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不及多想,隻在自己屋裏,備了木桶、香花、溫水,定要好好洗上一洗,驅一驅這一身髒臭、渾身疲憊。


    輕解羅裳,入得水中,頓覺一陣舒坦,周身疲憊竟是去了幾分。香花浮水,散出幽幽淡香,不禁讓人更添幾分愜意。李莫愁緩緩閉上眼,自管自己泡在桶中,當真是通體舒暢。


    水柔繞體,花香弛神,李莫愁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淺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莫愁忽聞得窗外似有響動,心內一驚,雙目立睜。隻是雙目剛睜,就見得木窗翻動,竟是一條人影竄了進來。


    李莫愁急欲起身,卻是慢了半拍,眼見來人落地,趕緊又將身體沒入了桶裏。這一驚一變來得甚快,李莫愁此時竟忘了自己一身武功,片刻之間臉上尤是起了一抹驚恐之色。


    人影落地,一襲白衣,輕裘緩帶,雙目斜飛,本是幾分俊雅眉目,此刻看在李莫愁眼裏,卻是格外生厭。


    “出去,快給我滾出去!”李莫愁一驚之後,不刻就回過了神,隻是女子習慣之下,竟也隻是尋常咒罵了一句。


    那人卻是不走,隻是細細打量了李莫愁一番,而後便是一笑,甚是得意。隻聽道:“我無痕公子既然來了,又怎會輕易離去。”


    李莫愁這番話聽來,心內已是有底。眼前這個自稱“無痕公子”的人,多半是江湖上所謂的采花賊。隻是感他說話語氣,內息卻也隻是平平,當下心頭大大鬆了口氣。


    李莫愁心內有所思,自然就沒有說話,看在無痕公子眼裏,卻倒是以為唬住了。隨即又是故作瀟灑,言語之間尤是令人作嘔,隻道:“仙子這般容貌,隻恐世間少有,隻求一番雲雨,我便當走。”


    李莫愁一陣暗惱,殺心略起,隻因當下身無所蓋,若是這般起身出手,定然萬般尷尬。情急之中,卻也無奈,隻能任由對手辱言調戲,隻待對手近得身來,必給他致命一擊。主意打定,李莫愁更不多言,隻是怒目以對,以待人來。


    “好一雙淩厲的眼睛。”無痕公子近得兩步,忽的身形一頓,便再也不敢輕易向前。倒不是李莫愁的眼神嚇到了他,也不是他感受到李莫愁著實武功遠勝於自己,而是眼光不經意間掃到了牆上掛著的長劍。


    行走江湖之人,凡事必是小心謹慎。適才無痕公子進來,不聞李莫愁失聲驚叫,就已經心生好奇。如今看到長劍掛牆,心下頓時明白了一些。隨即身形一轉,繞到牆邊,先將長劍取了下來。


    長劍在手,那人更是笑的得意,隻道:“想不到如此鄙陋農屋,竟住著一位絕世俠女,在下適才若是一時貪進,倒要陪了小命在此。”話中雖是客氣,但臉上卻是更為鄙夷,心想當下之勢,量你李莫愁有所武功,又能如何。


    “若你不要命,那便上前來試試?”李莫愁此時已經估量十足,口氣中自是多了幾分霸氣,隻因身處尷尬之境,也隻能語言上唬得一唬。再則,李莫愁這半年多來,確實戾氣大有收斂,本心上也實在不想隨便殺人,若能言語喝退賊人,自然是最好。


    無痕公子聞得李莫愁此話,竟是真被怔住了雙腳,心內無底,確有一番就此離去之意。隻是李莫愁此刻之態確實誘人,他又不忍錯過。心內猶豫之際,卻是佇立原地,不知進退。


    兩人相持片刻,均是不為輕動。


    不料,內屋傳來一聲喊,隻聽得一個稚嫩的聲音道:“姨娘,是娘親回來了嗎?”小楊過睡眼惺忪,被外頭聲響吵醒。自以為或是穆念慈回家,迷迷糊糊竟是出得屋來。


    此番變故來得突然,李莫愁心內頓時大喊“不妙”,想要起身卻總有尷尬顧慮,猶豫間,早已慢了一步。無痕公子一驚一喜之間,已經極快挪到了小楊過身邊,一把抓住,長劍出鞘。


    “過兒!”李莫愁一聲驚呼,立馬威脅道:“你敢動他一下,我讓你不得好死!”


