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花園書亭處,鄧綏和周章並排佇立在亭下,眺望著遠方。


    “周大哥,恭喜你,你終於可以施展抱負了,今後前程不可限量,大娘一生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周章苦笑,“一個專為陛下草擬製書詔令的筆墨吏而已。”


    鄧綏轉身看向他,“周大哥,郎中雖然職位不高,卻是天子近臣,是陛下信得過的人,以後要好好做事,報答陛下的恩典。”


    周章這才露出笑容,“前幾天章作了一首琴曲,請綏妹指點一二。”


    “不敢,不敢。”


    周章走到琴具前坐下,火熱的目光看向鄧綏,手指撫過琴弦,一邊吟唱道:


    思彼佳人兮,餘心彷徨,


    月為之暗,風為之涼,


    月暗風涼,情思悠長;


    思彼佳人兮,秋色茫茫,


    花為之謝,草為之黃,


    花謝草黃,情人斷腸;


    思彼佳人兮,天地洪荒,


    江為之阻,河為之絕,


    江河阻絕,此情難忘


    ……


    一曲終,兩人皆動情,互相凝望著對方,情意綿綿,似有萬語千言卻一時不知如何說起。


    “綏妹……”周章情難自禁。


    “周大哥……”鄧綏含羞低首。


    如此良辰美景,賞心悅事之時,隻聽紅玉叫道:“姑娘、姑娘……”伴著幾聲咳嗽,鄧綏向她看去,隻見她擠眉弄眼,指手畫腳,行動舉止怪異。


    鄧綏問道:“紅玉,你哪裏不舒服?”


    紅玉指向她的對麵,小聲說道:“陛下來了。”


    鄧綏與周章皆不知所以然,直到兩人的身後響起幾聲掌聲,兩人這才轉身看去。


    這一轉身看去,把兩人著實嚇個不輕。


    周章和鄧綏齊齊跪了下去,“陛下。”


    劉肇已經走了過來,也不讓兩人起身,走到琴具前,手指撥弄了一下琴弦,“朕還不知周郎中你多才多藝,能寫會譜曲還會唱曲子,你這首曲子是送給鄧姑娘的嗎?”


    “陛下……”周章窘的一張臉通紅,身子微微顫抖著。


    劉肇目光如炬掃了兩人一眼,鄧綏明白此時不說,以後再難說清楚,“陛下……”


    “你不用說了。”劉肇一擺手,幾步上前將鄧綏從地上扶起來,剛才還烏雲密布的一張臉頓時風淡雲輕,“快起來吧,我聽劉薑說,周章為她作了一首曲子。周章,是這首嗎?情思悠長,感人涕零,世間最苦的便是這相思之情啊。”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鄧綏一眼。


    周章一直跪在地上,聽劉肇問他,這才稍稍抬起頭來,眼神不經意的瞥向鄧綏。


    鄧綏的心中思緒翻騰著,如驚濤駭浪般,陣陣痛楚傳來,她心心念念的人原來心係與她人,難怪他從來都不肯表露自己的心意,難怪他對她的情意無動於衷,難怪劉薑隔三差五就來找他……原來一切隻因為他的心中已經有了公主。


    “周章,朕問你呢?”劉肇醋意大發,盯著周章頭上的發冠,眼神中的冷箭嗖嗖地射了過去。


    周章低垂著頭,已覺那冷光所到之處冰寒一片,聲音顫抖著說道:“陛下,此曲正是微臣為公主所作,剛才請鄧姑娘指點一二,求陛下饒恕。”


    “哈哈”劉肇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麽罪過。公主貌美人好,自然值得追求。你起來吧。”


    周章這才顫顫巍巍的起身。


    這邊鄧鷙帶領著全府的家人及客人嘩啦啦地全跪在地上,蔡倫也被人請了進來,那個家奴更是嚇得臉色慘白,全身顫抖,泣不成聲。


    劉肇心情看似不錯,不僅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留在了鄧府吃了一頓酒,晌午才回到宮中。


    當天下午,劉肇便命宮裏的畫工來鄧府為鄧綏畫像,走個形式。


    鄧綏正在畫桃花,聽到消息,筆下一抖,粉紅色的花瓣上硬生生塗抹上一塊黑墨跡。


    紅玉見她發愣,忙叫道:“姑娘。”


    鄧綏這才清醒過來,將筆放在書案上,“這可怎麽辦?”


    紅玉何曾見過她慌亂的模樣,又無能為力,隻好站在一邊歎著氣。


    “唉,周先生太可惡了……”


    “紅玉。”鄧綏看著她一副比自己還難過的樣子,“這件事跟周大哥有什麽關係,你提他幹嘛。”


    “姑娘,我就是氣不過,您除了身份比公主差點,別的地方都比她強太多,周先生怎麽能喜歡公主,不喜歡姑娘呢?”


