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車,我就聞到濃重的鞭炮味,是啊,今天是小年夜,這裏會從小年夜開始,每天都會放鞭炮,直到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


    我拎著我的大行李箱,背著我的大雙肩包往出站口走。這個時候火車站的人非常多,當我還堵在門口排隊出去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看見了我的父親,那個飽經風霜的中年男人,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站在那裏,臉頰凍的微微泛紅,目光四處掃量著。


    出了出站口,我快步朝他走去,一晃眼小半年未見,隻覺得他眼角的皺紋又深了些,鬢角的頭發也有些微微泛白,似乎在提醒著我,父親已經不再年輕。


    他見了我,並未說什麽想念我的話,隻是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千言萬語似乎都飽含在這一個擁抱裏,他把我手中的皮箱接了過去,詢問著我這幾個月一切可都還好?我笑著點點頭,無意間我摸到了他的手,非常的涼,想必一定是在這裏等了我許久,我的喉嚨處一下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說不出話來。


    我爸告訴我,我媽和奶奶已經在家備了一桌子的飯菜,隻等著我回去開席呢!


    我和我爸回到家,剛一進屋,我就感受到了久違的家庭的溫暖,我媽趕緊結果我的大背包,捧著我左看右看,奶奶見了我,笑的都要合不攏嘴了,一個勁兒的說:“哎呀,我大孫子在外麵上學一定很辛苦,都瘦了,快脫了棉襖,放放涼氣,讓你爸放了鞭炮咱好趕緊吃飯!”


    我看了眼飯桌,一大桌子的雞鴨魚肉冒著香氣,正在準備參觀我的五髒府,我在心裏默念著:雞鴨魚兒你別見怪,你本就是人間的一道菜,來生投個好人家,修得福報再回來……這是我小時候,我媽每次殺雞宰魚時候必念叨的幾句話。


    我爸拎著一大鏈子鞭炮就出去了,這是我們這兒的習俗,吃飯之前要放鞭炮,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隻是家家都是,年年如此。


    趁我爸出去放鞭炮的時候,我拿出了皮箱裏的東西,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好幾十件。我奶奶看了雖然嘴上念叨著我破費,亂花錢,可我能看的出來她還是非常開心的。


    我告訴她,我放假的時候出去打工了,賺了點錢,我又從包裏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五千塊錢,遞給我媽,告訴她這是我獎學金的錢,其實我的獎學金隻有二百,這麽告訴她,是因為我怕就算告訴她是我賺的她也不能信,還得多做解釋,那樣要講的故事就太多了,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在壽衣店打工,在他們看來,這畢竟不是什麽體麵的工作。


    我媽拿著五千塊錢,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然後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誇我有出息,下一年的學費都靠自己得到了,什麽要是能夠時候領個媳婦回來就更好了!我一下想起了黃夢瑩,等我倆感情在穩定些,我一定帶她回來,到時候我奶奶一定更高興!


    熱熱鬧鬧的吃過晚飯,我不禁感慨,還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最香!我爸拿出了一套他珍藏許久的茶具,泡了一壺我買回來的茶葉,笑嗬嗬的對我說:“兒子,你買這鐵觀音,一聞便知是好茶!”我湊過去聞了聞,果然不錯,沁香撲鼻,喝到嘴裏更是入口幽香。


    這時院子的大門響了,我媽去開門迎客,開門一看竟是我家的鄰居,我兒時的玩伴——大黑,他聽說我回來了,特意帶著他五歲的兒子來看看,小的時候他是我們一群孩子裏的孩子頭兒,他比我們年長幾歲,又長得又黑又壯的,我們就都叫他大黑,那時候他經常帶著我們一群小孩子玩兒,好多淘氣的事兒都是他攛掇我們去幹的。


    那時候的我也就和現在的他兒子這麽大。一轉眼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大黑,比我高出近一個頭,現在我已一米八了,而他好像沒怎麽長個,雖然個頭不長,體型到時見長,腰圍看上去我環抱都未必抱的下。


    記得小時候的一個玉米成熟的季節,大黑帶著我和另外兩個男孩兒去偷玉米,他委任我當偷玉米主席,當時我們都覺得主席是最大的官兒,還說因為我歲數最小,往玉米地裏一鑽不容易發現,就算被發現也不會有人說什麽,而他們幾個分別是把風主席和把風副主席,負責給我看著大人,還告訴我,隻要他們發現有大人來了,就大喊,我就跑。我點點頭答應之後,就傻不拉幾的一頭鑽進比我都高的玉米地裏,我費力的偷了四個玉米,捧在懷裏,非常高興的從玉米地裏走出來,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幾個都不在了,我當時覺得可能是家裏人喊他們回家吃飯了,我就挨家的給他們送玉米,因為我知道,答應了別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說好一人一個的。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是他們發現有一個大人路過,為免遭人嫌疑,就一哄而散的都跑了,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把我一個人扔在了那個玉米地裏,可我知道事情的原因以後並沒有生氣,因為我覺得要是我遇見那樣的事情,我可能也會那麽做吧……