    “姨娘。”小楊過似乎已被嚇到,隻是淡淡喊了一聲,再也不出聲,滿目驚色。


    無痕公子尤是聰明人,見此情形,自是歹笑上臉,隻道:“要我不傷他倒行,那就要看仙子你怎麽做了?”話中之意明顯,語氣更是輕佻。


    “你、休想!我現在就殺了你!”李莫愁心內殺氣猛增,竟欲不顧一切起身殺人。隻是身胸未及出水,腦中念頭卻又轉了幾下,頓時強壓心火,重新將身體沒了下去。


    無痕公子橫劍在小楊過頸上,適才李莫愁一動,他亦是顫了一下,頓時在小楊過的脖子上劃開了一道血口。李莫愁臉色一變,憂色一閃而過,隻是這一閃卻還是被對手抓個正著,更加有恃無恐。


    “不想孩子有事,你就乖乖聽話!”無痕公子終是發了狠話,又道:“我隻想一親芳澤,不想傷人性命。為了安全,我希望女俠能夠自封穴道,鎖了功體。待我完事,自會保你們平安。”


    “你……”李莫愁此時已是怒不可遏,但又無可奈何。心道:“今日為何如此大意,難不成真要被這歹人辱了清白。”一時心亂如麻,竟也似無助弱女一般,捏著水中花瓣,不知所措。


    這邊小楊過依舊雙目失神,怔怔看著李莫愁,一絲表情都不曾變化。


    “還等什麽?老子的耐性可是有限的!”無痕公子生怕有變,哪裏還須裝什麽瀟灑,言語之中多了一份威逼。


    忽然,李莫愁腦中一個急閃,醍醐灌頂一般開竅,臉上憂色頓去,嘴角自是淡淡勾了一勾。隻聽道:“過兒,轉過頭去!”李莫愁話一出口,身體竟是直直站了起來。


    無痕公子瞬間一愣,隨即目不轉睛盯著這出水芙蓉,甚是失神。這一失神,李莫愁卻是雙手一揚,掌中不知飛出何物,竟是疾勁如電,直接射進了對手的雙眼中。


    隻聽得“啊呀”一聲慘叫,無痕公子手中長劍早已棄去,雙手死死捂住了雙眼。李莫愁一擊得手,身形更快,飛身淩空之際,一披薄紗已經上身,同時飛腿連踢,“蹬蹬瞪”幾下,直接將人連帶門板,踢出屋去,那人哼了一聲,便再無聲響。


    原來李莫愁適才心急,捏著水中花瓣擺弄,卻不料花瓣被手指一卷,竟似針狀。當下決斷,利用自己出水之際,直接“飛針”將人雙眼打瞎。


    危機瞬解,李莫愁顧不得自身摸樣,隻是猛然將小楊過抱進懷裏,憂慰同聲,直道:“過兒!過兒別怕,沒事了,姨娘在這裏!”


    小楊過被李莫愁這般一抱,初始之時尤是無動於衷,待到李莫愁說了幾句,又是喚又是哄,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雙臂死死勾住李莫愁脖子,嘴裏隻是“姨娘,姨娘”這般哭喚。


    小楊過這番哭喊,卻是驚動了四下鄰裏。過不多時,遠近鄰人盡皆趕來。本都是貧苦之人,平日亦是相互關照,此刻聞得哭聲,猶能不管。


    張獵戶離得最近,第一個趕來,即刻急急進屋,口中還喊道:“李姑娘,出什麽……”話未喊完,已是吞了下口水。


    李莫愁隻顧安慰小楊過,竟忘了先行穿戴,此時身上尤是一襲薄紗,水濕貼身,夜風燭火之下,竟是萬分誘人。


    張獵戶家有妻小,人又老實,但見得此狀,尤是愣了一愣。一愣回神,急急退出屋去,竟在門口替她擋住前來相助的一眾漢子。


    李莫愁心下隻係小楊過,竟也不曾在意適才進門之人是誰,隻聞得不久之後,院裏已是人聲喧囂,方才回轉了注意力。


    “莫愁姑娘,先把衣服穿上,小心著涼。”身後婦人出言,李莫愁才認出正是張獵戶之妻。當下意識到,自己這般穿戴確是不雅,而小楊過卻是死死摟著她脖子,蹭在她身上的不肯鬆手。李莫愁心下一凜,不知怎的,臉上竟有些微微發燙。


    李莫愁又說了幾句好話,小楊過才肯鬆了手。張家嫂子先行帶了小楊過出去,李莫愁這才重新穿戴整齊。出得門來,自是像眾人道謝。眾人問起,也隻是簡單的說了一番。眾人聽李莫愁那般講,自是不會多問。隻是有一人道:“這賊人好像還有氣,如何處置。”


