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是懸絲診脈,我坐在桌子的這端,陳禦醫牽著一根極細的紅線坐在另一端,紅線的另一頭理所當然的係在我的腕上。片刻後,陳禦醫收回絲線,手撫在自己的胡須上,他抬眼瞥了瞥我,我隻是淺笑不語,他的嘴角微抽,轉身對站在一邊等待結果的和公公道:“有勞和公公,可否能將我放在太醫院的藥箱拿來,這根絲線該做的已經全做了,郡主的體質…有些特殊……”


    和公公狐疑的在陳禦醫和我之間徘徊,後還是轉身走了。我將小丁打發去給陳禦醫上茶的空隙,笑道:“陳禦醫,雲舒在此謝過了。”


    他歎了口氣,鬆開捋著胡子的手,定定地看著我道:“郡主有話請直說吧,當日在區邑,郡主的膽色著實讓老朽深為動容!”


    不禁莞爾,我道:“陳禦醫您是在取笑我吧?當日試藥的人是蘇大人不是我。”


    他揚起頭,沒有說話。


    我想了想,還是說道:“如果有人問起我,就說我一切安好,不必掛心,可以嗎?”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見門外已經有人影攢動,便緘默起來。


    小丁端著茶水比取藥箱的和公公來得還遲,她的臉上額上還都是細汗。我沒有閑暇顧及他,隻是看著陳禦醫似乎煞有介事的真的拿著一堆藥瓶和一些旁的醫用物品,站在我旁邊沉思,覺得很奇怪。


    那樣一番之後,陳禦醫沉聲開口道:“郡主,您的體質果然很特殊,隻是老朽還是不太能理清,要是假以時日……”


    “陳禦醫,”我笑笑的打斷他道:“沒關係。”


    見我如此,他愣了愣,便對身後的和公公道:“和公公,郡主的身子保養得不錯,隻要不再受太大刺激,是不會有什麽大礙的。那老朽就先告退了。”


    和公公忙道:“奴才一定會轉告皇上,陳禦醫辛苦了。”


    陳禦醫走後,和公公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隻不過淡淡掃了他一眼,他便不再開口,隻是躬身站著。


    我抬頭看了看這光潔的屋頂,心中微歎,我真要去那姬府做那姬小姐了嗎?唉!我輕輕唏噓道:“和公公,什麽時候出發?”


    他抬頭,眼中是乍驚乍喜,道:“回郡主,現在立刻就可以走了,鸞轎和馬車早已經在外候著了!”


    沒再說話,我提起繁瑣衣裙的下擺,率先朝門外走去。


    溫暖和煦卻帶著絲絲炙熱的陽光霎間澆在我的頭頂,幾乎是反射性的我舉起手擋住直射而來的陽光,抬頭看那湛藍如洗的天空,突然,心就空了。


    背後傳來腳步聲,我放下手,看著擺在纖隆殿外的鸞轎,精致不失素雅,想也未想,我便坐了上去。和公公追到身邊的時候,我已經揮手讓抬轎的人走了。


    我不喜歡這個皇宮,不喜歡那個皇帝,也不喜歡那座極其冷清的乾清宮!


    隻是,若真能一切順利,我會不會是這所宮殿的女主人?


    皇甫逍,他要的就是乾清宮那一室清冷嗎?


    不能再想,不願再想,我闔上雙眼,扶著把手的手早已攥緊,尖利的指甲似乎已經劃破了掌心的肌膚,絲絲滲痛進來。


    出了宮門,換了馬車,與小丁一道坐在車內,目標直指城西的姬府。


    姬府很快就到了。


    下得馬車後,我看著站在那樸實無華但處處透著晶燦的姬府大門,看著站在門口的一眾人等,莫明的,心開始一下一下,重重的跳動起來。


    小丁在身邊催促,她看我的眼神裏有驚異。


    這,就是我以後要住的地方?


    抬起腳,緩緩朝那裏走去。姬太傅與姬夫人曾經有過一麵之緣,卻不曾想,我倒有機會做他們的女兒,世事為何如此無常?


