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去朝來,鬥轉星移。


    一家人百花穀安住,便是忽忽月餘。這些日子以來,楊過和周伯通日日過招,整天都是武學之道。而楊絕隨著小龍女學技,已然能夠招蜂驅蜂,小有成績。倒是李莫愁和瑛姑兩人,成了保姆傭人,隻做些閑雜家務。不過如此安樂日子,倒也不覺無趣。


    這一日,晚飯用過,天尚未暗。


    楊過和周伯通又在屋前說些武學心得,李莫愁同瑛姑在花圃內澆水。楊絕和小龍女並行從她身邊走過,隨口問候一聲。


    李莫愁頭也不抬,啟口便問:“天都快黑啦,還要出去?”她自然不怕穀中有什麽財狼野獸,但母性使然,不免多此一說。


    等了一會,竟是無人應答。她心中微微好奇,再抬頭看時,兩人身影竟已過了山坡,轉到另一個山坳裏去。她遠遠望見兩人似在說話,卻已經聽不清楚,倒是猶能看見兩人拉鉤定諾之狀。


    李莫愁朝楊過喊道:“過兒,你知道絕兒和師妹去做什麽嗎?”楊過愣愣瞧她一眼,反問道:“你不知道嗎?”李莫愁道:“我知道什麽?”楊過走近跟前,笑道:“絕兒前些日子同我講,求姑姑應允一件了好事,這些天多要在夜間出去。怎麽,他沒同你講?”


    楊過瞧著李莫愁臉有疑慮,又笑道:“絕兒好學,定是又向姑姑求到了什麽新鮮武功。你不用擔心,這山穀裏沒有野獸。”李莫愁點點頭,複又舀水去澆花。


    一連數日,楊絕和小龍女都是用過晚飯出去,夜過三更才回。有時更到天色灰亮,才款款相攜而回。李莫愁隱隱有些心思,卻礙於楊過先前有言,自然也不多問,隻是心思起了,好奇心便自不肯罷休。


    便如此,又是過了十餘日。某一晚,忽的天色有變,山風鼓動。


    李莫愁瞧瞧天色,隻道:“看來今晚要來一場冬雨,絕兒和師妹出門不曾帶雨具,我給他們送去。”楊過阻道:“莫愁,他們就在山坡那邊的百花坳裏,離咱們屋子不過一兩裏路途,真要下雨,憑他們的輕功,眨眼就能回來。”李莫愁道:“既然不過幾裏路,那我一個來回,也用不了多久。你啊,就安心早點歇息,你的周大哥啊,明早還要尋你比掌法呢。”


    楊過這些天整日被周伯通纏著比武,雖說不煩他,甚至於自己也喜歡,但日日對拆,卻也稍有困頓。他聽出李莫愁話中關心之意,自是心中溫暖,叮囑她幾句,便也不管她任去。


    李莫愁心中有思,此番借口尋去,也不過是想看看,到底自家兒子又纏著小龍女學什麽武功。若真是這般沒完沒了,自己也該出麵訓斥幾句,好教兒子收斂些性子。更何況,她這些日子總是隱隱有些心事,卻又一時想不通透。抑或者,心中有事卻不願思及。


    過了山坡,轉入山坳,便到了楊過先前所言之地。隻是放眼一望,心中不免吃了一驚。


    但見空山寂寂,晦月冥冥,哪裏有楊絕或者小龍女半個人影。甚至連拳腳呼喝聲、刀劍撞擊聲都不曾聽到半分,反而林鳥清鳴,花葉沙響。


    “怎得,絕兒和師妹沒在練功?”李莫愁心中一驚,卻是藏了心思,不做呼叫。她放輕腳步,環顧四下,端要弄個明明白白。


    正此時,穀中又是一陣強風吹過。李莫愁但覺夜色中夾了一抹白,風中竟是送來一件飾物。她順手朝著空中一抓,端是抓個正著,借著月光一看,差點驚叫出來。


    “這,這是師妹的……”李莫愁怔怔瞧著手中之物,卻是一抹月白色肚兜。她頓時頭腦一震,心中念頭轉了不知多少,急急起步,朝著風口逆行而去。轉過風口,再入一處山野,霎時更為震驚。


    隻見山野間花影重重,遮人望眼,但矮枝、花叢、草地上,卻是狼藉零亂,散落著許多衣物,顯是適才強風刮過所為。她如何不認識這些衣物,男衫女裙,不是楊絕和小龍女的,又會是誰?


