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問看著崩塌得七零八落的山穀,表情比深秋與初冬交替時的寒風還要冰冷,令人膽寒。


    黑色的泥土包裹著形狀無規則的石塊,樹木尚且青翠的樹葉還在泥土的腥味中露出些許枝幹,招搖著模糊的存在感。


    凋零。


    “我們走吧,”軍團長的睫毛被夕陽最後的餘暉壓得微微下沉,薄暮昏沉,“鬧劇收場了。”


    恐懼使徒收起晦暗的匕首,若有若無地看了崩塌的山穀一眼,咂咂嘴:“真是讓人掃興,無聊的鬧劇,無趣的小醜。”


    天使背後的光明羽翼微微垂下來,顯得有些低落,聖劍的光芒盡數收斂。她伸手從背後輕輕抱住惡魔:“你總是收拾場地的人,真是不公平。紅衣服,過兩天我再做一件吧,好嗎?”


    天問偏偏腦袋,露出純澈而失落的淡笑,感受著溫暖的懷抱:“不是我,是我們。”


    月之痕的影子被夕陽最後的餘暉拉得好長,在某處重疊,共鳴,互相****,低鳴著難以啟齒的柔弱。


    夕陽很快被完全收斂,月之痕風輕雲淡地走在前麵,不急不緩,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噗!”薄薄的夜色被短促的聲音打破,被掩埋的山穀泥土表麵,一隻帶著泥土的手掌突兀而筆直地伸出來。


    未亡人,贖罪的時候到了,為這個走向崩潰的世界。


    仿佛牽動了什麽怪獸的長須,當第一個未亡人帶著新鮮的血跡撕開鬆軟的土地後,無數的未亡人緊隨其後撕開大地,茫然地對著微暗的四周環顧,接著一步一個腳印地跟隨靈魂的引導,走向月之痕,跟隨亡靈法師。


    越來越多的未亡人走出來,沿著被前一個未亡人撕開的通道,鑽出土地,茫然無措地跟隨著,尋找自我,全新的自我。踏著薄薄的慘淡月光迎接自己另一種新生,遺忘著自己已然失去的過往。


    月之痕沉默不語,對著身後的動靜不聞不問,低頭跟隨著軍團長。他們未必知道這是哪個方向,不知道前方是怎樣的地方。或許是為了逃跑,逃離這殘殺的屠宰場。也許是為了散步,吹去鼻尖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不重要,月之痕隻需要是月之痕就夠了。


    天問低頭看見昂什納多把月光隔絕於灰蒙蒙的表麵,左手仿佛被禁錮於黑暗。右手上的兩枚戒指和他一樣沉默,灰色的歎息之戒一如既往淡漠,無動於衷,灰色的戒指對清冷的月光既不抗拒也不歡迎。莉米爾奶奶贈予的戒指還是那樣安詳,平靜而帶著清澈,藍色的寶石折射著些許的月光,顯得神秘而寬容。


    他抬手輕吻過兩枚戒指,感受著如出一轍又全然不同的體驗。


    “沒有什麽值得稱讚的榮耀,”天問抬起頭,他能夠感受到背後密密麻麻的視線,交織在他身上,那是未亡人在渴求。“每個人同等卑微,不是嗎?”


    “月光啊,”天問張開雙手,仿佛敞開懷抱,盡情邀請月光,“我說,潔淨了!”


    月神的神跡就鋪張開,毫不吝嗇地賜給這些被世界拋棄的未亡人,潔淨騎兵,也潔淨法師,潔淨衛士,也潔淨坐騎。他們如同生前一般耀眼,昂首挺胸,月光在他們渙散的瞳孔流轉。


    “朋友們,”天問在月光下緩緩張開黑色的羽翼,魔力把他的空靈嗓音蕩漾出去,好似月下神秘精靈在歌唱著遠古讚美的歌。未亡人看著他,月之痕也看著他。“如果複仇不是為了糾錯,那將毫無意義。現在,是我們的時間!”