    走到麵前的時候,姬太傅隻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沒有開口。他身邊的姬夫人今天也是很高貴的打扮,隻是她顫抖著的雙手和她看著我的眼中慢慢凝結的淚珠讓我知道,她再次把我當成她的婉如了。


    按來時和公公所說,當是我要拜見養父母,以告謝皇恩的。可如今真真見到姬太傅伉儷時,我卻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微風吹來,我的身子很合時宜的瑟瑟起來。囁諾著,我開口道:“雲舒見過養父養母。”


    姬太傅這時才開口道:“起風了,咱們都先進去再說吧。”


    說罷,他扶著頻頻回頭的姬夫人率先走了進去,原本跟在後麵的家仆也偷偷的覷著我,似乎也要在我身上找到他們昔日的小姐的影子一般。


    我抬眼,掛在高處的門牌“姬府”二字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金暈的顏色,一刹那,晃暈了我的視線。我垂頭,也邁起腳步,走了進去。那麽多家奴,亦步亦趨的跟在我的身後,絕不上前一步。


    姬太傅他們應該在大廳吧?


    思索間,我已經走進了姬府大門,右邊有個連廊,我想也未想,左轉右繞,不一會,端坐著姬太傅夫婦的名叫清風廳的大廳赫然在我眼前。身後已經傳來竊竊私語,我未加理會,走進大廳,立即有人端來茶杯。我在他們麵前跪下,掩下心底莫名竄起的不安,恭敬道:“雲舒給養父養母敬茶,請爹娘喝茶。”


    語畢,端起一杯茶遞給姬太傅,再將另一杯端起遞給姬夫人。姬太傅已經淺抿了一口,而姬夫人的眼睛裏卻隻有我,絲毫沒有理會塞給她的茶杯。


    姬太傅扶起了我,眼色不經意的瞟向姬夫人,臉上是慈祥的笑意,他道:“快起來,以後,就喚我們爹娘吧。”


    我也看了眼一臉渴望的姬夫人,不動聲色的垂頭道:“是。”


    “小丁,陪小姐回房間。”


    在小丁準備過來攙我走開的時候,我抬眼對姬太傅笑了笑,沒有答話,便轉身離開了。


    一路上,小丁很熱情的在給我介紹姬府的地形人情,比如,姬府的主人隻有太傅,夫人和小姐三個,比如後花園有很大的一片花海是姬小姐小時候自己種的。


    可我並沒太多的聽進去,隻是在想,姬太傅願意答應皇帝,接受我這個與他亡女長相肖似的女子做女兒,卻是為何?以姬太傅的秉性和在朝多年的曆練來看,他不會看不出皇上要如此處置我的原因,那他為何要卷進這可能牽涉著兩個皇子的戰爭呢?


    其實我一直不覺得我與二皇子皇甫珛有太多的糾結會讓人誤會,難道僅僅因為我和他的亡妻那極為相似的麵容,我就一定會和他有著什麽牽扯嗎?自我進京,我與他就一直隻是認識著,從未深交。唯一的一次,皇甫珛去皇城外茶寮,與我們巧遇,他也不過更直接地將我視為她罷了,為何,皇帝會有那樣的計劃和擔憂呢?


    這如今,我既是金碧王朝的婉雲郡主,又是姬太傅的養女,身份早已不是那個出身鄉野的雲舒可比擬,那,門當戶對的障礙也沒有了。我真的不相信,皇帝會給我們機會,隻是怕,一切不過又是一個陷阱一個圈套罷了。


    “小姐!”


