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又羞又氣,當即將頭往上一撞,罵道:“我撞死你!”楊過躲過,笑道:“撞不到,哈哈!”李莫愁連撞幾下都被他躲過,罵道:“無賴!你這算什麽武功,隻搞偷襲。”楊過笑道:“是你說的,臨敵之際,變化萬千。若我真是壞人,將你這般製住,你又當如何?”李莫愁不服氣道:“若是別人,有這個機會近我身嗎?小無賴!”楊過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有時候啊,自己人才是最可怕的對手!”


    李莫愁被他噎的無語,隻將雙眸瞪大,恨恨盯著他。楊過也不說話,同樣笑嘻嘻瞧著她,唬道:“這回輸了吧?輸了的話,讓我想想怎麽罰你!”李莫愁不說話,隻是盯著他。楊過笑著,甚是得意。


    片刻,李莫愁卻是暗淡了眼神,將頭一撇,慢慢閉上了眼睛,委屈說道:“我就知道,你心中便是千方百計想要欺負我……你也不用想了,想怎樣就怎樣吧,算我看錯你了。”說完,竟是眼角落下了淚來。


    李莫愁一落淚,楊過頓時心中大慌。急急起身,將人扶起,解釋道:“姨娘,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欺負你。”李莫愁卻不理他,而是掩麵徑自往湖邊而去,身形甚快。楊過忽的又想起那些女子受辱自盡之事,嚇得趕緊追上,解釋道:“姨娘,你做什麽!我隻是和你鬧著玩,我沒想……”


    話音未完,卻感身形一虛,竟是被李莫愁從後領提起,一摔一擲,“噗通”一聲,整個兒丟進了湖中。


    楊過回神,才見到李莫愁掩麵而笑,哪裏是在悲切。隻見她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已經笑到彎下了腰身,口中還取笑道:“你若是壞人,我便這般脫身,服不服?”


    楊過癟癟嘴,十足無奈。又聽李莫愁道:“姨娘再告訴你一個道理,你可要記好啦。那便是:女人喜怒無常,真假不定,你不可輕信!”


    忽然,“嘩啦”一聲,一陣水花過來,李莫愁張口未閉,正大大嗆了口水。“咳咳咳”一陣急嗆,楊過已經大喊道:“是誰告訴過我,敵人不死,不可大意!”


    李莫愁身上、發梢被潑濕許多,當即也是來了心氣,隻道:“臭小子,你等著,今天不教訓你,我就不叫李莫愁!”轉身去揀樹枝來打,楊過卻是不怕,往湖中心一遊,笑道:“姨娘,水很清涼,要不要一起下來洗個澡啊。”見李莫愁樹枝遠遠夠不著,笑道:“打不著,打不著。想要教訓我,你就下來唄。”見得李莫愁不動,楊過自然得意,自顧自卻在湖中戲水,盡釋好心情。


    忽然,“噗通”又一聲,楊過回神之際,岸上隻留下寬鬆道袍,哪裏還有李莫愁身影。


    “喂,姨娘,你真下來啦?”楊過聽聞入水聲,卻等了許久,都不見人影從水裏冒出。當即心慌了起來,喊道:“姨娘,你出來啊,你別嚇我!”又等半刻鍾,湖麵猶是平靜,楊過卻早已心亂如麻,再也耐不住,四下裏急吼起來。


    忽然,又是“嘩啦”一聲出水,卻是李莫愁在他背後冒出。瞬間摁在他雙肩上,往下一壓,頓時將他灌了一大口水進去。


    “咳咳咳”一陣急咳,楊過再出水麵,卻是被李莫愁拎出來。李莫愁道:“古墓密道裏學的閉氣之法都忘記了嘛?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楊過白她一眼,不服道:“我擔心你嘛,你還教訓我!”李莫愁笑道:“活該,你不乖!誰讓你先欺負我的!”