    大黑的兒子倒是一個非常的機靈可愛小男孩兒,圓嘟嘟的小臉就像是大黑的翻版,撲閃的大眼睛裏透著靈氣,見著我之後一點也沒有農村孩子特有的靦腆和羞澀,一把摟住我的大腿奶聲奶氣的說:“大川叔叔過年好!我爸爸經常提起你,還經常給我講你們小的時候的事情呢,什麽時候,你也帶我去抓麻雀吧!”


    我笑著點頭答應,把他抱到炕上坐下,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管我叫叔叔,一時間還真有點不適應,我從包裏拿出了一個我和劉宇一起買的玩具飛機給他,又拿了一個裝有二百元兒的紅包給他。不過孩子就是孩子,眼裏隻有他們自己的小世界,他看見玩具飛機顯得非常的開心和激動,倒是對壓歲紅包不怎麽感興趣。


    大黑接過紅包,對他的兒子說:“小寶,快謝謝大川叔叔!壓歲錢爸爸先替你收著!”


    那是我第一次給別人壓歲錢,後來我無數次的給別人壓歲錢,基本都是這樣一句話,爸媽先替你收著,可誰都知道,從壓歲錢裝進父母兜裏的那一刻,收到壓歲錢的孩子就再沒有見過自己的壓歲錢,不過後來我見著了一位有著不一樣處理方法的人……


    據我所知大黑好像一直都呆在這個偏僻的趙家堡子,從來沒有離開過,而他的兒子似乎也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的玩具飛機,看見他開心的笑臉的那一刻,我也跟著笑了起來,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幸福往往就是這麽簡單……


    老朋友見麵免不得的就是敘舊,我們回憶起小時候的很多趣事和怪事,其中有一件事就是村裏那條河裏有怪物的傳說。


    後來我發現,有傳說可以是傳說,而有的傳說,有可能隻是因為一些奇怪的事情碰巧發生了罷了。


    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那條河就流傳著一個故事,河裏有一個專吃小孩兒褲子的怪物……


    記得有一次我們一群小孩子在河裏紮猛子,沒錯,就是那條張瘸子被冤枉偷看女人洗澡的那條河,我們小的時候,已經沒有成年人來這裏洗澡了,隻有一群群孩子在那裏或嬉鬧或捕魚。


    那時候的喝水非常的清澈,站在岸上都能看見石頭縫兒裏遊來遊去的小魚,大黑為了顯示他的強壯和魄力,就爬到了河旁邊一顆很大的樹上去,站在樹杈上舉起雙臂,朝我們這些泡在河裏的孩子們大喊:“你們快看!我!要從這裏跳下去!”說著頭朝下撲通一聲跳到河裏,uu看書ww.uuanshucm姿勢非常優美,而且幹淨利落,隻是水花壓得不怎麽,濺起來了好高。


    大家開始了一陣陣的歡呼,有人大喊著:“大黑你太棒了!”然後就開始不斷的有人起哄的喊著:“再來一次!”


    可大黑隻從水麵上露出一個小腦袋,隻是笑笑,對於我們這些捧臭腳的孩子的話,完全就像沒聽見一樣,怎麽也不肯表演第二次,還告訴我們,他的功力用完了!要表演得下次了。


    一群孩子見他實在不肯表演也就放棄了,當我把腦袋紮到水裏,想練習下憋氣的時候,卻發現,他竟然光著下身,我覺得可能是他跳下來的太快,褲衩沒有跟上吧!


    後來在那個小河邊,不斷的有孩子去挑戰那顆大樹,在過了一段時間就再也沒有孩子從那麽高的地方往下紮猛子了,我猜想有可能是因為覺得沒意思了,不過我還是更願意相信另外一種想法,就是所有從那條下來的孩子,褲衩都會不翼而飛……


    我和大黑聊了許久,我還給他講了在哈爾濱發生的一些有趣的事兒,他聽後一臉落寞的說:“我這輩子啊,注定要在這裏終老了,去了大城市,沒有手藝,也不能過上好日子。”


    那天我們聊到很晚,直到他的兒子躺在炕上睡著了,大黑才抱著他回去。


    在那之後的一年夏天,天氣悶熱,我又去看了那條河,已經沒有了河裏嬉鬧的孩子,河水也渾濁的看不見了魚,而那顆我們都挑戰過的大樹,似乎也沒有小時候看到的那麽高大,原來,一切都在悄悄的改變著,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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