    驀地回神,我已經站在一個幹淨典雅的房間裏,麵前是窗明幾淨,不遠處掛著蘭色帷幔的床上,鋪著幹淨的粉色棉被。旁邊的梳妝台是梨木的,高高大大的鏡子,立在那裏,一根很是精致的白玉簪子放在台上,很是顯眼。我收回視線,往另一邊的窗戶看去,窗戶下是鋪著小幾的暖榻,小幾上擺著一個細頸的白玉瓷瓶,裏麵插著幾朵滴著水珠的野花。暖榻邊,是琴架,一架古琴,就那樣突兀的讓我想起許久不曾碰過的流音。


    我走過去,指尖輕輕在琴弦上一拂而過,沒有開口,心卻已經開始酸澀。琴的對麵是偌大的書桌,上麵擺著幾本書,顯得有些空蕩。我轉頭看著窗外,嬌豔欲滴的一株茶花樹赫然盛開著生命。


    我坐上暖榻,笑問一邊睜大了眼睛的小丁道:“這是我的房間,是嗎?”


    她點了點頭,目光在逡巡一周後,帶上點點傷感。


    看這一室的布置,心中早已了然,我拿起那枝野花,恍若不經意的問道:“不知原來的姬小姐最喜歡的是什麽花?”


    “當然是……”


    小丁瞬間閉上了嘴巴,可她盯著我手中花的模樣暴露了一切。


    其實,說實話又能如何?


    我不過是住進了姬婉如出閣前的閨房而已,沒什麽了不起的吧?


    隻是,婉雲郡主,姬府大小姐,和姬婉如的閨房——我嘴角咧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對著外麵那株茶花樹,眼中皆是清冷。皇上,你到底是要將我當成姬婉如麽?


    是夜。


    夜冷如水。


    不知怎的,就喜歡上了在夜半無人時走出房間,抬起眼看那或是漆黑一片或是有著星光月牙的蒼穹,心中開始清明。


    來姬府已經三天了,每天除了去給姬太傅和姬夫人問安外,就隻在自己的房內彈琴看書,所有的吃喝洗漱用品之類都是小丁帶著別的丫鬟送進房間來。這樣的生活是封閉的,可也是安全的。


    今晚的月牙掛在院子裏那株極為高大魁梧的梅樹的樹梢上,我凝視著那夜空中唯一的光亮,心中隻剩下寂寥。


    大興國一旦知道那些密信已經消失的話,隻會有兩種選擇:一是立即發動進攻,以期猝不及防之下,爭取勝利,二是向我曜日國俯首稱臣。


    既如此,現在怎麽樣了?皇甫逍,怎麽樣了?


    “今晚的夜色,很美。”


    驀然在身後傳來的聲音不讓我驚奇,我早已聽見他的腳步聲,即使他刻意的將聲音壓低,將動作避輕,但其中的小心翼翼也顯而易見。我的眉頭蹙在一起,不想回頭,隻是隨意的嗯了一聲。


    “似乎你一點都不意外我的到來?”


    甚至,我都可以想象他說這話時,臉上淡淡的笑容,和嘴角一貫的和煦。隻是那陽光一般的感覺不適合深夜,更不適合在這樣的深夜。我收回視線,緩緩回過頭來,見他依舊一襲白袍,塵土不染,有如神祇。我笑道:“二皇子深夜造訪,必是有事的,雲舒又何須疑惑呢?”


    他嘴角的笑意更是肆意起來,眼睛裏流光溢彩,緊緊的盯著我。


    這樣的平寂裏,平白的多出了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相對而笑,卻一點和諧之處都找不出來。


    終於,他再次開口了,唯獨臉上的笑意一分未減:“你怕我?”


    怕?


    怎麽可能呢?我淺淺笑著,走向不遠的秋千處,坐下,靠在秋千一邊的繩索上,道:“不知二皇子何來此言呢?雲舒可沒做過什麽對不起您的事……”


    說到這裏,我對他眨了眨眼睛,眼睛裏盡是狡黠。


    俗話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深夜來此,要我相信他是為了來緬懷亡妻就太強人所難了。皇帝的亂搭紅線不會沒有緣由的吧?既如此,我又為什麽不能將計就計呢?


    “是嗎?”他臉上的笑意更甚,可是直視著我的眼中卻是一片冷冽。


    麵對他,我所有的冷靜都不夠用,因為他比我還能耐久。但是,他一定是我的敵人一定要爭鋒相對麽?