    鬧騰夠了,兩人便前後上岸。隻是李莫愁濕透之下,身形更顯娉婷,看在楊過眼中,卻讓他心神亂蕩。


    “看什麽看,小色鬼!”李莫愁全然沒有平素矜持,出口便是市井粗話。不料話音才落,楊過便是衝了過來,一把將她抱住,直將嘴堵了上去。


    “過兒,你……”李莫愁腦中一陣慌亂,隨即便又鎮定下來。自己心中早有決定,此番若是他越禮不拘,那便也隨他了。


    楊過氣血翻騰,一時無法自製,兩人自是擁在一起,癡纏不離。李莫愁滾倒在地,楊過便欺身壓上,上下其手,竟是來解她身上衣衫。胸口一涼,自是前襟被他扯開,李莫愁嬌羞閉眼,當是認命隨緣。


    忽的,但聞清脆“啪”的一聲響,楊過卻是停下了動作,狠狠扇了自己一記耳光。


    李莫愁睜眼看時,楊過已然起身轉了過去。不及李莫愁說話,他已道:“對不起,姨娘。過兒無禮了。”李莫愁當下也是清醒,將自己衣服拉好,一番心意卻不知如何跟他說。


    楊過見李莫愁不語,便走回火堆邊,又去取了烤魚送過來,道:“姨娘,吃東西吧。”李莫愁猶是不語,隻將魚接了去,吃了一口,便也不再吃。


    兩人背靠背而坐,楊過卻道:“姨娘,濕衣服穿著要著涼的,脫下來烤烤吧。”李莫愁依舊不語,他又道:“我們背靠背,你放心脫下來便是。”李莫愁輕輕“嗯”了一聲,便慢慢動手。


    楊過擔心她心中不悅,或是委屈,又道:“姨娘你放心,過兒不會欺負你。過兒做錯了,你打我便是。”李莫愁解了衣服,外火堆邊上一攤,卻道:“我打你做什麽。”


    兩人便又沉默,隻聽聞火堆烤著衣服發出的茲茲聲。


    良久,楊過沉了氣,說道:“姨娘,我有幾句心裏話,一直想和你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李莫愁自顧一笑,輕巧回他:“想說什麽就說吧,姨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說錯了,我也不會將你如何。”


    但聽楊過道:“姨娘,你變了。”李莫愁一頓,剛想說話,楊過又道:“其實我很喜歡這樣和你相處。你一點都沒有架子,就像我小時候認識的那個姨娘。”李莫愁笑道:“是嘛?那時候的我,是什麽樣的,我還真不記得了。”楊過道:“那時候的你,喜歡鬧,大大咧咧,對我特別好,還有點犯傻……”


    “你才傻呢,說話沒大沒小!”李莫愁用臂肘頂了一下楊過的背,問道:“我現在也這樣嗎?”楊過笑笑,卻道:“有些一樣,又有些不一樣,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比這幾年老道姑的摸樣,舒服多了。”


    “什麽老道姑,你又占我便宜!”李莫愁又頂了他一下,問道:“過兒,我在你眼裏,很老嗎?”楊過一頓,輕輕道:“姨娘不老。在我心裏,你永遠都不會老。”李莫愁噗嗤一笑,罵道:“盡是油嘴滑舌,看來流落江湖那幾年,可把你學壞了。”楊過也是調笑道:“那也是你的過錯啊,是你失約的嘛。”


    李莫愁討好道:“我知道那時候是我失約。那以後就讓姨娘一直和你在一起,好不好?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楊過忽然頓了下,聲音卻又沉了下來,隻說:“好,好。”


    話中似有未竟之意,李莫愁當即追問:“怎麽了,過兒?”楊過卻是想到了小龍女,歎道:“姨娘,若是我們一直住在這裏,不用再出去,那該多好。”李莫愁被他一說,忽的心中也是一酸。想來兩人這些日子,確是無法無天,甚是真性情,一旦出去,或許便不能這般瘋鬧了。


    當即也是轉了調,說道:“其實我隻是不放心我師妹而已。你洪師姐隨我遊曆多年,應可自立。無雙隨她表姐在一起,我也放心。隻是你姑姑,天生一副孩子心性,我就怕她等不到我將你帶回去,會生出事來。”


    楊過聽後便不再語,李莫愁又問:“過兒,當初你為什麽和她吵架,是不是你頑皮,惹了她?我不是說過麽,凡事多讓著她一些,她和我不一樣,心性太單純了。”


