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白玫瑰,說起來是有點拗口,但確實如此。


    白玫瑰被天問的鮮血染得妖異,那種嬌豔欲滴是其他塗料染不出來的顏色。玫瑰在克萊德手中,輕柔地點在天問眉心,融化一般進入天問的身體。鮮血重新回到血管,心髒重新迸發出力量,怦然而動。


    蒼白發紫的雙唇重新恢複鮮豔的色彩,活力緩緩恢複。


    似乎還有什麽不一樣的東西在湧動,在血管裏隨著新血液而奔騰。玄妙莫測並且能量不凡,那是一種全新的感受,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天問眼前變得不同。天翻地覆的改變,但又說不出具體改變在哪。


    神威?


    是了,神威,即使隻是非常淡薄的神威也被天問察覺到了,是隨著鮮紅白玫瑰融入而產生的血液裏——現在,天問甚至不能肯定在自己血管裏奔騰的是紅色的血液還是無形的神威,亦或者是淡金色的神血。


    那種活力蓬勃的能量從血管裏透出淡淡的威壓,天問的身體發生著緩慢卻巨大的變化,那是什麽一種生命形態的質變。


    相信不出十天,天問身上就能凝聚出護體神威,到時候哪怕是隻身獨麵太陽神,天問也可以從容地全身而退。


    克萊德握著天問右手的食指,指尖懸掛著一顆飽滿的血珠。克萊德將它點在自己潔白瑩潤的頭骨眉心,濃鬱的鮮血被骨骼吸收,瞬間就看不出血跡。


    克萊德獨有的精神力癡纏著天問的精神力,帶著遠古的神威氣息卻裹挾著隱晦的傾心愛意,宛如白玫瑰一般,帶著荊棘卻純潔如初。


    “克萊德,冷。”天問依然沒有足夠的力氣,沒有足夠的血液導致大腦缺氧,現在依然頭暈眼花,眼前什麽都看不清。他輕顫一下,感受到背對地麵傳來的寒意,伸手握著克萊德撫在自己臉龐上的骨手。


    沒有什麽動作,地麵冒出一支支玫瑰花,極速生長起來。黑色的玫瑰花,紅色的玫瑰花,白色的玫瑰花,密密麻麻從天問背後的地麵冒出來。


    神權表現的玫瑰花堅韌又柔軟,硬生生頂起天問和克萊德。濃鬱的花香彌散開,仿佛是來自暗夜的贈禮。


    白玫瑰也沒有了荊棘,黑玫瑰也長出嫩葉,三色玫瑰花交錯著,盤結出華麗夢幻的花床。純紅的法袍沾染些許雪漬淩亂地鋪在花床上,月光做華帳披在花床。


    玫瑰花簇擁著天問,散發出濃鬱的芬芳和神權氣息,神權與同源神威的共鳴,傳遞暖意。


    “好些了嗎,我主?”克萊德跪坐在天問身邊的花床,輕柔撩撥著銀白的長發。精神力依然毫無保留地和天問的精神力交融在一起。


    天問稍微恢複了些許視力,朦朦朧朧看見克萊德的身影,這也足以使他安心:“好極了,克萊德。”


    “我好困,有些頭暈。”天問把雙臂平放在自己身體兩側,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虛弱。失血過多的後遺症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來。


    “不用擔心,我在這裏。”克萊德的聲音輕柔而平緩,俯身抱著天問。


    玫瑰的枝葉在四周極速生長,包裹起花床,連同花床上的兩道人影。一個個花苞吐露出嬌豔的玫瑰花,在月下綻放出極美的姿態。直到花床被包裹成封閉的空間,把月光都隔絕在外。


    花棺。


    華麗而淒美的花棺在森林的薄薄月色下靜立不動,安靜而夢幻。


    “呐,克萊德,”天問在黑暗的花棺中索性閉起眼睛,抓著克萊德鬥篷的衣角獲得巨大的安全感,“能和我說說神明的事情嗎?”


    濃鬱的玫瑰花香充斥著鼻腔,這個花棺滿是纏綿的味道。


    克萊德沉吟了一會兒:“死神不能說太多,因為這不是死神有權幹涉的事情。神明並不是想殺死天啟者,也不是想故意難為天啟者。這你應該是知曉的,對嗎?”