    我站起來,沒再看他,準備錯過他從他身後走回房間,再不開門。


    或許是我的目不斜視激怒了他,或許是我一徑往回走的動作傷了他的尊貴氣勢,總之事實是,我在將與他擦肩而過之際,手臂被狠狠的拉住,一個趔趄,我差點摔進他的懷中。然而多年來練就的警惕性讓我在“差點”到來之前站穩了身形,並且,能夠將平靜無波的眼神望進他的眼中。


    “二皇子,”我從他緊緊的桎梏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往後退了一步,淡淡的看著他,道:“請您直說來意吧。”


    他本來已經染上寒霜的臉瞬間軟了一絲,他低頭看了看已經空空如也的手掌,帶著無可奈何的笑意:“你在拒絕我,是嗎?”


    “是。”


    隱約能察覺到他話中的含義,我點了點頭,神色一絲未變。


    他卻仿若未聞的轉頭看著在夜色下靜謐異常的梅樹,以及那些花草們,道:“我曾經也在這樣的深夜裏來過這裏。”


    我揚起眉梢,看著他的側麵,那裏的線條早已柔和下來。他說:“那時,婉如的身體不好,臥病在床好些日子,可我白天被關著學那些謀略武藝,隻能在晚上,在這裏,透過她房內微弱的燈火看著她掩在帷幔下朦朧的臉,即使那樣,我還是覺得幸福。”


    愛到深處方知情濃麽?


    “那天,她的丫鬟睡著了,我悄悄潛了進去,手才剛剛碰到她的臉,就聽見她喊:珛哥哥,我嚇得縮回了手,可見她竟換了個姿勢接著睡去,原來那不過是一個夢囈。我退出房間,臉上還是滿滿的笑意,怎麽也合不攏嘴,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他沒有回頭,可我知道,他在問我。


    我站直了身體,輕笑出聲,道:“對於二皇子您和姬小姐的感情,雲舒深為動容……”


    話音未落,他已經回過頭來,眼睛裏竟是淩厲,他說:“動容?自從你出現,很多事情都變了你知道嗎?”


    我愣了愣,連嘴角硬生生扯出來的笑意也決絕地掩了下去,平靜道:“若那些與我相關,雲舒道歉便是。”


    與我的嚴肅正然不一樣,他隻是再次淺淺笑開,又背過身去道:“每次見到你,我總是不能遂心如願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怎麽辦呢?”


    我淡淡的看著他,心中已經升起防備。見他看我的眼中明亮起來,竟不由自主地問道:“為什麽?”


    這次,他真的笑了,他看著我有些無措和失態的低下頭去,緩緩走來,直到看見他黑色的長靴在眼前出現。他說:“你應該嫁給我,這樣才對。”


    嗬!


    我抬起頭來,對著他眼中的自己,笑道:“冥冥中自有注定,二皇子您有姬小姐,不是嗎?”


    他愣了一瞬,臉上的神采有一刹那的黯然。果然,在他心中,隻有姬婉如是唯一。然而那隻是稍縱即逝的一瞬間,下一刻他已經笑開,道:“可是,婉如已經不在了不是嗎?”


    “但是,您並沒有忘記她不是嗎?”我笑得有些燦爛,有些事實說出來總是殘忍的。然後,我盯著他的眼睛,道:“更何況,二皇子您深夜到此,充其量不過是為了我這肖似姬小姐的容顏罷了。”


    他沒有否認,抬起手指在我臉頰上輕輕滑過,引起的那些觸電般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我稍稍後仰著頭,躲過他的手指,顏色也已經是冷然若瑟了。我道:“二皇子,請自重吧。”


    說完,我轉身欲走,他沒有拉我,隻是在我身後道:“你連碰都不敢讓我碰,是在怕什麽嗎?”


    我沒有回答,自若的走回房間關上房門,吹熄燭火後,和衣躺在床上,斂住呼吸,安靜入睡。


    夜,再度沉入黑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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