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來的急,雨水落得不巧,火石竟是受了潮。楊過打了許久,都不曾點起火來。李莫愁已然回神,卻是被楊過火石“噠噠”生驚擾。她察覺楊過似有些異常,便自開口問了一句,隻道:“過兒,火石打不著麽?”


    李莫愁一出聲,楊過方才神思回轉。正好洞口冷風灌入,吹在身上,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自覺洞中陰冷,又有冷風掠人、寒雨濕衣,更有火石不點,無處取暖,倒也擔心她受涼。


    楊過道:“無憂,我的火石受了潮,點不了火了。你帶了嗎?”李莫愁道:“今日出門被你催的急,又知你平時總是帶著,我便沒有帶了。怎麽,你不是在暗中也能見物的麽?要點火何用?”


    楊過聞她口氣輕鬆,不禁自嘲一笑,輕輕應道:“也是,我能看見。”隻是語氣中夾著隱隱低迷。


    李莫愁也不接話,隻默默立在洞口,靜等洞外雨停。


    兩人各自安靜,站了一會,楊過道:“無憂,你不冷嗎?”


    李莫愁先前運功相抗,本能自然,此時被他一問,正要說“不冷”,卻忽的心念轉過,改口道:“是有些冷。”她想著自己如今是“無憂”,哪裏來的深厚內功,便是嘴上可以逞強說不冷,身形舉止也不應如此泰然。她一句答出,趕緊雙臂回抱自己,做出一副受冷微顫模樣。


    楊過暗中能視物,更別說李莫愁站立在洞口光亮處。他見李莫愁雙臂自抱,正似瑟瑟發抖,忽的心中一陣不忍,竟有一種想將人擁入懷中,替她用內功取暖的念頭。但因心中起了芥蒂,便自強行壓下,隻客氣說道:“無憂,洞口風大,你會著涼的。不如我帶你進到深處,尋個吹不著風的地方。”


    李莫愁隨口應了一聲,便由他牽了衣袖進到石洞深處。待到深處,楊過便鬆了手,而後尋了處角落坐好,閉目養神。


    李莫愁正想同他說話解悶,不覺楊過已經離她甚遠,早早不願開口。她一時愣了愣,不知他先後不過半刻,怎得如此避諱。


    心思轉了幾轉,卻也想到些什麽。暗忖道:“想來過兒適才言及,卻是觸動了往事,又教自己傷心了。唉,他終究是看不破此中迷障,將自己陷了進去。”正要開口勸解,忽又想到:“他如今對我這個假人動了情,卻又放不下心中那個真人,這倒是我不曾想到,害他良心難安了。”


    正思索間,楊過忽的靠了過來。李莫愁略微一驚,楊過已輕輕一掌撫在了她背脊上。李莫愁冷不防被他觸及,心中竟是一蕩,身形自是顫了顫。但聽楊過溫柔說道:“別怕。”


    楊過自己心中想著一些不可告人之事,是故借口之時也順著那邊想了。他不及李莫愁詢問,趕緊解釋道:“我說過要照顧你,保護你的,便不會欺負你。我隻是怕你受冷著涼,所以……所以我想運功替你驅寒。”李莫愁淡淡應了一聲,楊過便將一股陽和之氣緩緩送入她體內。


    過不多時,李莫愁身上衣衫便自幹了,周身百脈,盡皆暢暖。


    楊過將手撤了回去,淡淡道:“無憂,現在衣衫都幹了,便是吹了風,也不會太冷。”說完,便又退回遠處,好端端坐下,複又無言。李莫愁想著自己兩重身份,卻教他終於陷在了不安中,不禁暗自歎了口氣。


    兩人坐了許久,直到雨停,楊過才道:“無憂,眼下雨停了,我們趕緊回去吧。”李莫愁跟他出洞,楊過卻再不如先前那般敢同她牽手。隻引路在前,不時回望照看一下。


    兩人一路歸返,不多久便上了官道。順著官道而回,半個多時辰後,便自到了城中。同行歸家,路上寥寥無話。待到家中,又分頭各顧,全無交流。


    楊過心中亂極,自然不敢和她說話。而李莫愁認定他陷在迷障中,一時尚未通透,故也不吵他。隻是心中想著,“過兒如此為難,我須盡早尋個好時機,好好同他說明真相。”


