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


    齊琳說的是對的,至少很大程度上是正確無誤的。毫無疑問,楚憶軒把痛苦灌注進自己靈魂,用當前的痛苦麻醉過去的痛苦。


    一個暴戾至極的肘擊狠狠把某神靈的腦袋砸得四分五裂,無形的神格被月光輕而易舉地抹滅。又一個神靈隕落了。


    楚憶軒麵無表情地立在原地,目光空洞而渙散。一身簡單寬鬆的神秘鬥篷依然順服地披在他身上,三千銀絲在混亂的精神力中飄飛。隱藏在神秘鬥篷下的漆黑鐐鏈時不時通過環扣間的晃動而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也記不清自己沉寂在殺戮中多久了,屠神的這條道路上,他都迷失了自己。哪怕是月讀也差點死在征途中,她的月光鎧近幾天不知道破碎了幾次,修複了幾次,險死還生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遭遇。更多的是那些投影到現世神話世界的亡靈被剿滅,沒能陪楚憶軒走到這裏。


    月讀再次修複了月光鎧邊角的大塊缺口和一處洞穿腹部到後腰的傷口,又神色漠然地看向楚憶軒,等待自己的陰陽師下達戰鬥的指令。


    楚憶軒肅立在那裏,仿佛一支纖細的翠竹,遺世獨立就像曾經那樣高不可攀。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看看被月讀擺列在天空凝聚月光的九個勾玉。最終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片荒蕪的神界角落。


    烈焰餘燼漸次冰冷,歎息承諾有始無終。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甚至沒去分辨這是哪個大陸哪個國家,隻是拉起神秘鬥篷的兜帽,淡化自己的存在感,行走漫步在這陌生城市的街道上。


    流浪狗,就像流浪狗一樣。他深知這一點,端坐在永夜之城的最高王座也好,肆意虐殺於神話世界也罷,他依然是狼狽不堪的傀儡,就像流浪狗一般顛沛流離,隻會更加不堪。


    弑殺神靈的力量,無可比擬的尊榮,取之不盡的財富,隨心所欲的能力……他看起來已經得到了全世界最美好的一切,而事實卻無比殘忍,他才是最卑微的那個。


    鐐鏈藏在神秘鬥篷下,扣著雙腕,鬆鬆垮垮地垂到小腿處,隨著楚憶軒的步伐叮鈴作響,仿佛是在毫不知恥地向旁人宣告,這個神明的玩具,叫囂著令人不悅的存在感。


    一無所有。


    楚憶軒微微抬起頭,看到的是湛藍的美麗天空,不急不緩地浮著白雲朵朵,悠哉自在。


    月兒的離去讓他痛不欲生,但同時也讓他恐懼不已。


    你說楚憶軒這個人怕痛,可是他又可以麵不改色地被釘穿雙手接受火刑,硬是一聲不吭。你說他不怕疼,可是麵對這種硬生生從心裏血淋淋挖去一塊的疼痛,他再也不想體驗。


    要說八年禁足在j市別墅對他沒有影響是不可能的,楚憶軒的敏感和懦弱大多都是在那裏滋生。正是這種敏感和懦弱讓他沒能抓住楚月,也正是這種敏感和懦弱讓他選擇回到一無所有。


    他的沉默隻是被瘋狂給摧垮,神經質的防備和隔閡反而被放大。他曾經的遺世獨立是防備,防備整個世界。他曾經的淡然是防備,防備別人進入自己內心。


    然而他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神明一手牽著圈在他脖子上的狗鏈,輕而易舉拿捏了他一切,失去,剝奪,痛苦,瘋狂……他在兩個世界隻會顛沛流離,根本無處可逃。


    沒有人能夠抗拒神明,楚憶軒不行,天問也不行!


    一無所有就不會失去,心無所念就不會受傷。


    逃避,他恨死了自己的逃避。可是這已經成了他混亂腦瓜子裏唯一能夠選擇的應對方法,至少在找到更好的方法之前,這始終是一道隻有一個選項可供選擇的單選題。


    他一麵憎惡自己的軟弱,一麵懷著巨大的痛苦重返一無所有的狀態——即使回歸這個狀態時遍體鱗傷,但至少世界再也不能夠傷害到他。


    是了,這是詛咒!


