從沒失手過,也從不曾吃過這樣的暗虧,可這次,竟差些受了那樣的屈辱。不僅對他是如此,在我心底,又哪能平衡得了?


    我用眼神示意子玉繼續說下去,把他心裏的那些念頭全都說出來,才好。


    他忍了忍,又說道:“師父從小告訴我不能殺無辜之人,即使我們是殺手。我也一直這麽做的,師姐你也是吧?可,那些人為什麽要我們死呢?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啊!師姐,我不明白,我真的不能明白……”


    子玉的情緒亢奮激動起來,我急忙坐起按住他顫抖著的手,想說些什麽來安慰,卻發現這一刻,我根本詞窮了。我看著子玉的眼睛道:“子玉,你聽著,不管現實有多殘忍,你且記住,這就是江湖,比我們遇到的更加肮髒可怕的事情也層出不窮,若這樣你就怕了,那根本不需要再踏足江湖。”


    聞言,他愣愣的看了我一眼,猛地甩開我的手,站了起來,看著我,一字一句道:“那我為何還要待在這江湖裏?既然這樣,我倒不如去跟阿木打仗去!”


    我沒有開口,隻是靜靜的看著顯然不太冷靜的子玉。


    子玉還是孩子,不管他的天賦如何聰穎,他畢竟還小,接觸的人事物都太少,能承受的打擊也不強。江湖,豈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


    子玉叫囂一番後,又認認真真的看著我,驀地就笑了,他說:“師姐,你一旦嫁入皇家,就再也不涉足江湖了,是不是?”


    我冷眼瞅著他,也沒有答話,可我攥著毛毯的手已經露出青筋。子玉也沒有等我答話,站直了身體,而後又自顧自的說道:“師姐,我痛恨江湖!”


    他背對著我,背影蕭瑟。


    有的時候,我根本不能了解這個孩子腦子裏在想什麽,比如現在。我無力的擺了擺手,有些虛弱道:“子玉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把身子養好吧。”


    子玉走後,關合的房間門帶進一絲冷氣。我坐直了身體,推開了不遠的窗戶,定定的看著外麵。


    那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院子,許多的植物已經掛著金黃的葉子,也有的是紅彤彤的,煞是好看。在風中搖曳的枝幹嗬,獨有一種飄零的韻味。可這真不是欣賞景色的心情,毒聖,他所認的公子是狄禦,而狄禦,總是和皇甫逍連在一塊,那麽,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皇甫逍不提,我便不問,可心中的疙瘩如何解去?


    子玉說得沒錯,江湖,是肮髒的,是讓人痛恨的。可是,且不說我與皇甫逍能否名正言順走到一起,即便做到了,我就真能徹底擺脫江湖麽?江湖是艱險倍阻的,那朝堂呢?那皇甫逍要奪那一切的路呢?難道就沒有荊棘了?我從不想成為他的累贅,若有一天,有人拿我的身份來要挾他又該如何?


    一路走來,是我太莽撞了嗎?


    “咚咚。”


    敲門聲驀地打斷我所有的思緒,我清了清嗓子,問道:“誰?”


    “是我。”


    狄禦。嗬,他終於是來了。我坐正身子,蓋好毛毯,嘴角挽起一個客氣的笑容,道:“請進吧。”


    片刻後,他已經站在我麵前,臉上沒有閃躲,坦坦蕩蕩的。他掃了我一遍後,道:“看來你恢複的不錯。”


    我點了點頭,原以為毒聖會在後麵進來的,可沒有。那我做出來的疏離便一點用處沒有了。我指了指軟榻不遠處的椅子道:“你坐吧。站著怪累的。”


    他應聲坐下了,也不說話,隻是坐著。


    我想了想,先開口道:“狄禦,謝謝你,若不是你及時到了,恐怕……”


    他定定的看著我,那模樣極像是在期待我說後文一般,絲毫沒有要對我解釋什麽的意思。我歎了口氣,狄禦,他畢竟不是一般的旁人,我實在沒有必要這樣的淡淡的,等著他來說什麽了。


    思及此處,我又笑道:“不過,狄禦你來這裏不止是來看看我恢複得如何吧?”