    天問像孩子一樣蜷縮起來,夢囈一般開口:“嗯,我知道。那麽,神明要的是什麽呢?”


    “這事死神不能說,”克萊德臥在天問身側,攬過天問,用破舊的黑鬥篷和玫瑰花編織的軟香毯子包裹了他,“請原諒克萊德。”


    “怎麽會怪克萊德呢?”天問輕笑著回答,隻是依然閉著眼,“隻是……”


    “我在這裏,一直都在。我主,你所堅持的瀆神,我也會和你一直走下去的。”克萊德輕輕撩撥天問的銀白長發,低聲絮語。


    “嗯,這就夠了。”天問縮在克萊德懷裏,感受著獨特的溫暖。


    三色的玫瑰縱情盛開,綻放著無暇的美麗。克萊德的低語傳來,聲音如幻如夢,似乎並不在意天問能否聽清:“白色的長滿荊棘,那是最初的純潔和保護,不曾沾染任何雜色,保持自我。”


    “紅色的點綴綠葉,是真摯熱烈的激昂和全心全意的奉獻自我,用最光豔的色彩展現自己,證明自己。”精神力包裹著天問的精神力,就像在哄他入睡。


    “黑色的什麽多餘都沒有,是深沉的絕望並凋零,失掉曾經染上的色彩,又無法恢複到最初的顏色。”


    所以,並不是血之紅玫瑰,死之黑玫瑰。應該是純淨白瓣,狂熱紅瓣,絕望黑瓣。


    三色玫瑰同屬於一朵,那是死神的顏色。


    “那是死神的,不是克萊德的。”天問輕聲回應克萊德,最好的證明就是染紅的白玫瑰重新轉白,而不是變黑!


    “嗯。”克萊德似乎在黑暗中點點頭,隻是天問看不見罷了,“休息吧,我會在這裏的。你的選擇,我來實現。”


    “嗯。”


    真的是我的選擇嗎?


    如果是死神的選擇,那為什麽還要詢問亡靈法師?根本沒有必要。選擇克萊德,還是選擇死神。這種選擇題從來都不存在,這是隻有唯一選項的單選題。


    並不是天問選擇了克萊德,而是死神選擇了克萊德,央求著天問也選擇克萊德。


    從來沒有神靈能夠淩駕於天問,隻有天問俯視神靈。一個個高高在上的神靈,無一不是低下高貴的頭顱——過去,或者未來。


    誰先低頭,重要嗎?


    森林恢複了月下的靜謐,獨留一個童話裏的花棺埋葬著不願說於他人的秘密。


    而世界的另一邊,人族王國迪芬斯王城,冰冷的宮殿裏正上演著另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道人影站在幽暗處看得不真切,似乎時而沉入黑暗,和冰冷的環境融為一體,時而重新站立在黑暗中,隱晦的能量在沸騰,張揚著憤怒。


    虛空夢魘現在是又驚又怒。


    就在前一刻,他感受到了這個世界上另一個虛空的氣息出現了變化,巨大的變化!


    如果說以前他感受到的是蟄伏而明晦不定的虛空氣息,那麽現在他能夠從中嗅到深深的神靈氣息!


    該死!該死!


    虛空夢魘焦躁起來,不耐地在虛空和存在間的狀態來回切換。他非常明白當前情況有多麽不利,一切盡在掌握的運籌帷幄不見了,最敏感的神經遭到極大的刺激,讓他變得有些草木皆兵。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一路順風順水都是另一個虛空所安排的。


    原本唾手可得的世界,任由自己嬉戲玩耍,隨時都能捏死另一個虛空,獨吞這個世界。但現在情況截然不同,另一個虛空沾染神靈的氣息,這對於自己這種平凡的虛空生物是極其巨大的威脅!甚至堪稱天敵!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他焦躁不安。


    能傷害到虛空的隻有虛空力量,而具有神靈屬性的虛空力量更是致命!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現在還能逃回虛空,可惜沒有如果。


    虛空進入一個世界,沒有吞食掉這個世界前是無法返回虛空的,宇宙法則便是如此。甚至虛空生物有時候還利用這種規則進行種內廝殺,把對手投入世界,從外部直接引爆世界。


    不過,現世虛空夢魘可沒心思回憶自己用這法則坑死過多少對手,如果再不行動起來,他遲早要被這個法則坑死!