    楚憶軒眸子閃了閃,隨即又歸於沉寂。閱讀過楚月日記本後,他知道了來龍去脈。


    最簡單又最複雜的,最終目的,神明想培養楚憶軒然後殺死自己,一個無理取鬧的理由。但正是這個理由禍害了兩個世界,害得楚憶軒痛徹心扉。


    說是為了培養楚憶軒,倒不如說是楚憶軒的存在就是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他的生母小滴、生父酒杯,兩人都和神明有很直接的聯係——盜寶奇兵團,誰知道神明會心血來潮建立這麽個組織來!


    而楚憶軒的出生到現在,毫無疑問都是設計好的,他的每一步,乃至於每一個念頭都是被神明安排好的。這樣的人生,根本沒有意義可言,隻是像傀儡一樣執行絲線上的指令。


    他在十八歲生日當天被綁定了契約,就是和盜寶奇兵團基地裏金屬巨柱的契約。那是最惡毒的詛咒,自此不死不滅,永遠要承受一切痛苦。


    永生不死?嗬,多少人的追求啊,誰又知道它的惡毒之處?看著鏡中的臉一成不變,內在的心枯萎死去。看著緣起緣滅,人情冷暖。然後在暗地裏舔舐傷口,遺忘拒絕,遺忘困惑,馳騁止步難辨異同。最後永遠活在自我背叛的懊悔中。


    青雲仇是假的,隻是為了交給楚憶軒《日月星辰》。撒哈拉事件是假的,是神明導演的好戲。莉米爾奶奶是假的,隻是幻世神靈為了追尋神明而接近天啟者。路易是假的,娜西也是假的……


    那麽到底什麽是真的?


    月之痕是真的嗎?克萊德是真的嗎?帝恩斯是真的嗎?唐納德是真的嗎?上一任的士師是真的嗎……


    我到底,還能相信什麽?


    《幻世》如果說作為一個遊戲,也是神明設計好的。從它一夜之間立起來的廣告,到鏈接到真實幻世的一切,都是神明捏造的。


    而楚月正是神明派遣的使者,進入楚憶軒身邊誘導他走上弑神道路。月之痕的存在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因為成員都來源於盜寶奇兵團的後代。


    那個神神秘秘的聖皇……嗬,也是神明的使者,或者是就是楚月的分身!


    而天啟者的救贖……


    楚憶軒眼眸動了動,看向自己雙腕。那裏神秘鬥篷之下隱藏著的,正是那鐐住自己的漆黑。


    這漆黑鐐鏈也是設計好的,為的就是穩定楚憶軒的精神,畢竟拿捏一個符合邏輯的人要比算計一個瘋子容易得多。


    身處一個天大的陰謀裏並不可怕,自己被巨大的算計包裹也無所謂,可怕的是自己存在的意義就隻是成為陰謀的一環!


    楚憶軒用精神力收斂了自己的存在感,雙目無神地低頭前行,對兜帽外的喧囂或和平都不再過問,或許衝到神話世界大開殺戒也隻是心血來潮,如果不是因為神靈更能夠提供快感,他其實並不介意是神還是人吧?


    “我們歇一會兒,好嗎?”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他,清冷的氣息從那裏傳來讓他感覺有些熟悉。哦,是月光。


    楚憶軒對於隔著兜帽的信息都漠不關心,即使順應了月讀的話也冷漠至極。他坐下了,至於坐在哪兒,他一點也不在乎。


    這裏是廢棄多年的火車鐵軌,兩邊長滿了雜草,有些枯黃的顏色。


    “不,我的意思是,你太疲憊了,陰陽師。”月讀冷清的眸子閃過不同以往的顏色,她隔著兜帽向自己的陰陽師耳語。


    楚憶軒眸子動了動,並不說話。


    月讀也坐下,她的古老素白和服看起來很是柔滑,並肩坐在楚憶軒身邊,也不在意鐵軌上滿是紅褐色的鐵鏽。


    沉默了好一會兒,月讀又開口了。


    “陰陽師,我好像愛上你了,怎麽辦?”她笑了,素來麵無表情的臉上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隨即又有些害羞地扭回臉。