    紅玉的話戳痛了鄧綏的心傷,“這世間唯有情最難說的明白,喜歡與不喜歡哪有什麽理由。公主活潑可愛,人又好,周先生能得到公主的芳心,也是一件樂事。”


    紅玉抱不平,“難怪那公主老是往咱們府裏跑,估計兩人早在那上林苑便暗度陳倉了。早知道這樣,咱們當初便不拜托公主照顧周先生了。”


    鄧綏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好了,以後這種話少說。現在快想想怎麽把那宮廷畫工打發走吧。”


    紅玉喋喋不休道:“姑娘,為什麽要打發走呢?陛下那麽喜歡你,你真的不想進宮嗎?”


    “我是不想進宮,你想進宮讓給你吧。”鄧綏笑著看著紅玉,“你這模樣打扮一下,陛下保準喜歡。”


    “姑娘……”紅玉羞的滿臉通紅,“姑娘去哪我去哪。”


    這邊錦兒又過來催,“姑娘,夫人讓你快點。”


    “好了,別催了,馬上來。”紅玉朝外喊道。


    鄧綏一把抓住紅玉,“來不及了,紅玉,你把衣服脫了。”說著自己脫下了外衣。


    紅玉胳膊交叉護住前胸,“姑娘,你要幹嘛?”


    鄧綏笑道:“紅玉,你幫幫我嘛。你穿上我的衣服就成了我,先把畫工混糊弄過去再說。”


    紅玉急搖頭,“姑娘,不行啊。陛下喜歡的是你,就算糊弄過去畫工,可糊弄不了陛下啊。陛下萬一怪罪下來怎麽辦?”


    “有我擔著,你怕什麽。陛下見到畫像的不是我,自然就明白我不想進宮,希望他能夠知難而退。”


    鄧綏將她的衣服拔下來,套上自己的衣服,又將她摁在席上,親手為她描眉挽髻。鏡子中的紅玉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頗有幾分姿色,哄的紅玉嘴笑的合不上。


    “紅玉,真漂亮,我們快走吧。”


    兩人來到大堂,陰夫人正陪著畫工在喝茶,見兩人這副打扮,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


    紅玉見到陰夫人有些膽怯,扭扭捏捏的不敢向前,鄧綏在後邊推了她一把,紅玉這才上前福身,學著鄧綏平時說話的語調怯生生的叫了聲:“娘,綏兒來了。”


    陰夫人一肚子火不敢當麵發出來,瞪著身後的鄧綏,鄧綏衝她直擺手。


    畫工從席上坐起,衝紅玉一躬身:“鄧姑娘,咱們開始吧。”


    紅玉按他的指引坐好,畫工將她打量了一番,這才拿起筆來開始作畫。


    一個時辰後,紅玉的模樣便躍然紙上。


    畫工離開後,陰夫人滿麵怒容,指著兩人,“你們倆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合謀欺君,陛下要是怪罪下來,我看你們怎麽辦?”


    鄧綏上前挽著陰夫人的胳膊,搖晃著,“娘,你別生氣了,女兒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陰夫人將胳膊從她手中抽出來,“進宮當娘娘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事,怎麽你就……好,你不想進宮也成,娘再幫你找個好人家。”


    鄧綏撒嬌道:“我不想嫁人,娘,您就讓我陪著您吧。”


    “娘以前太慣你了,才會把你慣的這般無法無天,什麽話都能說出來,這天底下哪有不嫁人的女子。”陰夫人氣的直咳嗽。


    鄧綏急忙為她捶背,“娘,女兒以後不說就行了,您別生氣了。”


    “陛下那麽喜歡你,你就算是不為自己,也得想想咱們鄧家,想想你的兄弟,這是多大的榮寵啊。我知道你心裏想著周先生,娘今天就給你一句話,那個周章,娘不同意他做鄧家的女婿。”


    “娘,周大哥哪裏不好?”


    陰夫人走上前指了指鄧綏的額頭,“傻女子,你看不出來公主喜歡他?你能跟公主搶?你呀,就死了這份心吧。”


    “娘……”


    畫工急匆匆地帶著畫回去複命,劉肇正在畫坊欣賞著其她的美人,一牆的美人看得人眼花繚亂,連鄭眾都忍不住咽口水,劉肇卻絲毫不心動。


    劉肇在一幅畫像前停下,鄭眾連忙上前道:“她叫耿惜,芳齡十六,是清河王妃耿憐的胞妹。”


    “清河王?”劉肇點點頭,鄭眾趕緊將畫像取下。


    劉肇踱了幾步,又在另外一幅畫像前停下,鄭眾道“她叫馮萱,芳齡十五,是都鄉侯馮昌之女,這馮昌不僅是本朝開國功臣、夏陽侯馮異的族侄,而且是南陽郡的豪強地主,家資巨萬。”


    劉肇也點點頭,鄭眾又趕緊將畫像取下。


    劉肇走到陰柔的畫像前,“這不用你說,朕比你清楚,摘了吧。”


    鄭眾趕緊摘下。


    “把鄧姑娘的畫像拿過來給朕看?”