    她霎時想到某事,背心竟是寒意驟起。此時也管不得顧不了,直是橫了心念,欲要大大吼上一聲,將兩人喚出來。


    忽然,一處花叢之後傳來窸窸窣窣之音,很快便是一個腦袋從後麵探了出來。李莫愁一眼瞧見,頓時竟是呆了。


    隻見楊絕探頭先行查看,而後便轉頭花叢後,問道:“龍姨,適才這陣風好大,將我們兩人的衣物都吹走啦,這可怎麽辦?”立馬,花樹後傳來小龍女聲音,“絕兒,你看看四下可有人,若是沒人,你先出去找了自己衣物,再將我的撿來。”


    楊絕應了一聲,便自探頭探腦出來。光著臂膀,渾身竟隻穿了一條短褲。他拾取散落在地的衣物,男女分開,卻也細致。待撿完了,先是將小龍女衣物包成團,往花樹叢後丟過去,喚道:“龍姨,你趕快穿起來,天就要下雨啦。”


    一聲喊落,自己便也動手穿衣。不料花樹叢後小龍女忽然喊他,“絕兒,我少了一件小衣,你可落下?”楊絕一停,朝四下又望了望,回道:“不會啊,我都撿來啦。”稍頓,又道:“或是適才風大,吹到遠處去啦。龍姨,你少了圍裙還是褂肩?”小龍女卻是頓住不應,稍後,才道:“反正少了一件,你再找找。”楊絕胡亂穿好衣服,口中應道:“你稍等,我去那邊找找。”小龍女應道:“你快些,就要下雨啦。”


    兩人對話聲音不大,但空山寂靜,李莫愁隱在暗處聽得清清楚楚。月雖隱晦,但身影熟悉,又如何能錯?


    但畢竟老成持重,不再當初青春氣盛之時,心思一轉,便自先隱不出。待楊絕腳步聲遠,才慢慢現身。她朝著小龍女藏身花樹叢走去,卻不刻意壓輕腳步。


    “擦哢”一聲,自然是踩斷了樹枝。


    “絕兒,是你嗎?”小龍女在花樹叢後問出聲來。李莫愁卻是不答,隻靜靜立在花樹前。小龍女問過一聲,不見人答,心中便也警覺一分。稍頓,又道:“絕兒,是你回來了嗎?”


    一句問落,顧不得袒肩露背,竟也是從花樹後探出頭來,想瞧瞧下下情況。不妨這一問一探,自己也是驚了一下。隻見花樹叢前卻是站了一人,恰恰盯著她。


    “師姐?”小龍女驚疑喊了一聲,卻見李莫愁手中捏了一物,正是自己缺失的小衣。小龍女道:“師姐,原來被你撿到了啊,快給我。”她也不管李莫愁肯不肯,竟是微微起身伸手,一把搶了過去,俯下身子,動手穿戴,“師姐,你撿的可真巧,我還正想著讓絕兒去找,怪難為情的呢。”又似不見李莫愁臉上神色,輕快道:“師姐,你怎麽來啦?”


    李莫愁靜立不語,心中卻更好奇,暗道:“師妹和絕兒在此做何事?怎得見了我,猶像個沒事人一般?”她片刻有思,小龍女已經穿戴整齊現身。


    小龍女先朝四下望了幾眼,隨後又問:“師姐,絕兒呢,你沒有碰到他嗎?”她話語輕鬆,同李莫愁心中所想端是截然不同。李莫愁凝定心神,微微一笑,隻道:“沒碰到啊,或是錯過了吧。”小龍女似有思,自言自語問著,“這裏好像就一條路……”


    李莫愁道:“師妹,你們在練功麽?”小龍女道:“哎呀,還是瞞不住師姐。”李莫愁一驚,問道:“怎麽,你們練功還要瞞我?”小龍女道:“那是自然,絕兒說這門功夫,你不讓他練!”


    李莫愁隱隱想到何事,小龍女笑吟吟問道:“師姐,玉\女\心\經是咱們古墓的最高武學,你怎麽不教絕兒?”李莫愁恍然大悟,記起心經練時,兩人確要解衣散熱,頓時心中大大落了口氣。


    隻是聽到小龍女說到“你不讓他練”之時,又不多不少有些擔心。她曾仔細研究過心經,發現心經並非隻是單純的內功外招而已,更是男女對練,互增情愫的手段。


    要知道當年林朝和王重陽所以良緣難諧,主因便在互不了解,各人所思所念,每每與對方相左,難以心靈相通。林朝英生性矜持,又複靦腆,不肯先吐情意,隻盼同練內功,對方自悟,得以心心相印。當年小龍女和楊過練了,卻也真的生出許多曖昧情意來。


    “師妹曾對過兒動情,很大原因便是練了這玉\女\心\經。如今她又助絕兒練功,可真是……”李莫愁悠悠一歎,想不到兒子瞞著父母所學,竟是平日裏不許他練習的玉\女\心\經,一時不知所言。


    正自神遊,忽的遠處腳步傳回,恰是楊絕到了。


    楊絕輕身縱來,目光所及,臉上卻是又驚又喜。楊絕道:“娘,你怎麽也在這裏?”又道:“龍姨,你的衣服我沒找到?”