    可惜一連數日,楊過都是客氣斯文,話語不多。李莫愁每每想啟話頭,他總是尋個理由避了去。夜裏更是跑去客房安寢,再不肯兩人同屋。


    李莫愁心中微微酸楚,卻也知他心中煩亂,故不勉強,隻待他平靜了,再語不遲。


    如此日月輪替,光陰流走,轉眼又是月餘。


    這一日,暮色沉冥,斜風細雨,卻是斯人不歸。


    李莫愁早早安頓了楊絕,徑自取了醫書來看。桌上留了飯菜,以待楊過回來,熱上一熱便好。他近日來總是早出晚歸,屢有誤了飯點。更有幾次夜逾三更才回,還帶了一身酒氣。李莫愁終究忍不住要問幾句,他便說尋江湖朋友對飲去了,話語雖然客氣,卻早早沒有先前那番摯誠。


    此時李莫愁一卷書持在手中,書頁卻是久久翻不過去。她正心中煩亂,忽聞院門外有人叩門。


    “楊夫人,楊夫人!”有人叫喚,拍門甚急,卻非楊過。


    李莫愁開門應道:“怎麽,有什麽事?是不是何人病痛,要我出診?”來人卻是一個小廝,臉有焦慮,急道:“楊夫人,快隨我去醉仙樓。”李莫愁一頓,那小廝又道:“楊大爺喝醉了酒,在店裏撒酒瘋,都動手打傷人啦。”


    “什麽!”李莫愁驚呼一聲,當即教人引了路。待到醉仙樓,果真見楊過在撒酒瘋。


    但見楊過大醉伶仃,口中猶在罵罵咧咧,手指點點,似埋怨地上傷者多事。李莫愁隻瞧一眼,心中便自一股酸楚。她不知楊過緣何又來買醉,卻也隱隱猜到一些。她也不多話,隻喊一聲“過兒!”


    楊過忽的頓住,扭頭來看,神情卻似收斂起來。他輕輕喃了聲“莫愁”,眼神隨之柔了下來。隻不過複又狠戾,直叫道:“你不是她,你不是!給我走,都給我走!”


    這幾句叫的響亮,酒樓裏掌櫃、跑堂等人皆是聽見,不免都驚訝望著李莫愁,心中多半想著,“怎的,他夫妻二人原來也不和睦。”


    李莫愁怔了一怔,歎了口氣,卻是好聲說道:“過兒,我們回家去。”她徑自走近楊過,要去扶人。


    “楊夫人小心,他撒瘋要打人。”有個酒保好心提醒,卻不及楊過手快。楊過隨手一掌,不欲旁人近身。豈料李莫愁輕輕鬆鬆避了過去,隻交錯一個身形,楊過便自停了手。


    眾人見楊過身形頓住,接著一軟,便自靠倒在了李莫愁肩頭,無不愕然。


    李莫愁也不多話,隻攙扶楊過,步履輕鬆。出店之際,不忘摸出銀子賠償破損,又說了好話,賠禮道歉。


    她自挾人而去,竟瞧不出一絲艱難。此時有人回神,已經顫巍巍喃道:“楊大爺怎麽忽然倒了?莫不成楊夫人會什麽妖法?”又有人道:“楊夫人看來也是有武功的,這麽一個大男人在她手上,一點都不吃力。”掌櫃道:“閑話少說,江湖人的事情少管。快快,帶他們幾個去看郎中。”眾人這才回神忙碌,不再好奇。


    楊過軟如爛泥,酒臭滿身,口中更是呢喃不斷。時而念著“莫愁,你在哪裏?”時而又念著“無憂,我喜歡你。”李莫愁早早替他擦淨了臉麵,脫去外衫。靜靜坐在榻邊,苦苦瞧著他,竟也是怔怔落下淚來。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李莫愁癡癡念著,她豈能不知今日又是清明,“過兒,是我不好,是我不該瞞著你的。其實,我沒有死,我就在你身邊啊。”她心中念頭轉了千百個,終於咬了咬牙,定下了某個念頭。


    夜深幾重,屋內卻不掌燈。楊過頭腦昏沉,迷夢難醒,隻覺得暗中有個人影,隱隱立在榻前。他初時並不在意,不覺瞧了幾眼之後,霎時滿心震撼,竟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隻見黑暗中人影恰是道髻拂塵,堪堪便是心中故人裝扮。


    楊過揉了揉眼睛,卻猶是不得全然清晰,又摁了摁額頭,影像總是恍惚不定。他想起身,卻是手足乏力,頭昏腦漲。他看著心中人便在眼前,自己竟是手足軟綿綿,頓以為又是大夢一場,一觸便會沒了蹤影。他靜靜躺著,死死盯著榻前人影,終於輕輕喃了聲“莫愁”。