    “呼啊!”將近九萬的未亡人從尚且溫潤的聲帶中擠出模糊而整齊的聲音,通過精神網絡,理解主人的意思再簡單不過。


    “我要你們的榮耀再次升起,如同星辰。”天問眼底流動著皎潔的月光,兜帽也無法遮掩他的美貌,那是人格氣質的魅力。


    死亡,如此突然。還沒有準備好就被瞬間剝奪,離逝得猝不及防,連告別的機會和挽留的權利都被剝奪得一幹二淨。


    天問看著自己的手掌,掌紋在月光下是那樣清晰,月光在緩緩流轉,仿佛世界最傷感的道理就握在他手中。


    生命如此脆弱。


    未亡人被召喚回了亡靈空間,陷入黑暗的沉睡中。


    “現在?”天使淡笑著,月光灑滿她姣好的麵容。仰著麵,仿佛朝拜著懸空的軍團長,敬虔而溫柔。


    天問平攤了雙手,一個圓形的複雜魔法陣在眉心一閃而逝,瑩白的顏色是濃鬱凝聚的月光。黑色的羽翼在漸漸散落,高挑纖細的身材也在鼓蕩的神秘鬥篷中緩緩落下:“誰流無辜人的血,誰就要同樣流血。誰使人受辱,誰就同樣受辱。”


    事情再明朗不過。


    大陸組織或許把天問視為眼中釘,但決不至於在這種時間明目張膽派遣部隊動手,更何況還是動用密碼法師部隊斬殺一個無關緊要的部隊。不僅無法殺死天問,還難免有損失最精銳的法師部隊。隻要腦袋沒被比蒙巨獸踩過,都知道這種時候承受月之痕的報複是幻世大陸無法承受的代價。


    那麽,很容易可以推理得到——大陸組織被滲透了,而且是高層被滲透了!


    惡魔的手段比天問預計中更要高明。


    “走吧,我們走吧。他們看見紅衣,就知道我們來了。”天問環視自己的夥伴們。


    “累了嗎?”烏星語氣有些低沉,神色間帶著哀憐和愁緒。


    “累了呀,”傾語的白衣在月光下愈加顯得聖潔,帶著惹人憐惜的神色,“但這不是我們沉默的理由。我們是月之痕,不是嗎?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就是現在?”緋抬起眼皮,長而濃密的睫毛上流淌著柔和的月光,妖嬈的身姿半掩藏於暗夜,另一半在月光下如同妖精,最勾人心魄的妖精。


    “嗯,刻不容緩。”天問說著話,已經握起傳送卷軸。


    每個人的命運都是我的命運。他們在演著自己的命運,本就是褻瀆。而我們,主導自己的命運。這種東西,本就應該被雙拳砸碎,然後攥在手裏,就算滿手鮮血也能笑得暢快淋漓。


    “現在,興師問罪的時候到了!”


    月之痕齊齊站在傳送陣上,冷冷地站在那裏。燈火通明的街道,並沒有任何燈光能夠照亮他們藏在陰影中的臉,就像他們的情緒一般深不可測,令人驚駭。


    “什麽人?!”守衛們握著長劍圍上來,但通過顫動的劍鋒不難察覺他們的驚恐。


    “月之痕。”天問的聲音從神秘鬥篷的兜帽下傳出來,恐懼魔力迫使這些守衛顫抖地站立在原地,陷入恐懼不可自拔。


    月之痕在燈火通明的陰影下前行,巡邏隊的銀甲士兵驚異地看著這群人,似乎看得不真切,麵麵相覷,似乎看見了無數鬼魂不知所措。


    天塹要塞作為幻世聯盟最主要的臨時駐地,現在無疑在最安全又最危險的地方之一。


    這裏的魅魔披著人皮混跡於軍官的交際圈,套取著重要的情報,抹殺有潛力的天才人物。外麵巴卡爾的魔龍軍團和無數惡魔在虎視眈眈,隨時都準備吞滅天塹要塞。但同時戒備最森嚴的天塹要塞也有和巴卡爾大軍對峙的資本,各族的精銳大軍駐紮於此,成為抗擊惡魔的第一線,擁有最值得信賴的防禦係統。厚實的附魔城牆,高聳的法師塔,幽邃的魔晶大炮,安置著床弩的箭塔……


    “什麽人?!”戒備於會議大門的衛士不能對迎麵走來的月之痕視而不見,硬著頭皮握起長槍,厲聲喝問。“會議重地,速速離開!”