    李莫愁隻顧自說自問,楊過卻是不願多開口。良久,才換了語氣,說道:“姨娘,若是我違逆了她的話,算不算當初發誓不算數,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啦。”李莫愁不知內情,隻想教他承擔之意,當是“嗯”了一下,又說:“以前我便跟你說過,人立於世,信義第一。說過的話,當要算數。你既然自己發過誓,要一輩子聽她的話,那便要做到。”楊過歎了口氣,又道:“如果她說的事,讓人為難,那又當如何?”李莫愁道:“殺人放火不幹,愧對良心不做,至於其它,應是要聽。再說,我師妹心性清冷,能有什麽過分要求。”


    楊過終於也不再多說話,隻是又重重歎了口氣,說了句:“若是那一年,你沒有失約,該多好。”他心中想著,那便不會流落江湖,不會上得桃花島,也不會進得重陽宮,更不會識得小龍女。李莫愁聽他歎氣,自以為責怪之意,當下也是沉了心情,不再說話。


    兩人便靠坐著,直到衣衫烘幹,才分頭穿了起身,又來對招拆解。隻是不知為何,兩人此番卻是錯誤連連,均不在狀態。隻過了幾十招,便停了手,各自尋個清靜地,獨思暗想。


    直到晚上,兩人才於大樹下草棚內重遇。互相瞧著憔悴,便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吃了東西,便就著火堆休息。


    月已西斜,晚風輕拂,鳥啼蟲鳴。兩人各自輾轉,卻是無心睡眠。


    楊過心中有事,卻將話頭在喉嚨口進出了幾次。忽的轉身去看李莫愁,卻看到她也是睜著眼睛,正瞧著他。


    “過兒,睡不著嗎?”


    楊過點點頭,卻沒說其他。李莫愁忽然坐起,卻是挨了過去,徑自往他懷裏靠去,輕柔說道:“那就抱著姨娘,像以前那樣。”楊過怔怔擎了下手,卻是沒有抱她。隻是挽了她一臂,兩人緊緊靠在一起,望天而說。


    楊過道:“姨娘,我們很久沒有這樣數星星了。”李莫愁道:“是啊。我記得那時候的你,才這麽高……也是這般挽著我,盡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說著,便輕鬆笑了起來。楊過被她感染,也說起了兒時趣事,漸漸便又隨意起來,終於慢慢將手落在她肩上,輕輕摟著她,隻說:“姨娘,你知不知道,我很想這樣和你這一起。但是,我又好擔心你,現在的你,我不懂。”


    李莫愁並沒多說,隻是將頭往他胸口一窩,輕柔道:“別擔心,以後你會懂的。”楊過笑笑不再說話,隻將自己外衫披在了李莫愁身上。


    次日清早,楊過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空空,李莫愁已不知去了何處,他吃了一驚,立起身來,轉身四望,但見白雲悠悠,空穀寂寂,四下裏小鳥啾鳴,花香浮動,卻哪有李莫愁身影?


    他心中又驚又急:“難道姨娘傷好了,撇下我自個兒走了?”越想心中越酸,便是急步奔去,放聲大呼:“姨娘,姨娘!”


    楊過的呼聲在空曠的山穀中不絕回響,卻哪有李莫愁的回應?旭日將他的身影拖得長長的,顯得說不盡的孤獨和淒涼……


    他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眼淚滾滾而下,瞧出去已是模糊一片。他腳步踉蹌,傷心急尋,忽兒腳下一絆,一下子跌倒在地。


    這一跤摔得甚痛,磕到一塊石頭上,頓時頭破血流。他也不管不顧,隨手一抹額頭,便又四下裏大喊起來。隻是這喊聲淒切,卻是令人聞之心碎,肝膽俱裂。


    又喚一陣,依舊沒人應答。


    楊過傷心絕望,蹲坐地上默默流淚,心想定是李莫愁恨他這幾天放肆無禮,獨自去了。正當他傷心絕望之時,驀地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送來,傳入耳際:“隻會欺負我的臭小子,怎麽在這裏哭啊,這是怎麽啦?”


    “姨娘!”