    他的眉頭自然的上挑,笑道:“自然不是。”


    很好。


    “那你有事就說吧,雲舒洗耳恭聽。”


    他站了起來,眼睛直視著我。默然片刻,才開口道:“雲舒,你知道我跟皇甫逍是怎麽認識的嗎?


    那是在嶧城的時候,我在那裏的一家丹青店裏看中一副丹青,可偏巧,一個坐著輪椅的人也坐在一邊喝著茶跟我慢慢的叫價。我升多少,他也跟著升多少,直到我把價格升到一千兩的時候,他才放下茶杯,淡淡地跟老板說,這幅畫不賣了。


    我那時才知道,他居然就是那副丹青的作者,而他將價格抬得那麽高,無非是不想賣給我!”


    聽到這,我掩唇笑起,有些暢快。


    狄禦拿眼斜著看我半晌道:“你在笑什麽?你難道知道他為什麽不願意賣給我?”


    我抬起頭,看著他,嘴角的笑意依然。我慢悠悠道:“因為你是商人。”


    他愣了愣,笑道:“沒錯,他說我附庸風雅!”


    果然。


    皇甫逍的性子本就恬淡,他能拿畫出來賣,想必也是為了某些原因,一是求一知己。我曾在他的書房中看過他的字畫,那並比不上那些大家的功力渾厚,但,那之中獨有的魄力氣勢,卻很懾人。他將丹青掛出去,無非是求一知此懂此的人而已。遙想彼時,他不過也是一個剛下山的別人眼中的瘸子那般的普通人而已……


    我看著狄禦,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挑了挑眉,挑釁般的說道:“本大爺的故事到此結束。你休想再聽,哼!”


    好笑!


    我忍住爆笑的衝動,調整了一個姿勢道:“我可以去問皇甫逍。”


    “他承諾過不說的。”


    狄禦的模樣很是得意,然而還不等我開口,神色又黯了下去,他看著我,又轉開視線,微歎了口氣,道:“皇甫逍有今天,就是因為早年他將我們這些人收入麾下,否則,憑他一己之力和驪山那些不問世事的人,恐怕早已被人食之果腹了!”


    這些我從不懷疑,皇甫逍有這麽一批為他忠心耿耿的人,是造化,也是他的待人真誠之處。但我知道,今日狄禦來找我,絕不僅僅是為了跟我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更不可能是來找我閑聊的。


    我衝他溫婉一笑道:“是啊,我能夠想象。”


    “本來,我不過是想做個富甲一方的商人的,那樣也就夠了。可自從遇到他,我漸漸的不滿足於經濟上的富足了,因為他告訴我,一個人過得再富足,與蒼生黎民的溫飽比起來,總是微不足道的。”說到這,他頓了頓,掃了我一眼,那視線裏飽含深意。他接著說道:“之所以我們那麽多人肯為他奪這江山,就是因為我們相信他能做個好皇帝。”


    這個理由多麽牽強啊!


    難道現在的皇帝不好麽?難道皇甫珛做皇帝就不好麽?


    不是這樣的!狄禦,你這些話不過是說給我聽,可你應該知道,我與其他女子是不一樣的。我從來不在乎,他是不是皇帝是不是權傾天下。我在乎的是,他心底最想要的是什麽。狄禦,如果我說,他心底最深處,要的不一定是那個皇位呢?


    可這番話我沒有說,狄禦已經要進入正題了,我不想打斷他,他說這麽多來鋪墊,無非是要混淆我的視聽而已。


    隨即,狄禦在我的注視下,一字一頓道:“所以,請你為皇甫逍,留下毒聖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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