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嗤——”的一聲,同外邊的天空一樣灰暗破舊的窗簾被拉開,屋內頓時灰塵飛舞,趙陽趕忙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將布滿了點點血跡般鐵鏽的窗戶費力地打開。這座房子在一條死胡同的最裏端,從他正倚著的二樓客廳窗口望出去,迎麵正對著這條和他現在的心理狀況一樣逼仄的小巷,小巷兩邊的房屋看上去幾乎全部無人居住。


    趙陽待灰塵稍落,轉身朝正在整理行禮的妻子楚月說:“還是我來吧,你先去裏屋休息一下。”楚月依舊埋頭仔細地整理著幾個大行李箱內的東西淡淡地說:“不用。”


    趙陽知道自己妻子的性格,因此也就不再堅持幫忙,隻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過了幾分鍾,楚月依舊低著頭說:“通風差不多了吧,把窗戶關上吧,我有點冷。”趙陽趕忙轉身,將窗戶關起來。


    剛才好歹有個通向外部的洞口,雖然窗外的天氣看上去比屋內還要昏暗,但至少在心理上有個慰藉。現在唯一的洞口被堵住了,趙陽實在經受不住屋內的氣氛,從懷中掏出煙盒說:“我去外邊抽支煙。”說完剛要邁步,楚月突然說:“就在這兒抽吧,我身體都已經這樣了,還在乎吸點二手煙嗎?”


    要是在以前,在楚月說完這些話之後,趙陽肯定會滿懷希望的安慰她,說她的病其實沒有那麽嚴重,一定會治好的之類的話。然而此刻他卻沒有任何動作,隻是依舊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之後,他從盒中取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摸出打火機,一朵妖紅色的火苗照亮了他麻木的臉。


    就在火苗即將接觸到香煙的時候,楚月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輕輕咳嗽了一聲。火苗頓時停在半空,微微顫抖了幾下,隨即趙陽鬆開了壓住打火機按鈕的拇指,那朵妖豔的花瞬間熄滅,屋子裏又重新回到令人窒息的感覺。


    “快到午飯的點兒了,我去打聽一下附近有沒有餐廳。”趙陽將煙盒和打火機裝入上衣口袋。


    “不用了,剛才來的路上,我看到離這不遠的街邊有個餛飩攤,你就到那兒買兩碗餛飩來咱倆一塊吃吧。”楚月終於擺弄完了幾隻行李箱,抬起頭來。


    兩個人的視線相交良久之後,楚月微微一笑:“要不你就直接在攤上吃吧,你吃完了給我帶回一點兒來就行。”


    趙陽也僵硬的笑了笑,然後逃似的離開了。


    2


    以前吃剛出鍋的餛飩,趙陽在把每一顆送到嘴裏之前總要習慣性的端著勺子吹幾下,但今天他發現這個動作完全沒有必要,因為隻是從麵前這張油膩的木桌上的大腕到自己嘴巴這段短短的距離中,深秋的寒風已經將滾燙的餛飩吹得冰涼。但他還是固執的每顆都要吹幾下,似乎想用那根本不存在的溫度,來燙一燙自己冰冷的心。


    “趙陽?你怎麽會在這裏?”趙陽抬起頭,看到幾年不見的老同學許山一臉驚訝的盯著自己。趙陽揮揮手示意許山坐到自己的對麵。許山大大咧咧地坐下,指著趙陽麵前的餛飩碗對攤主說:“來一碗餛飩,要比他這碗大啊。”滿頭白發身形消瘦的攤主說:“那是最大的碗了。”許山說:“那你這有盆沒有啊?”攤主說:“沒有。要不給您煮兩碗吧?”許山笑著說:“不用了,你就給我來一碗,我吃完了再用原來的碗盛。反正我是不用兩隻碗吃!”說到這兒他轉頭麵對著趙陽說:“我這個人啊,就是這麽專一,不會移情別戀。”


    趙陽聽後一笑:“你說你吃個餛飩也這麽多事,再嚇著人家老大爺。”


    許山撓撓頭:“沒辦法,秉性難移嘛,老頭兒你別害怕啊!”


    攤主也用布滿皺紋的臉笑著說:“沒事兒,專一好啊,現在的年輕人專一很難得啊。”許山聽後讚道:“沒錯,現在這時代真是大大滴壞了。還是您老人家那時代好……”


    趙陽打斷他:“行啦,別扯皮了,你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


    許山反問:“真逗,我現在就是專門幹倒騰舊房子買賣的,到這種地方來不是很正常嘛。倒是你,你到這種廢墟裏來幹嘛?”


    趙陽苦笑一聲:“算了,別提了。”


    許山不甘心:“我說幾年不見,你變的這麽娘們兒了,怎麽吞吞吐吐的。咱哥倆的關係還有什麽話不能說的嗎?”