    畫工急忙將畫遞到鄭眾的手中,鄭眾展開畫像,一時傻眼。


    “這……”


    畫工心裏一直納悶,這鄧姑娘人人傳她貌若天仙,今日所見隻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女子,這陛下的眼光的確是獨特啊。


    “此女是?朕怎覺得如此眼熟?”


    畫工一臉殷勤道:“回陛下,她就是鄧家姑娘,鄧綏……”


    鄭眾抬手就是一嘴巴,“瞎了你的狗眼!這是鄧姑娘嗎?這是鄧姑娘的婢女紅玉。”


    畫工噗嗵一聲跪下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陛下……”鄭眾見他黑著一張臉也不說話,內心更是惶恐,“陛下,一定是出了差錯,老奴帶著畫師再去一趟鄧府……”


    “行了”劉肇心煩道:“朕一直弄不明白,綏兒到底是怎麽想的?她難道真的不想進宮,不想嫁給朕?不喜歡朕?”


    “陛下,天下女子哪個不想做陛下的女人,鄧姑娘這樣做,應該是有她的難處吧,老奴雖說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但也看得出來,姑娘對陛下還是有情有義的,再說陛下乃天下至尊,她擱著陛下不嫁,還想嫁給什麽人?”


    正說著,劉薑從外麵闖了進來,“皇帝叔叔……”


    “薑兒,你怎麽來了?”


    劉薑手裏抖動著一塊絹帛“皇帝叔叔,我太高興了,你看周公子為薑兒寫了一首曲子叫《思彼佳人》。”說著竟然哼唱起來。


    劉肇打趣道:“要不要皇帝叔叔為你們賜婚?”


    “皇帝叔叔……”劉薑羞紅了臉,突然看到鄭眾手中的畫像,一把奪了過來,“這不是紅玉嗎?怎麽皇帝叔叔口味變了,看上了這個紅玉?”


    劉肇板著一張臉,將畫像奪了回來,扔到案上。


    “薑兒,你說綏兒為什麽不喜歡我?她為什麽要讓紅玉代她畫像?為什麽要騙朕呢?難道她想用這種方式拒絕朕的一片情意?”


    劉肇像所有陷入愛河中的人一樣,患得患失,不自信起來。


    劉薑皺眉想了想,“可能是綏姐姐想看看皇帝叔叔的反應吧。綏姐姐一直幫助皇帝叔叔,怎麽會不喜歡皇帝叔叔呢?”


    劉肇摸了摸她的頭,“還是薑兒說的有理,你說皇帝叔叔應該怎麽辦?”


    “皇帝叔叔,綏姐姐是與眾不同的女子,您得用與眾不同的方式來證明您對她的愛啊,就像周公子對我一樣。”


    “對,對”劉肇興奮地走來走去,“鄭眾,宣周章進殿擬旨。”


    “惟大漢永元四年九月,皇帝詔曰:護羌校尉鄧訓之女鄧綏,性實賢淑,德容修美,知書達禮,聰慧過人,深合朕心,著選為貴人,於十月朔日入宮侍駕,欽此!”


    鄭眾滿臉堆笑,“鄧姑娘,快接旨吧!”


    陰夫人碰了碰鄧綏的胳膊,“綏兒,快接旨呀!”


    鄧綏這才緩緩伸開雙手,接過聖旨,聲音低啞:“民女領旨謝恩”


    鄭眾欣喜道:“娘娘快快請起!大家都起來吧。”


    陰夫人起身,請鄭眾上坐,錦兒奉上茶水。


    鄭眾笑道:“夫人,恭喜恭喜。這鄧家和陰家本是一門,這一門之中同時選出兩位娘娘,自古罕見。尤其是陛下對鄧娘娘格外愛重,單獨以特旨相召,這種恩寵更是曆朝曆代未曾有過。”


    陰夫人喜極而泣,擦著眼淚,“陛下的隆恩,鄧府上下感激不盡,也要謝謝鄭大人,勞您親自跑一趟。”說著朝錦兒使了個眼色,錦兒遞過來一個錢囊。


    “鄭大人,一點兒車馬錢,請收下。”


    鄭眾接過錢囊,兩眼笑成了一條縫兒,“那就不客氣了。老奴還要回去稟報陛下,就不打擾了,告辭!”


    鄭眾剛一出門,屋裏頓時喧鬧起來,奴仆們紛紛道喜:“恭喜夫人!恭喜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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