    “通報,月之痕。”天問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的寒冰,月之痕的眾人在他身後冷冷站立。


    守衛顫驚著後退,仿佛在退避洪荒猛獸,沒人能在月之痕麵前站立得住。慘白著臉色,跌跌撞撞跑進會議大樓通報,剩下握著長槍戒備的衛士隻感覺頭皮發麻,似乎被巨龍盯上的感覺,第一次發覺死亡如此可怕。


    月之痕就冷冷的站在那裏,可是散發出來的寒意卻使街道的燈火輝煌都變得黯淡,沉默,沉默到窒息。即使不明真相的巡邏隊伍都覺得分外寒冷,情不自禁離開這裏,逃離這是非之地。


    “是月之痕嗎?快進來吧。”一位身穿白色法袍的老者走出來,滿臉熱切的表情。


    虛與委蛇,讓人作嘔。


    天問眼目下垂,遮掩自己厭惡的情緒,遮掩自己對世界的厭惡。月之痕一言不發地推門而入。


    外麵的世界恢複若無其事的燈火通明,戒備著惡魔。裏麵的會議室卻陷入詭異的晦暗,每個人都不由自主鼓動體內的能量,試圖驅散繚繞在全身的難受感覺。


    壓抑得難以喘息。


    大陸各個組織的領導人都表情嚴肅地看著月之痕,這個怪異的家族已經遠遠超出他們的預估了。這樣不穩定的因素是他們極其不喜的,更糟糕的是這個家族似乎永遠看不到極限。


    “咳,月之痕,你們有什麽事嗎?”安德烈假咳一聲打開話題。


    天問斜斜看了身旁華美長袍的安德烈一眼,並不言語。兜帽下的銳利眼神卻讓在場參加會議的成員都情不自禁向後挪挪身子。


    銳利,如同神器脫出劍鞘時的寒芒暴閃。那是真正如同劍一般的眼神。即使沒人看到兜帽下天問的眼睛。


    “你們應當知曉,我們的來意。”烏星淡漠著表情開口,即使在座的議員中也有狩獵者協會的成員,即使他的導師也赫然在座。沒有任何放下態度,冷峻生硬,冰冷而嚴肅。


    “我想這裏麵一定有些誤會。”海裏克斯從會議圓桌旁站起來,攤開雙手大聲說道。


    “是的,誤會很深。”天問淡淡瞥了海裏克斯一眼,兜帽下的風輕雲淡卻讓在座者心寒,不詳的預感像病毒一般瘋狂播撒開。


    “我,月之痕?天問所率領的軍隊完美完成解圍任務,成功營救地底世界盟友四百萬人以上。我軍十萬人在執行任務過程中犧牲各族精銳戰士五萬人。”天問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既沒有哀悼,也沒有邀功,隻是平淡,平淡而冰冷。


    “部隊剩餘三萬人,其中兩萬人全軍覆沒。”天問說到這裏眼神若有若無地掃過全場,看到他們那幸災樂禍又局促不安,偏偏還要裝出震驚的表情。


    虛偽,醜惡,無恥。


    天問眼目低垂下來,默默為這個時代哀歎。


    “順帶一提,”天問風輕雲淡的一句話瞬間把在座參議員的心提到嗓子眼。“來自各族的法師部隊也全軍覆沒。”


    安靜,沉默。諾大的會議室坐滿各族的代表,有人族、妖族、精靈、矮人、黑血獸人、地底龍族、灰鐵矮人,所有代表們麵麵相覷,就是沒人回應天問的話。


    這是政治。


    “現在我手裏握著一份重要情報,我說的是重要情報。”天問淡淡道。


    果不其然,代表們紛紛坐不住了,開始躁動起來。


    “月之痕是解救我黑血獸人戰士的恩人,是我黑血獸人一族承認的朋友,我在此希望聯盟能夠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政治,利益至上。


    “妖族帝國對聯盟的決議表示質疑,這件事情並沒有告知我們,希望幻世大陸各大組織能夠給出合理的解釋。”


    沒有統治者希望第三方跳過自己的頭頂,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能調動自己的軍隊,而且是最精銳的法師秘密部隊!更糟糕的是,聽月之痕的說法,這帝國全力培養的秘密部隊就這麽不明不白的丟了!全丟到水裏連泡都沒冒一個!


    各族代表開始陸陸續續站起來,對大陸組織施壓。


    海裏克斯站在那裏滿頭大汗,卻無言以對。神官袍緊貼著他魁梧的身材,顯得有些迷茫無助。他不知道怎麽了,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麽了。到底是大陸組織變了,還是這個世界變了。


    “諸位,請冷靜,我想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安德烈也坐不住了,連忙站起來虛壓手掌。


    緋看了安德烈一眼,又看看天問,便開口道:“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大陸組織內部遭到滲透,而且是決策層遭到滲透。也就是說,聯盟的一舉一動其實都在惡魔眼裏。”


    “我們中間,出了一個叛徒。”天問冷聲道,恐怖魔力和死亡魔力混雜在一起,震蕩過全場。


    “天問議員,請注意你的行為!”弗雷明皺皺眉頭,有些不悅。


    “請認清現在的狀況,弗雷明議長。”天問毫不示弱,平平淡淡地回答道。


    安德烈攤手道:“你有什麽證據嗎,天問?此事關係重大,我們不得不謹慎一些。”