    仿佛天降喜訊,楊過一下子蹦了起來,尋聲奔去,果然見到李莫愁正也朝他而來。神情爽朗,言語輕巧,雖是一身道袍,舉手投足卻是十分隨性。


    楊過狠狠撲進李莫愁懷裏,緊緊抱住她溫香軟玉般的身子,悲喜交集,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李莫愁輕拍他的後背,柔聲道:“好啦,好啦!我不是在這裏麽,你看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額頭都磕破了。”說完,便掏出手絹替他摁上。


    楊過內心翻滾,卻是目不轉瞬凝視李莫愁,一抹臉上淚痕,頓道:“我以為你傷好了,便又變回老道姑啦。你不打我,不罵我,卻是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啦。”


    李莫愁心中奇怪,隻道:“我打你罵你做什麽?更不會把你一個丟在這裏。”見他激動,又安慰道:“過兒說得對,老道姑凶巴巴,讓人不舒坦。出去以後,姨娘便不再做道姑了,好不好?”


    楊過驚訝看著她,不可置信,嘴巴張的大大。李莫愁一愣,見他如此傻樣,心下頓覺好笑,罵道:“快去準備一下,等會我們就出去。”


    楊過回神,心中各種滋味,卻也壓在一邊,問道:“姨娘,你剛才去哪了?找到出路了?”


    “沒路,如你所說,這是個絕穀。”李莫愁搖搖頭,卻不見楊過臉上任何悲喜,又道:“不過要出去倒也不難。”


    楊過臉色卻是悲勝於喜,低沉道:“姨娘,我們要出去了嗎?”


    “怎麽,你不想走了嗎?”李莫愁秋水盈盈凝視著他,心中卻也是不舍得出去了。隻是想到小龍女之約,便也收了這份私心,催促道:“準備吧,師妹還等著我們回去呢。”


    楊過見她決意,便也不再多話,當即準備一番,自是隨她。


    待到崖邊,李莫愁道:“過兒,九陰真經裏的縱雲梯,你學會了嗎?”楊過道:“會了。”李莫愁又道:“那我們古墓的擒雀功,你熟透了嗎?”楊過又道:“熟透了。”李莫愁便說一聲好,當即引了他,一同到崖下。


    “過兒,擒雀攻先起,待到勢緩,再使縱雲梯,如此便可一躍而上。”見得楊過神色緊張,李莫愁便衝他微笑,安慰道:“有姨娘在,半途替你借力。”


    楊過點頭,李莫愁自是抓緊了他的手。


    忽的,李莫愁叫聲“起”,身子便是翩若驚鴻般飄升十丈。楊過被她牽住,同時發力,也是陡然同升。


    兩人一陣上飛,便是十餘丈。眼見餘力將盡,升勢漸緩,李莫愁又忽的左足在岩壁上一點,右足往楊過雙足下一踢,叫一聲“過兒,去!”兩人身子便又陡然拔高。十丈將盡,又是故技重施,便又再是十丈。


    兩人全力施展,楊過隻管穩住氣息,每每李莫愁助他發力,便也穩穩拔升。李莫愁輕功更是匪夷所思,雙足竟是借著峭壁飛踏而上,竟在懸崖峭壁之間飛步急奔,如履平地,輕功之高,端的是驚世駭俗,獨步天下。


    如此助力數次,楊過終於身形一頓,已然安安穩穩的躍上斷崖。落地回頭,李莫愁正好也是躍上。隻是不知為何,李莫愁落下之時,卻是雙足一軟,一個踏不穩,身形搖搖欲墜。


    楊過大驚,急急將人往裏一拽,頓時抱在懷裏。隻見李莫愁臉色蒼白,渾身癱軟,驚道:“姨娘,你又怎麽啦?”李莫愁卻是深情凝視了他一眼,微笑道:“沒事,隻是累了。你抱我一會便好了!”說罷閉上秀目,在他懷裏默默調息。


    楊過當下不多說,隻將她抱住,此刻回望華山雲霞,回想這七日共處,卻是恍如隔世,心中自有萬千感慨。


    片刻,李莫愁卻是說道:“過兒,我們下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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