    一語喃出,心念複死,暗自嘲笑,“你又做夢了,你又在做夢了。”


    忽的,那人影卻是動了一動,點頭垂首,口中竟是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下平地驚雷,直震得楊過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他心頭砰砰亂跳,死死壓住心慌,默默祈禱,“不是夢,不是夢,千萬不要是夢。”他怯怯開口,顫顫而問,“莫愁,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人影又動了一動,卻是走到榻邊,緩緩坐了下來。少頃,便又點了點頭,再度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番真真切切,哪裏隻是一場夢。


    楊過驚喜若狂,思念如決堤江水,再不顧得什麽。他仰身抱去,直將人抱了個滿懷。甫一抱住對方身子,對方便也起手將他環住。彼此錯頭相擁,竟是溫暖真實。


    “不是夢,不是夢!”楊過渾然不知天地萬物,隻苦苦叫著,“莫愁,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他眼淚汩汩落下,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莫愁,你怎會……”他有問不完的疑問,此時卻連一句都問不出口。


    但覺懷中人雙臂一推,已然將身子稍離推開。頭首錯回,不及楊過細看,柔唇軟舌已經侵了過來。


    “莫愁……”楊過心中一蕩,更是神情恍惚。他迷亂之際,已經被人放倒在榻。


    楊過驚得心頭亂撞,想開口問話,唇邊卻是丁香小舌,渾然不讓。他想推人冷靜,亦是手足被纏,無能為力。他意亂情迷,漸漸便也起了情思,隻道或又是一場春夢,終也不願再尋究竟。他心中放縱了自己,便也相迎而上,盡泄思欲之苦。


    竹窗搖影,風月旖旎。


    兩條人影便在黑暗中交纏相合,翻雲覆雨。隻聞得滿室喘息輕嚶,遍地盡是狼藉衣衫。


    酒醒不知何處,卻是玉體軟香在懷。


    楊過惺忪不及清醒,便自嚇得魂飛九天。自己竟是赤條條抱著一個女子,軟軟纏在胸前。那女子肌嫩如水,眉目含羞,正癡癡瞧著他。隻是一對美目之下,卻是一張最熟悉不過的醜臉。


    “啊”的一聲驚呼,楊過急急想逃,心中便自五雷轟頂,直叫道:“怎麽會是她,怎麽會是她!”他霎時清醒,更是惶恐之至。


    他身形才一動,腰間那雙手便自緊了起來,胸膛處便有聲音傳來,“過兒,是我啊。我是……”


    “怎麽可以是你!怎麽可以是你!”


    李莫愁神情一滯,楊過早早吼了起來。他猛地將人拉開,往邊上一推,便自掀了薄被下榻。他也不顧此時赤條條不雅,胡亂去尋衣衫來遮。隻是一顆心早早亂了,竟是東挑西揀不知要穿何物上身。忙亂一陣,也不及穿戴整齊。


    李莫愁怔怔看著他,一時竟不知所言,端是滿眼委屈驚愕。


    楊過忽的停了動作,慢慢轉過頭來,正瞧見她赤條條坐在榻上凝望著自己。隻見她神情淒苦,目含晶瑩,端是萬分可憐。他心中一酸,當即一個箭步衝上,瞬間將自己手上衣衫往她身上一遮,便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楊過將人抱住,隻垂首黯然,滿滿愧疚,“無憂,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他此時心中明白,定是自己昨夜醉酒,將她當做了別人。


    他也不管懷中人怎麽想,也不予她想要說什麽,隻管自己罵著,“我是個畜生,我豬狗不如。”他罵了幾句,又悔道:“我說過要照顧你的,我說過隻是做假夫妻的,怎麽,怎麽能將你……”想著應是自己醉酒亂性,欺負了人家,不覺眼圈一酸,落下兩行清淚。


    楊過自責不已,李莫愁卻也是滑下淚來。她心中酸楚,卻是想著,“過兒到了此時,竟還沒有認出我來?難道他至始至終,都隻是將我當做了替代?”


    她努力騰出手來,亦將楊過抱住,隻苦苦念了幾聲,“傻過兒,傻過兒。”見楊過神情麻木,深責無狀,便終於開口,悠悠說道:“過兒,我是莫愁,我就是莫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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