    小龍女笑吟吟道:“你自然找不到,因為被我師姐撿到啦。”她柔柔瞧著楊絕,忽又輕罵道:“你看你,急急忙忙的,連衣襟都搭錯方向啦。來,龍姨幫你。”


    李莫愁站立一側,看著兩人竟視自己如無物,心頭霎時又是顫了一下。一股不敢深思之意,硬生生被自己壓住。李莫愁道:“師妹,絕兒,天就要下雨,咱們趕緊回去吧。”


    “好啊。”兩人齊齊應了一聲,又自相顧一笑。一聲才應,小龍女便道:“絕兒,咱們比比腳力,看看你最近輕功又進步了多少。”她一聲落,身形便遠了去。楊絕喊一聲:“龍姨,你耍賴!”竟不同李莫愁招呼,急急飛身追去。李莫愁一時愣在原地,竟又呆了片刻。


    李莫愁回轉時,小龍女和楊絕早早等在屋前。楊絕道:“娘,龍姨說我輕功又進步啦。”李莫愁並不誇讚,隻淡淡道:“趕緊休息去吧。”楊絕應聲進屋,臨行又同小龍女約道:“龍姨,明日若不下雨,咱們練第七段吧。”小龍女點頭應下,他才歡喜入屋。


    待到人進了屋,李莫愁才招了小龍女近身。李莫愁道:“師妹,絕兒背著我向你求學玉\女\心\經,我實在有些擔憂……”她話不及說完,便被小龍女打斷。小龍女道:“師姐,你別擔心。”


    她臉上露著興奮之色,又夾著誇讚之意,歡喜道:“絕兒好厲害,底子比起過兒當年,可是強了不少。這才短短半個月,他就練完第六段啦。”李莫愁不及語,小龍女又搶著話頭道:“心經我早早練成,如今隻是助他修煉,根本不會讓他走火入魔。師姐,你就放心吧。”後一句,像極了某種保證。


    李莫愁笑笑不答,頓了片刻,才道:“是啊,有你護持,自然又快又安枕。”小龍女十分得意,笑道:“那是。”李莫愁拍拍她肩,“師妹,休息吧。”


    冬雨連綿,一連下了幾天。楊絕和小龍女雖無可去,卻也整天黏在一起。楊絕纏著小龍女要講古墓舊事,小龍女更是毫無保留。說到高興處,都是拍手歡笑,說到傷心處,便自安慰幾句。李莫愁全然瞧在眼裏,不知該喜該憂。她抬眼望天,終於自喃了一句:“看來,等這場雨一停,咱們就該離開這裏啦。”


    這一日,天已放晴。李莫愁正同瑛姑如往常一般在花圃內澆花。她心中盤算辭別之言,正要開口言說,不覺山坡遠處玉峰嗡嗡亂響,緊接著便是一大群玉峰振翅飛去。


    “龍姨,有人闖穀!”楊絕正要和小龍女外出,見玉峰結陣而去,頓時喊了出來。小龍女疑道:“咱們百花穀如此隱蔽,怎會有人知道?”楊過和周伯通同時趕來,楊過道:“我去瞧瞧!”不料李莫愁一把攔住,臉有所思,卻道:“不是外人,或是找我的。”


    眾人皆是一驚。李莫愁道:“瑛姑前輩,實在對不住,我初來之時,便偷偷將百花穀路線繪下,用信鴿送去了襄陽幾個熟人處。”她也不求別人諒解,已是幾步並前,急急往山坡外趕去。楊過見她神情緊張,當即跟上,小龍女等人亦是相隨。


    轉過山坡,出了山坳,果真見到一個熟悉人影。


    “是淩波!”李莫愁遠遠喊了聲,便讓小龍女撤去玉峰陣。洪淩波輕身躍來,隻朝眾人行了個禮,卻未問候寒暄,急道:“師父,快回襄陽,襄兒出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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