    “趁著它還隻是錯覺,趕緊打消這個念頭。”楚憶軒回答很是冷漠,甚至連聲音都沒有一絲起伏。


    “唉,就知道你要這樣說。”月讀歎息著搖搖頭,有些失望又有些坦然,這樣的坦然反而使楚憶軒動容——至少,他自己沒有這樣的坦然。


    “我會陪著你,直到你厭倦,或者我死。”月讀又回歸到以往那副冷清而麵無表情的狀態,眸子的顏色卻依然沒有淡下去,隻是隱藏起來。


    “叮叮當當”回答她承諾的隻有楚憶軒雙腕上鐐銬的撞擊輕響。


    憤怒,更大的憤怒在楚憶軒心頭燃燒。沒有自由,他的一切都是假的!甚至連自己也不能相信!


    話說兩頭。


    不管楚憶軒碾壓神話的行為到底出於什麽目的,出於什麽想法。但對於現世而言無疑是各種噩耗中天大的好消息了!


    現世裏世界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抵抗神話入侵,哪怕是無數隱世勢力紛紛冒出水麵,在無法獨善其身的逼迫下出手也不能挽回局麵。越來越多的表世界人民認識到這個世界的真實,秩序受到極大的衝擊,戒嚴已經在世界各地實行,但作用不大。


    尤其是歐洲國家的負擔最為沉重。北歐神話和希臘神話中的神靈實在不好相處,更糟心的是歐洲的裏世界實力確實有些薄弱,別說是阻止神靈入世,就算是遮掩神靈痕跡都力不從心。兩個神係的神靈互相不對眼,時不時見麵一頓揍,那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相對而言,亞洲這邊反而對抗比較有力度。印國修行僧侶在認識到那些佛陀本質後也開始反抗,天朝隱世的修真氏族破開山門紛紛出手,櫻花國的陰陽師在對抗所謂十萬高天原神靈還是比較有辦法的。


    美洲大陸情況比較微妙,天使和惡魔完完全全是兩個幻想種族降臨下來,質量不一定比得上神靈,但數量絕對讓人頭疼。


    楚憶軒這一次出手大大緩解了裏世界壓力,由於這次動用月辰力抹殺神格,這些被斬殺的神靈也不會複活。


    當然,這樣絕對不是長久之計。


    楚憶軒這麽遲才出手,那麽肯定是沒心思幫現世度過難關——即使他自己名義上也是裏世界一員。


    還要一個壞消息是根據觀察,神靈降世還沒有停止!也就是說還有源源不斷的神靈會降臨到現世!


    但是,與我何幹?


    楚憶軒眼簾半垂著,坐在天空的永遠之城最頂端,虛幻的黑色王座冰冷而猙獰。三千銀絲在風中輕舞。漆黑的鐐鏈在王座上纏繞了三四圈,把他牢牢捆縛在王座上。


    這時候的他看起來寧靜平和,脆弱又死寂。就像一個玩壞的人偶,被安放在底座上,隔絕在櫥窗裏。


    “我主……”熟悉的聲音從約德大教堂裏傳上來。


    “我說過,不要再讓我見到你!”惡魔聲音暗啞,飽含危險的意味。他抬起眼皮,目光空洞地看向空無一物的前方。“除非你準備好恨我,帶著你的劍來我麵前。”


    虛幻的王座消失,天問閃身消失在穹頂,出現在薇薇安麵前,粗暴地一把扼住她纖細柔嫩的脖子:“準備好了?”