    趙陽依舊悶著頭吃著餛飩不語。


    許山拍拍自己胸口說:“是不是遇到什麽難事了?遇到困難跟哥們我說,除了借錢我是真沒有以外,其他的事你盡管開口。”


    趙陽罵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摳門兒。”


    許山小心地問:“怎麽的?還真是缺錢了啊?缺多少啊?”


    趙陽歎了口氣,搖搖頭:“你放心吧,不是錢的事。”


    許山急得抓耳撓腮:“你這人怎麽了,有什麽話快說啊,你不知道哥們我的脾氣啊,你想急死我啊!”


    趙陽本來不打算對任何人說的,可此時此刻,看著麵前突然出現的風風火火的許山,他忽然想到,或許這是老天爺故意的安排,讓他在內心快要崩潰的邊緣,找個人來和他說說話。


    於是趙陽停下手中的勺子,緩緩開口道:“是楚月的事。”


    許山眼睛一亮:“你要不提我都快忘了,你小子真是不知足,把咱當時所有同學的夢中情人給娶走了,還整天這麽愁眉苦臉的。看到你這張臉,我真想替當年和我一塊集體失戀的那幫哥們兒們揍你一頓!”


    趙陽輕輕地說:“楚月病了。”


    “病了?什麽病啊?”


    “癌症晚期。”


    許山一下跳起來,差點把剛端著餛飩碗走過來的老攤主撞倒:“癌症!還晚期?”


    趙陽點點頭。許山又重新坐下,將餛飩碗接過來,卻無心再吃了:“我說那你還閑著沒事來這種破地方幹嘛,趕緊想法子治病啊!”


    “不治了。”


    “不治了?你小子還真是欠揍啊,是不是缺錢?缺多少錢你說,哥們沒有我替你去借!”


    趙陽有些感動:“不是我不治了,是楚月她自己說什麽也不治了。”


    許山大吼:“為什麽啊?為什麽不治了啊?還有你究竟到這種鬼地方來幹什麽?”


    趙陽用灰蒙蒙的眼神看看許山說:“來找鬼屋。”


    許山莫名其妙:“找鬼屋?”


    趙陽用手指指許山麵前的碗:“你先吃著,邊吃我邊給你說。”


    “這哪裏還吃得下去啊!”


    “你不吃我不說了。”


    許山隻好乖乖端起勺子,眼睛依然焦急地盯著趙陽。


    趙陽用自嘲的口吻說:“說起來可笑,最近幾個月以來,我們幾乎走遍了全國各地傳說鬧鬼的地方,隻是為了能夠‘見鬼’。可到現在一個真正的鬼也沒見到,本來有幾個地方倒是真發生了一些神秘的事件,可楚月的性格你也知道,非要刨根問底,結果最後發現都是人為的。有一次我們還無意中幫公安局抓了個潛逃已久的罪犯呢,楚月現在簡直就是《走進科學》跟福爾摩斯的混合體了。”


    許山眨眨眼:“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小子別編故事蒙我吧。”


    趙陽繼續說:“別說你,就是我現在也覺得很荒謬。”


    許山問:“你們到底為什麽到處找鬼啊?”


    趙陽長籲一口氣說:“說來話長了。年初的時候楚月檢查出得了癌症,醫生說她最多還有半年的時間,一開始她並沒有像一般的癌症患者那樣被嚇倒,反而還說‘我才不怕什麽癌症呢?我連我爸爸都不怕。’那之後開始了治療,其實說實話,我心裏並沒有什麽底,可楚月的態度卻非常樂觀和堅定。她的態度也感染了我,那段時間我們幾乎都相信她的病最終會痊愈的。


    可到了醫生說的半年期限之後,治療卻依然毫無起色。醫生更是直接表示,她隨時有……有那種可能。於是幾個月前的一天,楚月突然決定不治了。一開始我當然也是極力的反對,並且說些一定能治好的話。可你也知道楚月的脾氣,當年她就是和他爸爸斷絕了關係才跟我結婚的,她決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因此我隻好把她接回了家。


    她在家裏一個人發呆了好幾天,最後把我叫到跟前,撫摸著我的臉說:‘陽,我不怕死,我隻是不甘心!我拋棄了一切跟了你,跟著你受了這麽多日子的苦,現在我們終於熬出來了,可我卻得了這種病!我真的不甘心!’


    那一刻我心裏也是萬分的激動,當下就對她說:‘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這樣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可不料她卻說:‘不,你不能死。我拋棄一切隻為得到你的愛,我要你心裏隻有我一個人,永遠愛著我,記著我,每天隻想著我。如果你死了,萬一死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如燈熄滅,萬物歸零。那我的付出豈不是白費?所以我不想你死,我要你永遠記著我!愛著我!不再愛其他女人!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或許會為了我難過一段時間,但最終你會從這段悲傷中走出去,你會和其他的女人重新開始新的感情。’


    我說:‘不會的,我會永遠愛著你,隻愛你一個人!’