    “如果你們堅持需要證據的話,那實在愚蠢不過。”烏星毫不客氣,麵露譏諷的神色,對於德高望重的安德烈冕下並沒有絲毫放尊重的意思,對於月之痕而言,身份和地位完全不會放下眼裏,“不是月之痕需要證明什麽,隻是你們信不信的問題。月之痕也從來不需要向別人證明什麽,請你們認清這一點。”


    “咳。”安德烈幹咳一聲掩飾尷尬,和這些小家夥玩手段實在難受,這些小家夥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甘道夫站出來打圓場:“好吧,月之痕的諸位,請你們繼續吧。我們也希望解決問題。”


    天問的眼神淡淡掃過全場,翻手取出一支長仗。那是在他遭到刺殺時,陰影之地刺客死後暴落的,用以偽裝成娜西的長仗。


    “我接到天災會議的消息前往永歌要塞營救盟友,不過很遺憾,迎接我的是聯盟的叛徒。”天問講到這裏再次看過全場所有人的表情,或隱忍,或克製,或沉思,或假裝震驚。


    天問心裏感到悲哀,為這個凋零的時代而悲哀。


    “陰影之地的背叛者,審判庭的背叛者,賢者會議的背叛者已經被我擊殺。”現在還不是和幻世聯盟撕破臉皮的時候,必然有一些人要在死後承受著無妄的罵名,這就是政治。很無奈吧,但如果他們的刺殺成功了呢?他們就算消滅大惡魔的英雄,為世人所追捧,成為這個時代的精神領袖。


    這就是他們的選擇,他們的命運。


    “天災會議、賢者會議、陰影之地、審判庭。”緋抬起頭,淡漠的眼神讓空氣一冷。


    “嗬嗬嗬,恐懼使徒,你的成長讓我刮目相看。”一個陰鷙而飄忽的聲音響起。陰影之地的負責人似乎看不慣月之痕的囂張。


    緋並不言語,隻是冷淡地站在那裏,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和天鵝一般的高貴卻不言而喻。


    “各位代表,怎麽解釋?”仙音的眼神冷冽而銳利,又帶著月之痕獨有的淡漠和從容。


    “咳。”安德烈幹咳一聲並沒有說活。


    各大組織或許在思考當場和月之痕撕破臉皮的代價和成功率,各大種族代表或許在考慮支持月之痕還是支持大陸組織的收益。


    可悲的政治。


    毀滅的長劍已經架在你們脖子上了,蠢貨!


    “諸位不打算說嗎?那好,我來說吧。”天問從容淡定地開口,虛幻飄渺的嗓音聽不出喜怒。“首先是永歌要塞的背叛者刺殺,或許我可以理解為月之痕對於聯盟還是有些作用的,uu看書.ukanshu 作為投名狀還有些份量,我可以這麽理解吧?”


    “那也就不多說了,天災會議、審判庭和陰影之地、賢者會議被滲透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了,能夠調動終審級執行官、預備賢者、金牌刺客,滲透天災會議的情報係統並且獲取可以直接調動亡靈的魔法仗,很明顯,這不是一個地位普通的成員能夠辦到的事情。也就是說——我們中間坐著一個叛徒。”


    全場參議員麵麵相覷,帶著戒備和偽裝的良善,他們互相看著,仿佛遮羞布被扯去,互相不認識。


    “其次,我所率領的軍隊受到的伏擊,那支軍隊是各族的魔法師精銳,人族、妖族、精靈族、矮人族、獸人族。如果說這是聯盟共同決定要製裁我,那麽我也沒話講,不過我看在場諸位似乎並不知曉這件事。”


    “師!”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慌慌張張的腳步有些倉促。入眼的是米希爾的金發,在燈光下有些晃眼,眼角的血絲證明他這幾天過得並不如意。


    嗯哼,時機恰好。


    “月之痕軍團長問候米希爾殿下。”天問在兜帽下露出微妙的表情,他觀察到的結果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一環套一環。你們,就這樣迫不及待殺死我嗎?


    “米希爾殿下,您知道您的法師部隊現在在哪裏嗎?”天問眼底閃爍著不為人知的決然,兜帽外卻隻有風輕雲淡的從容。


    米希爾眉頭輕蹙,如同將怒的黃金獅子,低沉地嘶吼著,看向站立致敬的大陸組織代表:“我想我需要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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