    必須提前計劃了!


    虛空夢魘握緊拳頭,化形的魔法師眼底閃過隱晦的虛空魔力。


    他不能坐以待斃,現在另一個虛空對他威脅太大,但同時他還在暗處,對另一個虛空的弱點可謂是知之甚詳。隻要操作得當,他還有機會成功!


    對,不能再等了!


    虛空夢魘拂起法袍,走向冰冷莊嚴的大殿。人族大王子米希爾在那裏修煉新獲得的冰霜力量,那不是元素冰霜,而是從虛空魔力推演出來的分支。


    不得不說,這個凡人在虛空力量上的天賦連不少虛空生物都要嫉妒。


    想到這裏,虛空夢魘心思有些複雜。他同樣嫉妒這個凡人的天賦,但也深知凡人的局限,不僅壽命有限,甚至對世界之外的虛空都一無所知,更不用說更高的神秘。同時,虛空夢魘也產生一些從未有過的感受,他覺得自己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弟子——至少虛空夢魘看來是如此,這種成就感和滿足感是以前一味吞食世界都無法比擬的,一種全新的感受。


    “有什麽事嗎,軍師閣下?”米希爾從修煉中蘇醒,藍白色的冰霜從王者的鎧甲上滑落,整個大殿裏彌漫著凍結一切的寒氣,甚至大殿的華麗梁柱、石板間的縫隙都被薄霜填滿。


    米希爾盤坐在王座上,睜開碧綠的眸子,金發在白色寒氣繚繞中豎立,宛如一頭蘇醒的雄獅。


    “殿下,很抱歉打擾你的修煉,有些事我認為不得不由您親自處理。”


    “講。”米希爾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冷靜如同冰霜。


    “是師的事情。”虛空夢魘說道,同時果然在米希爾臉上看到了皺眉的嚴肅表情。“他在飛鷹要塞戰役中的行為刺激了聯盟,現在不止是矮人和獸人兩個王國要求聯盟下達通緝令,更重要的問題是聯盟軍隊軍心不穩,還有各國民間集結成組織開始向聯盟施壓……”


    “有多嚴重?”米希爾閉上眼睛,用寒氣使自己冷靜下來。如果不是太嚴重的事,軍師也沒必要在晚上打擾他,最近為了修煉冰霜力量,很多會議都由軍師代表出席。


    “軍心動搖,麵對惡魔更是難以抵抗。”虛空夢魘如實回答,這一點不需要他操作什麽,在他看來純粹是另一個虛空配合自己的計劃,簡直像在演著自己的劇本。“民間的反應很大,大陸組織基本頂不住壓力,很快就公告說是天問做的事……”


    “那群混蛋!”米希爾咬牙切齒地握著王座的扶手,冰霜極速覆蓋了整張黃金王座。


    “殿下,現在請以大局為重。民間發起的組織大多是婦女,她們失去丈夫,現在很不理智。如果不加幹涉,她們明天就會一批一批到達迪芬斯。”


    迪芬斯,就在分野平原南方的中央平原,由於地處大陸中心位置,現在作為聯盟的核心中樞,聯盟各項事務基本都在這裏處理。如果任由事態發展,軍心崩潰隻是時間問題。


    當然,這些婦女組成的民間組織背後大多有虛空夢魘的影子就是了。大陸組織的提前鬆口也是虛空魔力誘導的結果。


    “那,怎麽做?”


    “殿下,不論於公於私,我都建議你聯係天問閣下。隻要他願意站出來解釋原因,稍微合理一些的解釋再加上您和查爾斯陛下、薩拉陛下聯手,壓下這件事並不困難。”


    理論上是這樣的,至於最終結果嘛,誰知道呢。


    米希爾坐在王座上沉吟不語,這計劃聽起來沒什麽問題,隻是他感覺有些不妥,他也說不出哪裏不妥。


    虛空夢魘暗自皺眉,開始運轉自己的虛空魔力:“殿下,這不是隻有王國內部的婦女,還有妖族帝國,獸人帝國,矮人王國的民眾,甚至矮人王國和精靈王國的貴族開始在背後做一些小動作。這事如果處理不及時,整個聯盟都可能轉眼分崩離析!”