    李莫愁此刻已是鎮定如初,近的身去,伸手一探無痕公子鼻息,隨即又在他胸口輕壓了一下,便道:“算他命大,隻是瞎了雙眼,斷了幾根肋骨而已,這是一時氣岔,暈過去了。隨便找個地方將他丟了,是死是活任他自己罷。”李莫愁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口氣卻是有些冰冷。聽得在場眾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也有平日裏覬覦李莫愁美色的青年男子,此刻之後便再也不作妄想。


    眾人稍靜片刻,卻聽得張獵戶說道:“賊人冒犯姑娘,自是活該。隻是我們這般私自處置,恐有不妥。要不這般,我們將人綁在村口,等天一亮我就去縣衙報官,請官家處理,如何?”


    李莫愁心內確實是恨,但終究那人也瞎了雙眼,再想起昔日甄誌丙洪七公等人的教誨,也就許可了下來。隻道:“報官也好,那就有勞張獵戶了。”


    “阿牛、阿水,你們兩個今晚辛苦點,把人綁去村口,看住別讓跑了,也別讓死了,快去!”張獵戶發話,兩個青年人架了人就去。


    李莫愁並不多言,隻是頜首點了點頭,便領著小楊過進了屋。李莫愁進屋,眾人才又在外頭竊竊而談,直到張獵戶夫婦出麵阻斷,這才紛紛散去。待到鄰人散盡,李莫愁才重新將屋子稍作整理,而後便是抱著楊過,哄他睡覺。


    小楊過此時已近四歲,亦是懂得一些事理。隻是適才一番驚魂,終是不敢獨睡,盡是纏著李莫愁,直道:“姨娘,過兒害怕。過兒不要姨娘離開。”


    “好,姨娘不離開。”李莫愁自然也是擔心小楊過因此事落下心結,盡是好話不絕,又道:“過兒好好睡,姨娘就在這裏陪著過兒,可好?”


    李莫愁說完,便將小楊過抱到床上,替他重新蓋好毯子,而自己則靠坐床邊,隻是閉目養神。小楊過看了一會李莫愁,而後隻將身子往她邊上一挪,就自顧默默睡去。


    天色亮起,村口人聲就響成了一片。


    原來五更剛至,張獵戶就趕著進城報了官,此刻正是他引著一幹衙役回到了村口。


    李莫愁自然早已醒來。且不說昨夜變故讓她對小楊過始終心有牽掛,即使練武之人的習慣,也隻是淺睡短眠。


    人聲鼎沸,隻是不知道為何這般熱鬧。而李莫愁也並不關心,反正人已經交給官衙,那就不關自己事了。隻是沒想到,喧鬧的人聲似乎源源不絕,甚至正往自己這邊而來。李莫愁好奇片刻,卻已聽得腳步聲進的院來,引路的自然是張獵戶。


    開門相見,卻是熟人再會。


    “李、李姑娘,怎麽會是你?你怎麽會住在這裏?”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呂驍。


    呂驍上次之事後,為防止再有類似紕漏發生,竟是一直住在衙內。直至宣判落下,將人押解至臨安,才得以輕鬆。待他再去尋李莫愁的時候,便已是不在客棧。當下隻以為李莫愁定是遊曆江湖,再無相見之日。此時再見,呂驍卻是說不出的激動,本欲相詢的公事,倒是忘了一幹二淨。


    “呂捕頭,又見麵了。”李莫愁倒也是幹脆,半真不假的說道:“怎麽?你這是要抓我過堂,定我傷人之罪麽?”


    呂驍先是一愣,而後卻是一笑,隻道:“李姑娘真是會說笑,我豈能抓你,供你還來不及呢。”


    李莫愁也不見外,示意呂驍有話直說。一番相說,李莫愁才知道這無痕公子,竟是最近鬧得湖州府不得安寧的采花賊。這無痕公子自持有些武功,輕功更是不錯,於是盡做些欺侮女性之事,前不久尤在湖州府作案,逼得周家小姐竟尋了短見。周家是大戶,這才驚動了官府張榜緝凶,下轄各縣盡是忙的焦頭爛額。想不到昨日一事,倒是讓他栽在了李莫愁手裏。


    “這麽說來,我倒是做了件好事咯。隻是不知道這人被你帶回去,功勞算我的還是你的?也不知道這次誤打誤撞幫你們捉了賊人,可有賞金?”李莫愁半開玩笑似的說著,倒也把呂驍當做了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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