    她突然哭起來:‘就算真的是那樣,可我卻不能繼續再愛著你,看著你,記著你了!以前我總是嘲笑那些迷信的人,認為他們都是愚昧無知的蠢貨,可此時此刻,我卻希望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所謂怨氣太重不能輪回的厲鬼的話,那我一定就會變成那種鬼的,因為我太愛你,所以我的怨氣絕不會比任何恐怖小說中的厲鬼要輕。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我就能在死後也繼續的看著你,盯著你,愛著你,記著你了!’


    當時我聽到她說出這些話,不由得渾身打了個冷戰。我覺得她一定是被病痛折磨得失去理智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來。沒想到第二天,她就讓我收拾好行禮,我問她要去哪,她說要去尋鬼。


    我一開始對這個瘋狂的提議表示反對,可她用含淚的雙眼望著我說:‘醫生說我隨時有死的可能,因此現在每一天都可以說是我的最後一天。我說了我不怕死,可我卻不願意慢慢等死,我現在無論做什麽,在這個世界上的病是治不好了,可我真的害怕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另一個世界,我希望有另一個世界,我希望我可以在死後依然能夠愛著你,因此在我這個世界生命的最後階段,我願意把所剩下的時間,花費在尋找另一個世界的可能性上。’


    你知道她有多任性,有趣的是,我當年就是被她這種任性給迷倒的。所以從那一刻起我們倆就踏上了慢慢的尋鬼之路。她每天都在從各種渠道打聽哪裏鬧鬼,然後挑出那些最像真正有鬼的地方。可就如我剛才所說的,我們找過的所有地方,沒有一個是真正鬧鬼的。


    楚月最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看得出來,她已經漸漸絕望了。你知道嗎,她得了癌症已經對這個世界絕望過一次了,她現在到處尋鬼不到,又開始對另一個世界產生絕望了。我實在是……實在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短時間內經曆兩次徹底的絕望!”說到這趙陽的喉嚨哽咽,說不下去了。


    許山慢慢把勺子放回碗裏,用拳頭砸著自己的腦門,眉頭緊鎖地思考了半天,最後終於開口:“我說哥們兒,你說的楚月的那第一次絕望嘛,我自己不是什麽華佗轉世,也不認識什麽扁鵲再生,我是真的沒轍。可這第二次絕望嘛,我或許能幫你的忙。”


    趙陽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抬起頭來笑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其實你剛才聽我說了這麽多,已經是幫我大忙了,現在我心裏舒服多了。”


    許山認真地說:“我是說真的。”


    “你能幫什麽忙,你又不是鬼。”


    “廢話,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


    “那不結了,根本就沒有辦法嘛。”


    許山用十分嚴肅的語氣說:“我們不相信有鬼不要緊,重要的是,怎麽樣讓楚月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那樣起碼在她最後的時間裏,她能多少有一點安慰。不用帶著雙重絕望死去。”


    趙陽見他說的煞有介事,不像開玩笑,所以也就認真的問道:“你到底有什麽辦法?”


    許山掏出自己的手機,翻來翻去,終於指著一條通信錄對趙陽說:“我前段時間做買賣,剛好認識了一個魔術師。”


    “魔術師?”


    “沒錯,你不是說楚月對所有神秘事件都刨根問底,找到合理的解釋嗎?那我們就給她製造一些她解釋不了的事件不就行了?楚月又不是什麽科學家,也不是什麽名偵探,uu看書 .uukas.om對魔術更是一竅不通。我們隻要請魔術師幫忙配合我們演一出鬧鬼的戲,騙過楚月,讓她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那樣的話,她心理滿足了,你也不用天天跟著她往廢品堆裏跑了。”


    趙陽有些猶豫:“這能行嗎?我是說,魔術師用的方法總歸也是人類的方法,跟超自然的事件還是有差距的吧。楚月現在疑心最重,能騙過她嗎?”


    許山笑著說:“你說的那是在電視上靠攝影機騙人的三流魔術師,我認識的這位,可是在世界上拿過大獎的,人家外號就叫‘東方幽靈’,據說魔術大賽上全世界的魔術師聚到一塊都沒猜透他用的什麽手法。”


    趙陽不敢相信:“這麽厲害的人物,咱能請的動嗎?就他算肯來,出場費估計我們也付不起啊。再說了,你怎麽會認識世界一流魔術師呢?”


    許山搔搔頭說:“嘿嘿,魔術師嘛,身邊自然美女如雲啦。我不是說我正在倒騰房子的生意嘛,這位魔術師跟其中一位美女有了點房產上的糾紛,我通過關係把這事給擺平了。所以他等於欠我一個人情,我請他,他肯定來。而且你不知道,這魔術師啊,其實最在乎的就是成就感。以前他給人變魔術,變的再邪乎,大家也知道是假的。這次讓他挑戰一下把假的玩成真的,讓他搞一個連《走進科學》加福爾摩斯都看不出破綻的‘鬼’來,估計他心裏也是十分躍躍欲試呢!你放心,我馬上就打電話!”說著許山撥通了手機開始找人。


    趙陽看著麵前的許山,再一次確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他確實是老天爺故意安排來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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