    “很遺憾,你的期望落空了。”薇薇安平靜地注視著這個隨時可以取自己性命的惡魔,“我有話要說。”


    “閉嘴!我不想聽!”惡魔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暴躁地把手中的美麗人兒甩到一旁,就像丟垃圾一樣,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好在薇薇安以前的鍛煉沒有白費,一個輕盈的翻身穩穩落地,曼妙玲瓏,仿佛絕美舞姿。隻是左腳腕上叮鈴作響的黑色鐐鏈有些不乖巧地旋轉了一圈。


    天問這也才注意到薇薇安的服飾。薄薄的白色紗衣,輕薄至極,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紗衣下曼妙的身材,晶瑩細嫩的肌膚。甚至是飽滿的胸脯和修長雙腿之間的部位也不過是多加一層白紗。


    若隱若現的至極誘''惑,毫無疑問,薇薇安很能把握這一點的致命魅力。


    除了腳腕上的黑色鐐鏈,她再也沒有其他遮掩。這樣膽大妄為的穿著,哪怕是走在空無一人的約德大教堂裏都令她羞澀地發抖,但她依然堅持走過來,堅持找到那個王座上的惡魔。


    天問不說話,冷漠地看著薇薇安,對她的穿著不做評價,對於送到嘴邊的美色視而不見。


    “請和我做。”薇薇安直白地開口道,話一出口,她的臉色燒滿了紅霞,甚至連耳尖都紅的發燙。天知道她是忍下多大的羞恥感才說得出口!


    天問冷漠地看著這個顫抖著一步步走近的女人,看著她全身肌膚都開始微微泛紅:“嗬,這就是你要說的?發情期到了就這麽迫不及待想交配嗎?”


    這樣冰冷的話深深刺激到了薇薇安,她驀然停下腳步,低著頭。渾身發顫不知道是因為羞恥還是憤怒。她緩緩抬起頭,水汪汪的眼睛直視著惡魔。


    “不,我想說的是……”她頓了頓,伸手撫摸上臉頰的那道醜陋傷痕,那是惡魔留個她的禮物。她笑了,繼續向前走。她笑靨如花,步伐妖媚。黑色的鐐鏈在她腳步後叮鈴作響,一直走到惡魔身前才堪堪停下,“我愛你。”


    “趁著它還隻是錯覺的時候,趕緊打消這個念頭。”他的回答是那樣公平,公平得殘忍。


    “啊,就知道你要這樣說。”


    這樣的台詞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她們會說同樣的話?


    或許是文化差異,或許是性格不同。薇薇安的選擇和月讀也是不一樣的。uu看書wuuanshu.om


    她輕輕踮起腳尖親吻天問的下巴,貼身把自己妙不可言的身材擠到天問懷裏,盡力把自己一切的魅力展現給惡魔。


    她用濕漉漉的眼睛包裹著天問,聲音如絲如媚:“沒關係,無論是什麽角色我都接受。哪怕是玩具也好,代替品也罷。請接受我,以我的一切向你乞求。”


    天問冷冷的注視她,空洞的眼神終於有了焦距,那是一種淩厲,脆弱而迷茫的淩厲。他不懂,不懂薇薇安為何要在他麵前這般卑微,若是畏懼他的力量大可以躲在教堂深處永不相見。


    “為什麽?”他露出複雜的眼神又暗沉下去,複雜得讓薇薇安心疼。


    纖細的手撫摸上他俊美的臉頰,薇薇安閉上眼,伏進他的胸膛,舌尖舔過他的鎖骨。


    “給自己一個機會,”薇薇安在他胸口悶悶地回答道,“嚐試去相信愛。這是你曾經教我的,也是你現在需要的。”


    “我不需要救贖!”惡魔惱羞成怒地把薇薇安推出去,一把推倒在宣道台的木板上。


    薇薇安又立馬支起身,伸手拉住轉身欲走的惡魔衣袖:“那就當我需要好了,請施舍吧。”


    愛,真的足以讓人卑微至此嗎?


    天問回頭看著薇薇安,喉嚨裏沸騰著野獸般的低鳴,呼嚕嚕宛如猛虎雄獅。銀白的長發張揚,黑色的鐐鏈叮叮作響。


    “你這是在自尋死路!”他暴虐地將薇薇安摁倒在木台上,欺身而上。


    “嗯,我就是。”


    所謂救贖,是否存在誰救贖誰?或者說在這亦真亦假的世界裏是否真的有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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