    米希爾有些動搖,虛空魔力配合著軍師的話語使他有些不安。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米希爾在處理關於師的事情上慎之又慎,對虛空魔力在精神上的誘導抵抗力達到巔峰。


    虛空夢魘咬咬牙,冒著被米希爾發現的風險加大虛空魔力輸出:“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殿下。況且這並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不是嗎?”


    米希爾對精神力誘導的抵抗力增強了沒錯,但太過於專注思考師的事情,對能量波動的洞察反而下降了。


    那一點無意識的抵抗很快被虛空魔力所擊潰,引導偏移。


    “那好吧,我會想辦法聯係上師的。”米希爾緩緩點頭,在虛空魔力的精神暗示下絲毫不覺得哪裏不對。


    虛空夢魘暗自舒口氣,開口道:“既然如此,希望殿下能盡早聯係,畢竟此事關係重大。”


    大王子點點頭,他知道聯係上師的新辦法,迪芬斯王城的約德大教堂裏住著四個幽靈,她們有辦法通知師。對於師會不會來,他並沒有把握,這種行為說起來應該算是幫助聯盟度過危機。


    師雖然沒有明確表示站在地獄還是幻世立場,或者保持中立,但從師的行動上來看應該是中立的,兩不相幫。


    如果是我的話,師會拒絕嗎?


    米希爾有些出神,愣愣地看著自己貼身鎧甲上的一層薄霜。突然陷入回憶的大網裏,他看著現在的自己,似乎有些陌生。好像從離開師開始,自己就像丟失了什麽,總是犯錯,有些渾渾噩噩,做什麽事都不對勁。


    他有些困惑而苦惱地用掌心拍拍自己的額頭,不知道是不是修煉得有些太投入,還是壓力太大導致有些恍惚。


    軍師已經告退離開,米希爾獨自走到宮殿外,揮退了宮殿門口的衛士。米希爾任由冬季的寒風吹拂自己單薄的貼身鎧甲,這點寒意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麽。相比起王國淪陷大半的痛苦,亦或者修煉時的寒氣,這實在微不足道。


    米希爾深深注視著迪芬斯王城尚且有些許燈光的建築,幢幢房影在夜幕下顯得朦朧虛幻,看得不太真切。尤其是靜默的約德大教堂,沒有任何亮光,默默矗立著。


    米希爾的鼻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噴出白色的氣流,目光深邃悠遠,如同站在岩石頂俯視自己領地的黃金雄獅。


    他的思緒飛得很遠,u看書 ww.ukanshu.co回憶小時候兄妹三人一起習武習政,一起調皮搗蛋,一起聽父王和母後訓話。回憶妖族入侵,家破人亡,自己和妹妹顛沛流離。回憶和師的相遇,自己的拙劣和師的優雅從容,跟隨著師學習更加高深的劍術和智慧,以及為王之道。回憶惡魔入侵,從孤軍奮戰到組建聯盟,一直到現在。


    米希爾在宮殿前站立了許久,沒人來打擾。他知道這次和師聯係的意義不同以往,不僅僅是請亡靈法師為飛鷹要塞一役做出解釋,更是米希爾在師心中地位的一次試探,也是對聯盟拉攏師計劃可行性的試探。


    “如果拒絕的話,”米希爾的藍寶石般的眼睛黯淡下來,月光在他眼底流轉,點燃了王者冰冷麵具下的那一難以啟齒的柔弱,“你會原諒我嗎?”


    脫下王者的光芒和負擔,說到底米希爾也還隻是個孩子罷了,除了更加豐富一些的經曆,他一無所有。


    他深深注視了約德大教堂一眼,那裏住著一位曾經位高權重、現在差點被光明教廷通緝的修女,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他會嫉妒她。每一次師出現在約德大教堂,米希爾都會知道,隻是沒有師的傳召,不敢去打擾師。


    每一次都會讓米希爾在失望時刻又妒火中燒,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也能做一個單純的修士,在師的領地做一個專屬修士,而不是人族王國至高無上的王。


    “唉~”沒人聽到這位年輕王者的歎息,米希爾也不需要誰聽見,他轉過身走向冰冷莊嚴的宮殿,“晚安,祝你好夢。”


    好夢。


    月下森林的花棺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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